第4章 問路
明明是平靜如水的機械音,鑽入耳中的這一刻莫名帶上了點旖旎情緒。
時憂在心裏暗罵,什麽破玩意兒,她下載的不會是什麽低德地圖吧?
“抱歉,真的抱歉!”
她暗自吸一口涼氣,主動後退一步,拉開他們距離。
回憶剛剛不長眼的自己,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禁錯開視線。
完蛋。
他肯定聽見了自己那句“好帥”。
可是,她明明誇的是無人機啊。
刻意地去解釋一下也不太好,畢竟人家……也确實是個絕世大帥哥。
她讪讪笑了笑,幹脆破罐破摔地重新開口,“帥哥,紅鼎國際怎麽走呀?”
對方擰着的濃眉還沒松開,視線從她身上掃過,重新上移到無人機的方向。
嗡嗡的飛行聲盤旋在頭頂,時憂就這麽明晃晃地被忽視了。
考慮到他認真操作、無法分神的可能性,她毫不氣餒地站在邊上等。
剛準備順着他的目光一起看過去,無人機倏然轉了一個方向,直直地從她面前飛來。
槳葉高速轉動,引起一陣駭人的發動聲,随着距離的靠近而無限放大。
時憂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忘了呼吸,完全來不及反應,眼睜睜地看着無人機像是離弦而來的劍,“咻”地擦過她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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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他技術好,極有可能出現槳葉糾纏頭發、劃破皮膚的可怖後果。
不過數秒,槳葉轉動聲再次減小,無人機擦過之後離開,帶動的風掀起時憂額前的劉海的碎發。
與此同時,來自她發頂的一片黃桷葉被帶下,窸窸窣窣地被蹭落在地面,孤零零的,看上去有些滑稽。
驚心動魄的場景落幕,時憂松一口氣,很快反應過來。
“……你故意的!”她鼓了鼓臉頰,氣悶開口。
拿着遙控器的少年面無表情地擡了擡被截斷的眉梢,單手操控無人機飛至他的眼前,另一只手接觸底座手持降落。
好似并不擔心槳葉會對他——亦或是她的人身安全完成任何的威脅。
而對于時憂剛剛的質問。
他未置可否。
時憂被他這幅無關痛癢的态度氣得要炸毛,剛欲罵出口,少年長指微曲,敲了敲無人機外圍的一圈框架,漫不經心解釋:“有槳葉保護罩。”
換言之,死不了。
“……”
時憂自上而下打量了他片刻,對方慢條斯理地折疊手裏的無人機,取下卡在遙控器裏的手機,把設備一齊收進肩上的單肩包裏。
動作坦蕩自如,似乎剛才真的只是順手幫她把頭發上的葉子弄下來。
準确地說,也不是順“手”。
他保持着距離,壓根沒挨着她一下。
時憂看他收拾完要走,急急地把人叫住,“請問——你知道紅鼎國際怎麽走嗎?”
大女子能屈能伸,她這個“請問”用得多麽恰如其分。
少年掃過來一眼,很快就在時憂期待的目光下淡聲否認,“不知道。”
幹脆又利落。
唉。
時憂沮喪地垂下腦袋,突然聽到手機振動的嗡嗡聲響。
顯然不是她的。
因為她手機屏幕還興奮地顯示着,“您已到達目的地,歡迎下次使用低德地圖。”
“……”
接着,身邊高瘦的少年背過身按下接聽鍵,散漫開腔,“放。”
他手機一直連着無人機的遙控器,在這個天氣下操控,機身愈加滾燙,重新拿起來的瞬間都差點以為能燒起來。
以至于屏幕出現短暫的失靈,按下接聽後又陰差陽錯按下了免提。
這直接導致,對面蔣糾扯着嗓子的叫喚聲被放得更大——
“穆嘉翊!你他媽什麽時候滾到紅鼎國際來?!!”
