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淩川在車裏想了好幾種出櫃的臺詞，直接的，委婉的，強硬的，服軟的，也腦補出了無數種爸媽聽見後可能出現的反應，甚至還想了應對的臺詞。
我就是喜歡江恺啊，我從小就喜歡。
他也喜歡我。
我不是喜歡男的，我就只喜歡江恺。
男生跟男生在一起怎麽了，哪條法律規定了男生跟男生不能在一起了。
同性戀就同性戀吧。
我不會喜歡別人了。
你們不是也都喜歡他麽，爺爺奶奶也喜歡他啊，家裏多個醫生，你們多個兒子，爺爺奶奶多個孫子，往好處想啊，多好。
那你們當年還不是違抗奶奶的命令在一起，還差點兒私奔了。
我沒說我兩要私奔。
人生不就跟旅游一樣麽，活着是為了自己開心，又不是為了傳宗接代。
我們會一起好好孝順你們的。
原諒我們好不好啊？
老爸進屋把一大兜早點和水果擺上餐桌，老媽把從家裏帶來的熟菜放進冰箱保鮮。
淩川站在一旁看着他們，腦子裏亂得有點兒打不過彎，那些整理好的臺詞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這感覺就跟上了蹦極臺似的，知道自己即将面臨的是什麽，腿肚子都發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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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奶奶包的那些餃子都吃完啦。”老媽把合上了冰箱門。
“啊？”淩川愣了一下，“早吃完了。”
江恺輕輕捏了捏他的指尖，示意他先坐下。
“小恺也還沒吃呢吧，一起坐啊，”老爸甩着手從廚房走出來，“我早點買得多，有你愛吃的春卷跟燒麥。”
“謝謝叔。”江恺嘴上是挂着笑，心裏頭卻很過意不去。
“噢喲，怎麽突然跟我客氣上了，”老爸把湯勺遞過去，“你們醫院也是雙休嗎？”
“輪休的，至于輪不輪的到就只能随緣了。”江恺覺得嗓子眼兒都有些發幹，拆了罐桌上的酸奶開始喝。
“你兩昨晚上看電影去了啊，”老媽夾了個春卷到江恺碗裏，又給淩川夾了一個，“看的什麽片子？好看嗎？”
好看嗎這個問題淩川還真答不上來，他昨天就看了個開頭，中間沒幹正事兒，後邊兒劇情又看不懂。
“挺好看的，”江恺替他回答了，“講一對穿越了時空的男女談戀愛。”
“古裝片啊？”老爸問。
“現代的，”江恺笑笑，“要不我給你倆定個票，你倆一起去看吧。”
“哎喲，談情說愛的那都是你們小年輕看的，我這都快當奶奶的歲數了，還看什麽電影啊。”老媽笑着說。
一句當奶奶的歲數出來，淩川的心髒猛地一沉。
他原本想着，老媽既然都看到了那條朋友圈，也開始懷疑他跟江恺之間會不會有存在其他的感情，那順着那個意思聊下去就可以坦白了，但突然來了這麽一句，他有點兒不知所措。
如果像他推測的那樣，老媽已經開始懷疑他跟江恺之間的關系的話，那她說的這句話就含有了警示的意思。
提醒江恺，也提醒他自己。
作為他們的兒子，淩家的獨苗，是要結婚跟傳宗接代的。
這就意味這老媽根本就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老媽真的只是随口那麽一說。
淩川握了握拳，掌心都開始冒汗，他現在更希望是後者。
不管怎樣，這蹦極臺他都已經走上去了，再下去是不可能的了，今天不說，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開口。
好不容易提上來的勇氣，他怕再一個大喘氣兒的就給喘沒了。
“我有個事兒吧……一直想跟你們說。”淩川揪着自己的褲腿，慢慢吞吞地開口。
江恺不動聲色地将手伸下去，覆在淩川微微發顫的指尖上。
“什麽事兒啊？說呗。”老媽咬了口春卷看着他。
