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很想做出你的書
白思君的圍巾是黑白條紋的毛線圍巾，在脖子上繞上兩圈就能擋住大半張臉，很是暖和。
然而現在這比秋褲還重要的續命寶貝被梅雨琛強占了去。
白思君不太能接受新的事物，雖然說不上守舊，但确實有些固執。
比如他發現公司樓下的奶茶店有種奶茶很好喝，之後點奶茶時就只會點這個。有同事給他推薦其他的口味，他答應試試，但下次點單時，還是會點同樣的奶茶。
同事笑說他從一而終，但實際上是他已經有了合适的，就不想再花時間去挑選最佳。
買東西也是一樣，他買到了舒适的鞋，穿壞之後就會再買一雙，因此他現在穿的鞋和大學時期基本上沒什麽區別。
沒幾天後，同款黑白圍巾到了，白思君圍上之後，這才敢大搖大擺地走向室外。
接下來的幾天，白思君幫趙琳校對了一本書稿，又幫李岚籌備了一個圖書簽售會，基本上沒什麽時間來做他自己的事。
偏偏這時候主編還找上他，詢問他梅雨琛新書的進度。
“你去找了兩次梅雨琛，談得怎麽樣了？”主編問。
“暫時還沒什麽進展……”
“你是怎麽和他說的？”
“就詢問了一下他新書的想法。”
“然後呢？”
然後他和我扯性愛和生死。
白思君突然感覺有點挫敗，他好像全程都被梅雨琛牽着鼻子走了。
白思君支支吾吾的，半天沒組織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主編用食指敲了敲辦公桌，問：“你給他說他違反合同的事了嗎？”
“還沒……”
“為什麽不說？”主編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這是最重要的，我們現在随時可以拿合同要求他賠償。”
“但是，作家拖稿不是挺正常的嗎……”
“正常？”主編拿起一沓文件摔回桌子上，發出啪的響聲，“你先搞清楚你是什麽立場，他拖稿的每一天，公司都在損失，你還好意思說正常？工資不是你發的，所以你無所謂是吧？”
白思君在主編的怒吼中回想起了辭職前輩的抱怨。
這個中年禿頂的男人平時總是一副笑容滿面的樣子，但實際上比誰都要尖酸刻薄。
走神中只聽主編又道：“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如果拿不到梅雨琛的書稿，你就給我卷鋪蓋走人。”
白思君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怔怔地問：“什麽？”
主編發洩一通之後似乎是心裏舒坦了，又恢複了老神在在的模樣，他一邊喝茶一邊道：“三個月是最後期限，我相信你一定能辦到。”
白思君六神無主地走出辦公室，心想他是不是什麽時候得罪了主編。
比他有經驗的前輩花了幾年都沒有做到的事，他怎麽可能三個月就辦到？主編說是相信他，但卻完全是一副不怎麽看好他的模樣。
這時正巧李岚路過白思君身邊，她手裏拿着複印的材料，對白思君道：“對了小白，我有個快遞馬上要到了，我現在走不開，待會兒你能不能去幫我拿一下？”
白思君的心裏驟然生出一股厭惡感，他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李姐，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李岚撇了撇嘴，明顯有些不高興：“好吧。”
白思君在辦公桌上拿起只看了一半的書，然後再次來到了公司樓下的網紅糕點店。
這家店的點心很貴，白思君自己都舍不得買來吃。在付錢的時候，他不禁有些心疼，也不知道自己這錢花得到底值不值。
特別是一想到他有可能會被梅雨琛害得失業，但現在他還給梅雨琛買這麽貴的點心，頓時就覺得心裏不平衡。
坐了兩個小時的地鐵，第三次來到梅雨琛的別墅，這次比前兩次多了一絲焦慮。
白思君磕磕絆絆地把合同的事告訴了梅雨琛，說他有可能會支付一大筆違約金，但梅雨琛聽完後卻沒什麽反應，問他道：“要喝咖啡嗎？”
白思君愣了一下，心想他都坐了快半個小時了，梅雨琛現在才想起來問他要喝什麽。看來社會人就得靠社會人的方式解決問題，主編說先提合同的事果然是正确的。他點了點頭道：“謝謝。”
然而梅雨琛卻仍舊慵懶地倚在沙發上沒動：“我也想喝，在廚房。”
白思君：“……”
他還是太小看梅雨琛厚臉皮的程度了。
當白思君端着兩杯速溶咖啡走回客廳時，梅雨琛正好在翻他帶來的那本書。那是楊绛寫的《走到人生邊上》。
“那是送給你的。”白思君把梅雨琛的那杯放到他面前，說道。
“送我的？”梅雨琛前後看了看，書縫中的壓痕很明顯，他笑了一聲道：“第一次有人拿舊書送我。”
“咳。”白思君有些尴尬，他解釋道：“送你之前我想确認下內容合不合适，所以就拆了。”
