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安頓好莊寅,又加強了外圍防衛,莊複被北堂主請到府上療傷。
他手下十幾名弟子,有男有女,有長有幼,馬不停蹄地為派中弟子上藥包紮。
而莊複身上的傷,則由北堂主親自料理,均徹底清洗了傷口,上藥、再以繃帶裹住。
忙完已是深夜,北堂主留莊複一起用膳,衆人同坐一桌,飲食皆是粗茶淡飯,唯三個年幼的孩子碗裏有肉有蛋。
莊複回到自己府中,見莊寅已經睡熟了,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在一旁躺下,輾轉反側,還是起身去到莊禮府上。
徑直走向書房,果真亮着燈,推開門來,莊禮仍倚躺在那裏看書。
二人都沒有言語,莊複爬上羅漢床,在莊禮身邊蜷作一團,十來次呼吸間,眼皮就垂了下去,氣息也粗緩起來,是已沉沉睡着過去。
莊禮将書輕輕放到一邊,用手在茶杯中一點,再一彈,門邊的蠟燭被水滴澆滅。如此滅了遠近幾盞燭火,只留了桌上一盞。
又從旁扯出新添的被單,覆在莊複身上,自己手撐着頭,也在他身邊躺下了。
清晨,與莊禮一起用過早膳,而後兩人用劍比劃了幾招,莊複便去山頂的藥田去采藥了。莊禮無事,就去了藏寶閣,把所藏寶劍一把把抽出來試了,均覺不對,便命人去尋知名當世的鑄劍師。
後又想到了莊複所說的書,尋來看了,當真有一架的畫本,駐足翻閱,果真有他所說的那些玩法。
他看得津津有味,想書畫中的人或是複兒,便心潮澎湃,又心有不忍。
到了藥田,莊複見到平日裏在這裏打點照料的兩個小童正在立栅欄,由那只有六七歲的女童扶着木柱,另外個十二三歲的小童欠着腳,用錘子往土裏砸。
莊複現已知道他們是北堂主的人,昨日承蒙他們照料,也算有了交情,便上前搭話:“怎想起在此處立圍欄呢?”
那男孩說:“你是不知,上回門主回來,帶回來兩匹大馬,放養在山上,沒人敢管,在我們山上橫行霸道,每日都要來這裏吃草,還專挑名貴的藥材吃!”
莊複笑了,道:“我命人去種些馬草。”
Advertisement
小孩子瘦瘦弱弱,一根木柱要砸好幾十下才能嵌入土中,莊複便上前接過錘子,替他來砸。
那男孩便去拿小刀削尖木頭,也不用女孩幫忙扶着,女童就拿了麻繩,在木柱間穿系。
莊複見兩人幹活利索,便問:“你們都是北堂主的徒弟嗎?家是哪裏的?”
男孩說:“對啊,我們都是。我倆都是珑城人,家早就沒了,自小被師父收養的。”
莊複又問:“你們跟着北堂主學習醫術嗎?不學武功嗎?”
“是啊,師父說了,我們行醫之人,只要習好醫術,回頭找個人多勢衆的勢力依附就好,習武也沒用。”
莊複觀他右手拇指處多出一截指頭,問到:“你這手,不礙事嗎?北堂主怎沒幫你切掉。”
“我們師父說了,這個沒什麽妨礙,等我哪天醫術絕群,還好打響名聲,人稱六指神醫!”男孩朝他揮揮手。
莊複看向他的另一只手。
男孩察覺到他的視線,趕忙改口,說:“十一指神醫!”