老媽的語氣輕松平常，這讓淩川腦袋裏繃緊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一下。
還好。
老媽應該沒懷疑什麽，剛剛那些猜測都是他想多了。
“我上回，不是跟你們說過，我有個喜歡的人麽。”淩川翻轉手心，在桌下跟江恺十指緊扣。
“嗯，怎麽了？”老媽問。
“那個人你們認識的……”淩川瞅了一眼爸媽，“要不你們猜猜？”
他實在是沒辦法直接開口。
老爸笑着看了一眼江恺，“小恺你也認識麽？”
江恺愣了一下，緩慢地點了點頭，“嗯，認識，還很熟。”
老媽報了兩個女同學的名字，淩川都搖搖頭，“這人，跟你們挺熟的。”
老媽的面色忽然沉了一下，看向江恺，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把面前的燒麥推了過去，“這家燒麥店的生意真好，早上老淩排了半個鐘頭的隊才買到的呢。”
淩川深吸了一口氣，“媽。”
“你別說話，”老媽突然喊了一聲，然後沖着天花板的方向眨了兩下眼睛，小聲地重複道，“別說話……吃飯呢，別說話……”
淩川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沒再說話。
桌子底下，江恺握着他的手，也在發抖。
“誰啊？”老爸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
“淩國富誰讓你買這麽多生煎包啦，吃不完，都浪費了！”老媽吼了一聲。
老爸吓了一跳，“怎麽就吃不完啦，這些我估計小川一個人吃掉都沒問題。”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老媽把筷子一拍，憤然離桌，在客廳轉了一圈才發現這不是在家裏，就轉身走向卧室。
房門“嘭”地一下被甩上了。
老爸嘴巴呈O型，一臉懵逼地盯着卧室門。
這讓淩川又再次陷入了要不要繼續說下去的尴尬狀态裏。
三個人面面相觑了幾秒過後，老爸放下筷子起身跟進了卧室，反手帶上了門。
“怎麽辦啊？”淩川扭過頭看着江恺，聲音都有些顫抖。
老媽猜到了。
老媽很憤怒。
接着老媽會告訴老爸。
然後老爸也會很憤怒。
淩川感覺自己還沒來得及綁好安全繩索呢就頭沖下的被人給推下去了。
死定了。
“我……”江恺發現自己的嗓子都緊張到快要發不出聲了，但這會如果他表現的跟淩川一樣不知所措的話，只怕淩川會更加喪氣，沉了口氣說，“去看看吧。”
“別別別！”淩川攥緊了他的手，“你在這別動，你就陪着我，別動。”
“好。”江恺捏了捏他的肩膀。
兩人就這麽沉默着盯着對方的眼睛。
淩川從來沒有覺得一分一秒有這麽難熬過，他一想到接下去要面對的一切就難受到想要痛哭一場。
他不想要跟江恺分開。
死都不要。
房間的隔音說好不好，說差不差，勉強能聽見爸媽在談話，但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這讓兩個坐在餐廳裏的人如坐針氈。
淩川不停地往嘴裏東西想要緩解一下緊張的心情，感覺快塞到喉嚨口的時候，他灌了一口礦泉水，剛嚼了兩下就立馬沖進廚房，跪在地上一口氣全吐了出來。
江恺緊張地彎下腰拍了拍他的後背，把礦泉水遞了過去，“沒事吧？”
淩川漱了漱口，搖搖頭，沒說話。
“江恺，”老媽從卧室走了出來，“你過來。”
淩川立馬起身抓住了江恺的胳膊，每次老媽喊全名他都有種不好的預感。
“阿姨，我…”江恺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媽給打斷了。
“你跟我進來，”老媽又指了指淩川，“你去跟你爸說。”
“我不，”淩川搖着頭，顫抖着說出這兩個字，握着江恺的手不肯放，“我要跟他一起。”
