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罩她

夏夜的空氣悶熱沉重,唯有驅散暑氣的習習涼風是難得的福祉,在後山窄長的梯坎上搖曳出枝葉的暗影。

渝城是時憂待過最熱的城市,哪怕晚上爬了這麽一小段坡,也要熱出一後背的汗。

她艱難地上行着,擡頭見到梯坎邊的小吃攤,終于揚起唇角,“後山離教學樓這麽遠,大家為了吃……真的很拼。”

“這還遠啊,多走走就習慣啦。”宋熙西不以為意地笑,擡手勾住她的肩膀,“渝城都是這樣的坡坡,我們從小走到大的!”

“難怪你這麽瘦!”時憂捏捏她纖長的手,語氣羨慕。

宋熙西不滿:“喂,你個大美女就不要這樣和我互相吹捧的好嗎。”

時憂無聲地笑,輕輕搖了搖頭。

不一樣,她四肢纖細偏瘦,都是這麽多年被餓出來的,而宋熙西小腿和手臂處是很好看的肌肉線條。

終于走到一家小攤前,兩個女生點了一些串串,一邊等一邊聊天。

伴随着“滋啦滋啦”的聲響,油香四溢,時憂在剛剛這段路的折磨下更覺饑餓,聞到串串的香味不禁感嘆:“難怪渝城美食這麽多,街上全是身材好的帥哥美女,每天這個運動量,一下子就消耗了!”

她來這麽多天,似乎都沒見到胖子。

“那可不,我沒和你說過吧,我和蔣糾一起長大的,他小時候賊胖!後來認識了穆嘉翊……他搞無人機航拍的,平常經常出去掃街,蔣糾跟着他出門逛,上了高中體重就減下來了!”

“他還會航拍呀!”時憂震驚開口,回想起初次見到穆嘉翊的場景,看上去的确挺厲害的。

“以前似乎是參加競速比賽的,這幾年不知道為啥子沒去過了,一直在玩航拍。”

“你別說,他從前得的那幾個獎項,聽上去牛逼哄哄的!就算他在學校打架逃課玩手機,憑着那張臉和這麽多頭銜,把咱們學校的小姑娘都迷得團團轉!”

時憂噗嗤笑出聲,“那你呢,你不算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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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宋熙西哼哼一聲,“姐可是這個學校最特立獨行的女生,當然不喜歡這種冷臉bking!”

時憂聽出她話裏有話,只偷偷在旁邊笑,沒多問。

香噴噴的串串很快被端上來,孜然粉和香辣粉的氣味争先恐後鑽進鼻腔,光是聞着都能讓人直流口水。

盛夏的夜晚蟬鳴陣陣,立在她們附近的大風扇不知疲倦地運轉,嗡嗡的聲響之外是拂面而來的風,依舊帶着熱氣,卻比剛才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露天的串串小攤邊,水泥平地裂縫斑駁,老板支起的折疊桌椅避開這些,幾簇茍延殘喘的雜草得以擠出窄縫艱難求生。

星光下,時憂咬下最後一口烤苕皮,自得惬意地眯着眼。

“诶,那兒還有個籃球場呢。”

宋熙西順心她的視線看,“這個點還亮着燈,穆嘉翊和蔣糾在吧?後山這兒有個小的場地,別人都不知道,一般都是他們打。”

她拉着時憂的手,帶着莫名的激動,“走,咱們過去看看。”

這個小規模球場應該附屬于後山附近某個老小區,寥寥幾盞射燈為這方天地提供微弱的白熾光源,邊緣的雜草堆隐匿在模糊的黑暗中,只有風吹過才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籃球一下一下拍打橡膠球場,連帶着球鞋摩擦地面的聲音,短促又尖銳,陣陣傳來。

時憂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個最高挑的少年。

穆嘉翊穿着一件白色球衣,黑邊黑标,11號,寫着他的名字。

晚自習不來,原來是在這裏打球?

汗珠浸濕他漆黑的碎發,順着劃過頰線和脖頸,随着他俯身控球的姿勢落下一滴。

穆嘉翊全神貫注在周圍的防守上,從右側三分線外殺入,大跨步助跑起跳,轉身揮臂,随後挂壁吊框,狠狠砸進一個球。

他的動作舒展而迅速,全程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爆發力驚人,在場幾個男生震驚又佩服。

“靠,這還能防個錘子啊?”

“天天被翊哥虐!”

“秀啊,最後一球救了回來!”