“是嗎。”梅雨琛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所以你覺得合适嗎？”
“我覺得還行。”白思君道，“這書的內容挺豁達的。”
梅雨琛興味盎然地翻了一頁，問：“你怎麽就知道我沒有看過？”
畢竟給作家送書還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你肯定沒看過。”白思君篤定地說。
“為什麽？”
“你的心态不像。”
梅雨琛挑了下眉：“我什麽心态？”
“就……”
梅雨琛喝了一口咖啡，直勾勾地看着白思君。
白思君被看得心裏發麻，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梅雨琛催促道：“就什麽？”
白思君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道：“這本書是楊绛先生九十多歲時寫的人生感悟，但是你……你離人生感悟差遠了，你就像回到了十八歲，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其實白思君還想說梅雨琛無病呻吟，但最終還是把舌頭管住了。
梅雨琛沒有再接話，這還是白思君第一次見到他完全面無表情的樣子。
客廳陷入了尴尬的寂靜之中，白思君甚至能聽到屋外汽車路過的聲音。
他極其不自然地轉移話題道：“那個，你吃午飯了嗎？”
梅雨琛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剛才說，如果我三個月不交稿會怎樣？”
“公司可能會……”
“我是問你。”梅雨琛打斷白思君。
“我會被辭退。”白思君小聲說道。
在剛才說最後期限時，他把這件事也跟着說了。他想作家應該是通情達理的，如果梅雨琛知道了這一點，或許會感到有愧，然後開始寫作。
然而他的想法完全錯了。
只聽梅雨琛優哉游哉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讨厭你，然後故意拖過這三個月的時間，那你豈不是只能等着被辭退了？”
白思君抿緊了嘴唇，不知道梅雨琛是什麽意思。
他突然想到了梅雨琛書裏內心陰暗的人物，他現在發現梅雨琛并不是刻畫了這樣的人物，而是這些人物本來就來源于他的內心。
梅雨琛從容地勾了下嘴角，問：“所以你是現在主動辭職還是被我折磨三個月再辭職？”
白思君沒有回答，但是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暴露了他緊張的內心。
梅雨琛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坐姿，喝着咖啡道：“給你一句忠告，以後不要那麽輕易地暴露自己的弱點。”
搭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頭，白思君低着頭道：“知道了，謝謝。”
在回程的地鐵上，白思君雙眼無神地坐在空蕩蕩的車廂裏，身子随着前進的車廂有節奏地晃動。他很早就知道編輯需要具備良好的溝通能力，但他發現自己還差得很遠。
如果一開始的前提就是對方拒絕溝通，那無論費多少口舌，都是做無用功。
白思君第一次感到自我懷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做個編輯？
或許現在考公務員還來得及。
但白思君又總覺得那是一種逃避，努力的目标不是為了實現自我，而是為了舒适安逸。
暫且不提能不能考上，如果真的考上了，或許人生也就結束了。
因為在那之後，等待他的将是結婚、生子、育兒，屬于自己的時間将被家庭責任所占據，他将不再是為了自己而活，而是為了別人而活。
猶豫了半天，白思君最終還是拿出手機，給梅雨琛發了一條短信。
他沒有道歉或是求情，只是發了簡短的一句話：我真的很想把你的書做出來。
直到晚上，梅雨琛都沒有回複。
白思君安慰自己，或許梅雨琛手機關機，還沒有看到消息。但是他又自嘲地想，就算梅雨琛看到了，也很有可能會無視自己。
不知不覺中，窗外下起了大暴雨，碩大的雨滴不斷敲打着玻璃窗，發出令人煩悶的聲音。
白思君知道這場大雨之後，春天就會真正到來，但是他卻感覺自己還處于寒冬之中，看不到一絲希望。
睡得迷迷糊糊時，枕頭邊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白思君皺着眉看了眼屏幕，接着便被屏幕上的那個名字給驚醒了。
他猛地坐起身，顫抖地點下接聽鍵，手機裏很快傳來梅雨琛的聲音：“我餓了，給我帶盒點心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