老媽低頭看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麽東西，最後直直地沖向淩川，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拳砸了下去，“你真是要死啊你！”
淩川沒吭聲。
接下去的兩拳老媽都像是用了蠻力，捶在他的後背，手臂，強烈的鈍痛感和酸麻感令他不禁皺了皺眉。
不過比起這些，更令他難受的是老媽哽咽的聲音跟通紅的眼眶。
他長這麽大，從來都沒有見過老媽為什麽事情哭紅過眼睛。
老爸寵她，爺爺奶奶護她，沒人讓她這麽委屈過。
結果生了這麽個沒用的兒子，從小到大都不省心不說，還把她氣到飙淚。
淩川鼻尖有些泛酸，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她打罵。
老媽再次揚起手臂時，他條件反射般地縮了縮脖子，閉上了眼睛。
原本僵在原地的江恺回過神來立馬撲了過去。
淩媽媽的力氣真不小，砸在他後背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聲。
江恺把淩川護在懷裏，扭頭看着她，“阿姨……”
淩川睜開眼睛看着站在一旁未出手但神色凝重的老爸，又看了一眼正在抹眼淚的老媽，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如果打罵能讓他們消消氣的話，他真的挨多少下都沒關系。
“你讓開！”老媽吸了吸鼻子，一把推開江恺，“一會再輪到你！”
江恺被推得一個踉跄，撞在了身後的镂空木櫃上。
花瓶掉落發出巨大的碎裂聲把所有人都驚在了原地。
老爸沉默着走過去把江恺拽離了他們娘兩。
江恺的一時之間失去了臨場反應能力。
自打他認識淩川爸媽開始都沒見過淩爸爸這副嚴肅的表情，印象中淩爸爸就跟尊彌勒佛似的臉上永遠是帶着笑的，也沒見過淩川媽媽發過脾氣。
更沒有想到，一向溫柔又熱情的淩川媽媽會對自己發脾氣。
“叔叔……”淩爸爸緊鎖的眉頭把他下邊要解釋的話語都掐斷在了喉嚨口。
“你到底能不能讓我省省心啊！”老媽顫抖着嘴唇說完這話，又狠狠地捶了一下淩川的胳膊。
不過這一下，很明顯的力度要比之前那幾拳輕多了。
“媽，”淩川垂下腦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之前設想好的所有臺詞這會都忘光了。
此時此刻，聽着老媽的哭聲，除了對不起，他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老媽沒再打也沒再罵，但是抽泣的聲音一直沒斷過。
淩川擡了擡頭，老爸跟江恺不知道什麽時候進的卧室。
門關着，他聽不見聲音，很好奇，但這會他又不敢站起來。
老媽沉默着跟他對視了好一會，轉身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巾擤了擤鼻涕，“膝蓋疼不疼？”
淩川搖搖頭，“不疼。”
說不疼是假的。
剛跪下去的那一瞬間都沒控制好速度，撲通一下的他都懷疑自己骨裂了，再加上這麽跪了老半天，這會膝蓋已經疼得動不了了。
但老媽這話明顯就是心疼了。
“那就繼續跪着吧，”老媽擦了擦眼淚，“我走了。”
“去哪兒啊？”淩川拽住了老媽衣服的下擺。
“去醫院看同事呢，”老媽低頭看着他，“我這一大清早的跑過來可不是為了擱你這兒受氣的。”
“那您就別生氣了呗。”淩川握着她的手。
老媽一把甩開了他的胳膊，“別跟我這兒撒嬌，沒用。”
“淩國富！”老媽沖着卧室喊了一聲，“走了！上醫院去！”
過了大概有半分鐘，房門才被打開。
江恺先走出來。
淩川的目光瞬間在江恺身上掃了一遍，頭發，衣服都很整齊，看起來不像是打過一架的樣子。
他默默地松了一口氣。
緊接着老爸走了出來，擡手指了指淩川，“一會回來再跟你們倆算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