……

突然爆發的驚叫聲外,當事人表現得風輕雲淡。

黑發少年手撐在膝蓋上,難得勾出一個笑,汗珠從額角滑下,卻不顯得狼狽,映襯他鮮紅的唇瓣,讓人移不開眼。

他站在昏暗球場的最中心,白光從頭頂打下,無聲為最耀眼的少年聚光。

很快,穆嘉翊漫不經心往場外走,撩起球衣下擺擦汗,露出一截精壯的腹部肌肉,腰上蜿蜒出一條暗青色的經脈。

時憂無意識盯着看,怎料他下一秒突然掀眼看過來,隔着不遠的距離撞上她的目光。

夏夜燥熱,他們在蟬鳴和樹動聲中無聲對望,穆嘉翊剛剛肆意張揚的笑容很明顯地僵住。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時憂,他凝着她片刻,突然又揚起一個不羁的笑。

很像深夜街頭,直勾勾盯着人看的芳心縱火犯。

時憂不明所以歪了歪腦袋,就見他揚手,修長勻稱的食指在唇角邊點了兩下。

如果是別人,估計會紅着臉把這個動作當做贏球歸來朝自己索吻的舉措。

但時憂絕不是這種滿懷心事的思春少女,很快明白穆嘉翊什麽意思。

臉也跟着紅了大半,倒不是羞紅的,是尴尬紅的。

從兜裏拿出紙巾擦了擦唇角,果然發現沾着點暗色的孜然粉。

按理說不明顯呀,他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

穆嘉翊看她這幅呆頭呆腦的模樣,笑意更甚,射燈的光掠過他高大的身形,在邊緣描摹出一圈白色——還是那種因為在笑,而産生晃動的白光。

時憂捏着書包帶跺腳,氣鼓鼓朝他瞪了一眼。

周圍的人要麽在讨論剛剛的關鍵一球,要麽在大聲嚷嚷讓輸球的人請客,就連宋熙西都在和一個男生說話,沒人注意到這邊。

在紛雜的人聲中,穆嘉翊得意地朝她揚眉而笑,眸底間發自心底的快意。

而在他準備擡步走來的那一刻,時憂目光偏轉,倏然注意到另一個熟悉的高瘦身影。

時憂瞳孔放大,朝另一處跑過去,和他錯身而過。

“——易!馳!生!”

“你又騙我!不是說在訓練嗎!”

易馳生:“……”

“操。誰他媽把我祖宗帶過來了?”

“诶诶诶,大小姐,換一邊耳朵揪吧,左邊的都要斷了!”

她的腳步帶動一陣夏夜晚風,穆嘉翊順着對話看過去,少女的馬尾一晃一晃,書包拉鏈沒拉,大剌剌開着口,随着她的跑動“啪嗒”開合。

陌生的馨香拂面而過,在寂靜的夜空中四散消弭,再也捕捉不到。

大小姐。

穆嘉翊将易馳生口裏的話仔細品讀,對他們過于親昵的關系不得其解。

擰着的斷眉遲遲不能松開,直到看着一高一矮離去的背影才無聲擡了擡眉尾。

風漸停,枝桠安靜。

渝城的夏天只剩燥熱。

正式開學這天,教材科也終于開門。

前幾天的教材,都是身邊的同學和老師東拼西湊地給時憂借了幾本。

她欣欣然要和穆嘉翊一起共用,那人繃着一張冷峻撲克臉,并着兩根手指把教材原原本本推回去。

“不用。”他沒什麽耐心地重複。

時憂狐疑地看他一眼,最近這幾天就沒見過他幹過和學習有關的正事。

“下周一開學考。”她猶豫片刻,還是很認真地提醒一句。

“哦。”

穆嘉翊不鹹不淡地答。

“……你不學習嗎?”

穆嘉翊嗤了下,緩聲反問,“你不學習麽。”

“……”

時憂:“無聊。”

她懶得管他了,正好到了放學,時憂急着領書,收拾書包就打算走。

“書包拉鏈。”身邊人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

“我知道。”時憂拖着調子,不滿地嘟囔,“我又不蠢,怎麽可能忘呀。”

“……”

還沒起身,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疊得整整齊齊的一摞新教材被人搬過來,“砰”的一聲摔落在她桌子上,在松手的那一刻垮塌下來幾本。

時憂擡頭,對上易馳生故意繃着臉的別扭表情。

“……看什麽看,順手搬過來。”

“你怎麽來了?!”坐在前面的蔣糾是個愛接話的,這會兒發出穿雲裂石的震驚聲。

倒是把時憂想說的說出口了。

“說了是順手搬過來!”易馳生語氣生硬。

時憂聞聲蹙了蹙眉頭,她吃軟不吃硬,對待弟弟的态度一向不好,更何況這段時間他整天讓她不省心。

清軟的聲音突然冷下來,“要搬書就不能好好搬嗎,照你這樣随手一摔,新書都要變舊書。”

“……”

突然沉默下來的教室裏,時憂蹲下,把摔落的那幾本撿起來。

襯衫勾勒出脊背弓起的形狀,少女的肩胛骨纖瘦又單薄,皓白手腕伸出一截,宛若凝脂般細膩。

啧,又瘦了。

易馳生不明白,他姐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過飯。

他一下子有些惱,眼疾手快搶過去幫她撿起來,放回時憂桌上,硬邦邦地開口,“……不是故意的。”

好久沒見他示弱,時憂氣稍微消了點,頗為大度地揚了揚唇角,算是原諒他的标志。

易馳生知道是自己理虧,撓了撓後腦勺,錯開時憂的視線。

他有意化解尴尬,勾肩搭背地攀上身邊的穆嘉翊,“嚯——她坐你旁邊?”