“……”
空氣寂靜半晌,只餘蟬鳴在唱獨奏曲。
如果在場兩個人耳朵沒毛病,分明聽得出電話裏的目的地和時憂剛剛所述無差——
紅鼎國際,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他剛剛故意騙人,還說不認路!
餘光中,身側的少女明顯頓了兩秒,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差點就歡天喜地跳起來搶過手機幫他回答,“來!來!現在就滾過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穆嘉翊捏着滾燙手機的指節泛白,忍住想要把這塊烙鐵摔爛的沖動,面無表情地按下了挂斷鍵,沒再讓蔣糾放出一句屁話。
豬隊友。
他咬着牙在心裏罵。
渝城走着奇特的8D魔幻地勢,街道交疊起伏,同一個坐标點的樓宇卻能盤踞在不同平面。
這也就是為什麽導航顯示已經到達,時憂卻不知所雲地依舊沒找到地。
紅鼎國際在她目前所在長坡的斜下方。
倚着護欄往下看,時憂才發現這個藏在黃桷樹後的高大建築物。
她回頭問穆嘉翊,“我們怎麽過去啊?”
地方是看到了,問題是怎麽走。
她目前無法憑借肉眼找到一條直達的路線,總不能……從這跳下去吧。
少年掃過來一個冷淡的視線,沒答話,收起手機闊步朝前走去。
看他這幅游刃有餘的樣子,時憂也沒懷疑,快步跟了上去,“……你慢點!”
窄長的坡道,高瘦英挺的少年在前,她步步緊跟在後。
走過一個上坡又一個下坡,時憂已經分不清來時的方向。
最後是如何到紅鼎國際的,她也不得而知。
總歸是到目的地了。
這回是真的目的地。
不是這個叫穆嘉翊的陌生少年。
站在時憂面前的這幢建築筆直高聳,直入雲霄。
她仰着頭默默感嘆了會兒,又看到門口排隊的人。
“在這兒坐電梯還要排隊嗎?”她問穆嘉翊。
對方沒什麽情緒地開口,“不然?”
“排排隊吃果果?”
“……”
時憂一噎,這人真不會聊。
紅鼎國際是典型的民用樓設計,卻被作為商用樓來用。
密密麻麻的商戶和住戶,一棟樓卻只有四個電梯,高峰時期需要排隊,等半個小時都算是稀松平常的事。
少年斷眉微蹙,眸底是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時憂視線攥着他截斷眉毛的那道淡粉色疤痕上,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你等會要上哪兒?”時憂指了指大樓外側數不清的窗格,好奇地問。
穆嘉翊從兜裏拿出手機,漫不經心報了個商戶名,“逢幸俱樂部。”
時憂驚嘆,“這麽巧!我也要去這兒!”
“我去那兒找人。你呢,打臺球?”她湊到他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問。
“我去那兒打人。”
“……”
啧。
這還真是個冷場王。
時憂不說話了,趁着隊伍還長,站在他的身邊一起等,安靜地看着他修長的手指劃拉屏幕。
穆嘉翊停下來乜她一眼,“有事?”
時憂幹巴巴地笑了笑,最後拍了拍褲兜,尴尬道,“手機快沒電了。”
導航太消耗電量,她現在就剩下十格了,最後還要回家呢。
穆嘉翊冷哼了聲,收回視線,沒再管她。
單手操控着手機,另一只手從兜裏掏出一盒薄荷糖,拇指抵着開口處輕輕向上一彈。
“砰噠”一聲,合金盒應聲打開,他很精準地往自己口裏倒了兩粒。
突然看了時憂一眼。
“謝謝,我不吃。”時憂笑着擺擺手,這才認出他是剛剛副食店的少年。
穆嘉翊嗤了一聲,身子往旁邊側了側,擡手一揚,隔着幾米的距離把合金盒砸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裏。
“……”
原來壓根就不打算給她留啊。
時憂皺了皺鼻子開口,“你非得讓人這麽尴尬嗎。”
穆嘉翊額角跳了兩下。
讓人尴尬的難道不是眼前這個社交牛逼症少女?