莊複笑了出來,見這孩子直率可愛,連帶着對北堂主的印象也有所改觀,想此人或許不似他所猜測那般惡劣。
幫了一上午的忙,籬笆修好了,莊複采了所需的藥,男孩揮揮手對他道:“大哥哥,謝謝你!”一旁的女孩也紅着臉對他道了謝。
回去的時候恰巧遇到前來覓食的那對馬,見它們已被卸下缰繩和馬鞍,兩匹高大的馬見了他溫順親昵,莊複分別摸了摸他們的脖子,對它們說:“回頭會專門準備馬草給你們,就不要再去偷藥吃了,是藥三分毒,吃多了也沒有益處。”
也不知它們聽懂沒有,回望的時候,看見兩匹馬在矮籬笆面前停了步,結伴折了回來,黑馬又來到他身邊,低垂着馬頭在他臉上拱蹭。
前些日子,莊複騎的就是這匹黑馬,雖是公馬,卻更加溫順善解人意。
他笑了笑,索性将藥揣進懷裏,抓住馬鬃一躍上了馬。
雙腿夾緊馬腹,在馬屁股上“啪啪”一拍,黑馬就疾馳而出。
他們一路下了山去,到城裏轉了轉,買了幾種馬草種子,還有一些小孩子用的器具和玩意。
騎馬閑逛,在地攤上見到一塊透出藍色的小石子,便下了馬,拿在手裏看了看,花了兩文錢買了下來。
天色漸晚,莊複騎馬回了山。在自己府前下了馬,就見韓堂主押了一女子到莊禮府上,于是放下東西,跟了上去。
莊禮在內堂接見,示意莊複坐到他身旁一齊聽。
韓堂主禀報道:“門主,追到一人,追丢一人。”
“無妨,剩個人給他們主子報信也好。”
“審問過了,紅鸩教先總部仍在巴蜀一帶,至于程綿,應人在湘西。”
莊複見韓堂主所擒那女子,明面上雖看不到有什麽傷,卻神情驚慌,眼神渙散。
“接着去查,得了消息就向我禀報。”
“是。”韓堂主低眉順目地應下來,轉而一笑,問,“這俘虜該如何處置?”
莊禮道:“你随便怎麽處置吧。”
韓堂主帶了人下去,莊複問莊禮道:“父親,我們要對付紅鸩教嗎?”
“那是自然。”
“說起來,也是我們截他們的人在先,不妨好好商談,日後毒童子祛了毒,于他們來說就是無用之人了,不必就此結此大仇吧?”
莊禮道:“複兒,心慈手軟,必有後患。你願與之和談,她卻想殺之後快。”
“聽您言語之間,似與那紅鸩教教主是老相識了?”
莊禮笑了,道:“西毒東藥,年輕氣盛之時自然都要拜訪一番。”
莊複想到周問雙,眼神垂落下來。
莊禮來到他身邊,道:“不說這個,你今日下山,都買了些什麽?”
“我……”
莊複正欲回答,就被莊禮将手伸到懷中一掏,從衣襟中掏出了那枚藍色的小石子。
“您、您派人跟蹤我!”
“沒有啊。”
“您騙我。”
莊禮将小石子捏在手裏把玩端詳,另一手伸出來立誓,道:“我若是派人跟你,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您怎知道我買了什麽?”
莊禮笑了,手一擡,就将石子順到袖口裏,道:“那自然是因為,我親自跟蹤的你啊。”
莊複氣得笑了,說:“您還我。”
“不是給我買的嗎?”
“您怎知是買給您的?我自己喜歡不行嗎?”
“你買的時候一直傻笑,不是想到我了嗎?”
是這樣嗎?
莊複試着去回憶,怎也想不起自己笑沒笑,只是當真想到了他。
因為他喜藍色,他才會多看一眼。
“您還給我,我還想打磨看看。”
莊禮伸出手,攤開來,将石頭還給了他。
莊複将小石頭攥在手心裏,回到自己府上的一路都在笑。踏進院門,才想起莊寅的事情,一天沒來看他,不知他自己有沒有好好吃飯,給他買的玩意他有沒有拿去玩。
剛剛踏進屋門,腿就被一個又軟又熱的小人摟住了,莊寅擡頭看着他,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模樣委屈極了,張開口,脆生生地喊了聲:“爹爹……”
莊複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又漸漸消散了。
他拍了拍莊寅的背,将他從自己身上剝開了,蹲下身來平視着莊寅,沉聲說道:“我不是你爹爹。”
看着眼前這個對他日益依賴的孩子,莊複終于下定決心,說:“莊寅,我要開始忙了,日後沒時間陪你,明日起,我便将你送到北堂主那裏。那裏有和你同齡的孩子,北堂主也能更好地照料你,我每天都去看你,好麽?”
莊寅依舊溫順,點點頭說:“好。”
只是豆大的眼淚,一粒一粒接連不斷地滾落下來。
莊複也眼眶一酸,抱了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