蔣糾在兩個人之間看了半晌,很快消化完其中的人物關系,言語不過腦子地開口,“哪能啊,阿翊到時候搬後面去,絕對不會……”坐在她旁邊。

最後幾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蔣糾已經心虛地背過身打了兩下嘴巴。

嘶,這他媽顯得他們多嫌棄新同學啊。

當事人時憂倒是沒意識到這一點,手指比劃了一下,仰着頭看穆嘉翊,“再往後?那你就要坐飲水機邊上啦。”

“喝水都不用起身,還挺不錯。”她真誠開口。

“……?”

這還真是什麽話都能接,換別的女生早就尴尬地甩臉了。

在蔣糾錯愕的目光下,她樂呵呵地收拾好新書,背上包,“走了,再見。”

少女清脆的說話聲消失,教室裏複又變得空蕩起來。

穆嘉翊看着她離開的方向,米白色的書包開着口,像少女平常傻裏傻氣的笑。

他無聲揚了揚眉梢。

拉鏈。

果然忘了。

過了好一會兒,蔣糾打破沉默,對着易馳生,“你女朋友……性格還挺好。”

就是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我靠?你快他媽別放屁了!”易馳生擰着眉嗆回去,“不是我女朋友,是——”

他想了想,還是把那句“我姐”給憋了回去,沒好氣道:“那是我祖宗!”

他自己沒意識到這句話反而給蔣糾造成更深的誤解,對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賤兮兮地笑。

“哦!我知道了,就是你微信置頂的那個吧!”

那就是在追!

蔣糾遞給穆嘉翊一個眼神,也不顧對方根本懶得搭理他。

“那更不能讓阿翊坐這兒了啊!”蔣糾長嘆。

他這張勾魂妖孽臉,把人家時憂拐跑了怎麽辦,到時候易馳生有地兒哭嗎!

“怎麽不讓——”易馳生突然提高音量,語氣懇切,“坐這兒呗,你們幫我罩着她點,行嗎翊哥?”

他轉來這個學校還沒怕過什麽事,就是面對穆嘉翊有些犯怵,更何況是為了自己親姐的事。

易馳生回想在之前學校的經歷,硬着頭皮發出懇求。

他們從小一起上學,時憂長得漂亮,性格外向開朗,又有他這麽個臭名遠揚的弟弟,沒少在學校裏招致不懷好意的男生。

回到渝城,他們前後轉來,又不在一個班,易馳生擔心她一個人轉來難以融入,對于她的決定格外不滿,前段時間都在為這件事鬧別扭。

他思想簡單,總想着把他姐和他綁在一起。

最近卻突然覺得,在學校裏還是得讓他們拉開點距離。

因為,他姐遇到的絕大多數麻煩,都是他的莽撞和沖動給帶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易馳生很少主動來找時憂,上學和放學都找各種理由推脫她。

在別人的面前,更不願意透露他們之間的關系。

而要在這種基礎上,要保證他姐的安全。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同班的穆嘉翊幫他照料點。

其中的緣由不能說出口,以至于易馳生這句請求過後,只換來蔣糾的一聲戲谑。

“別逗了,你的人……阿翊從來不多管閑事。”

易馳生自然明白這一點。

他和穆嘉翊的交情,都是在他轉過來之後一起打球、打架、打游戲結下的。

壓根談不上什麽兄弟間的友誼,他這話确實是厚着臉皮說出來的。

其實沒抱多大希望。

安靜中,穆嘉翊把手機收回兜裏,手扶在脖頸後部,稍稍偏頭,懶洋洋地活動了一下肩頸。

在易馳生逐漸暗淡下來的目光中,他突然輕輕壓了壓下颌,輪廓線是一道清晰銳利的弧度。

意料之外的一個點頭。

在兩道錯愕震驚的目光下,穆嘉翊散漫地垂下眼睫,腦海中是時憂兩次揪住易馳生耳朵的畫面。

眸底劃過一絲荒謬,突然緩聲開口。

“也行。”

作者有話說: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堆收藏藏,串一溜評論論(破音跑調版)(荒唐的歌聲,真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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