他懶得搭話,自顧自玩手機。
接着,在她一刻不離的目光下,徑直點開了某個花花綠綠的軟件。
“?”
這是、開心……消消樂?
時憂不可思議地歪了下腦袋,擡眼看向他刀削般的側顏,又盯着屏幕上一晃一晃的發光動物,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這帥哥……路子是真野啊。
這個腦回路讓時憂無法理解,但也還算打發時間。
二十分鐘過去,電梯輪到他們,她跟着穆嘉翊一起上去。
逼仄的空間內格外擁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時憂被少年堵在最角落的位置,又适當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為她開闊一方狹小的天地。
他背對着她,時憂只能看到他寬闊的後背。
漫長的上行之後,電梯門開。
時憂艱難地從電梯裏擠出來,像是瀕死的魚兒重回水裏一般,大口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
“剛剛那個抽煙的大叔……”她皺着眉回憶,話沒說完,只是很嫌惡地搖了搖頭。
穆嘉翊難得沒和她嗆聲,鋒銳的下颌輕壓,對她的話表示肯定。
他一直認為紅鼎國際是個人間萬象。
這裏幹什麽的都有。
幼兒托管、藝術培訓、拍照館、貓咖狗咖、cosplay體驗店、咖啡館、按摩店、麻将館……
顧客幾乎涵蓋了老中青幼的所有群體。
什麽人都能遇見,來這裏逛一圈,簡直就是見證了生物的多樣性。
電梯抽煙這種事都見怪不怪了。
時憂在心裏腹诽一陣,很快把這件事情抛在腦後。
在商業樓裏找路總比外面容易,這回變成了時憂興沖沖走在前面,穆嘉翊慢條斯理跟在後。
直到看到俱樂部的招牌,她甚至有一種翻山越嶺、經歷萬難的成就感。
她正準備進去找易馳生,走到一半突然轉過身。
穆嘉翊立在前臺邊,姿态松散地和人聊天。
而她回頭的那一刻,他似乎也和對方聊到了什麽,不經意撞向她的視線。
隔着不遠的距離,目光交織在一起。
看他在忙,時憂揚起一個笑容,只好用口型說,“今天謝謝啦!”
接着揮了揮手,轉身往裏走。
少女明麗身影消失在臺球店的拐角,在她沒注意到的地方,一個單眼皮少年和她擦肩而過。
蔣糾頂着他那頭狗啃過的發型朝穆嘉翊飛奔而來。
“你知不知道老子等了你多久,你他媽又去鼓搗你那破無人機了?”
穆嘉翊側了側身,以免這人張牙舞爪地撲到自己身上,淡聲開口,“本來就沒答應來。”
“切,現在人還不是站在這兒了?別說了,我剛剛差點被易馳生那小子虐傻了!快去快去,和我一起幹飛他!”
穆嘉翊扯了扯嘴角,剛欲說什麽,身邊的俱樂部老板打趣,“你沒看到,今天阿翊跟着一個妹兒過來的。”
穆嘉翊輕啧:“不是……”
反駁的話還沒說完,蔣糾這腦子一根筋的直接幫他澄清,“我信你個鬼,他能搭理妹兒?走了,一起打兩杆去!”
穆嘉翊被拉着往裏走,經過轉角,被牆體遮擋的畫面一步一步展露出來。
在逐漸開闊的視野中,他們平常打的那一桌邊上,紮着馬尾辮的少女踮起腳扔掉男生耳後的煙,正氣鼓鼓地揪着他的耳朵。
平日裏暴躁嚣張,一點就炸的火藥桶,這會兒跟條被順毛的狗一樣,屁話都不放一句。
仔細看,以兩人的身高差距,時憂壓根完成不了這樣的動作。
是她身邊的高個寸頭無意識彎下了腰。
蔣糾順着視線望過去,目瞪口呆地張了張嘴。
“我靠,易馳生女朋友這麽漂亮啊!”
不知道哪三個字戳中了身邊人的脊梁骨。
穆嘉翊斷眉微擡,罕見地溢出聲戲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