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長地久不過一場誤會 (1)
國慶假期後第一天上班,趙一枚剛進電梯,潘明唯就邁了進來。兩個人的目光相遇,竟然都是冷冷的,誰也沒有說話,各自站到電梯的兩邊。
趙一枚不由心中有氣,自己還沒有找他算賬,怎麽反倒象欠了他似的,這算怎麽回事?
随後湧進來的人群迅速把兩人之間的空間填得滿滿的。電梯緩緩上升,趙一枚伸手捂住口鼻,只覺得空氣污濁,胸口煩悶。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咳嗽聲,不由心裏一顫,怎麽他的咳嗽還沒好?
回到座位上略作整理,趙一枚登錄公司郵箱,隔了個長假,幾十封未讀郵件。一封封點開來看,有的需要回複,有的就直接拖進了垃圾箱。
看到大中華區市場部副總裁的調任通知時,趙一枚停下目光,反複看了兩遍,心頭漸漸清晰。之前潘明唯急急趕去香港開會,又在節前趕回來,大概就是和這場人事變動有關。原來符濤說的不假,這個位子,只怕是專門騰出來留給他的。有方沁那一層關系,總裁方繼森對他果然不一般。
趙一枚不及多想,就被老板王建民召集去開會。會上除了一大堆例行的事情,還說到了國慶節期間出的一件事。
原來上個月有一個客戶公司軟件升級的項目,合同約定的日期快到了,要升級的軟件卻在測試時出了問題,遲遲不能下線。美國總部研發部那邊說要再等兩個星期,這邊卻等不及了。且不說晚一天就要賠多少錢,關鍵是這家客戶的母公司集團還有一個大單子,泰特與另兩家公司正争奪到白熱化階段,剛剛占了些上風,要是因為這個影響了聲譽,那邊多半就沒戲了。
最後安裝了臨時的測試版軟件,本來也算做得天衣無縫,只等過完節,再做一次升級,把新版軟件換上去,神不知鬼不覺。偏偏客戶公司國慶節時電源系統出了問題,服務器死機之後,再開起來程序就無法運行了。
技術部派了節假日留守的工程師過去,折騰了一整天搞不好,只好半夜連網美國總部。那邊遠程登錄過來,發現這邊竟然違規安裝測試版軟件。最後搞好了程序,卻也把事情捅了上去。上面徹查下來,若幹封郵件轉來轉去,最後查到郵件的源頭竟是江小影,是她一直在跟進這個項目,并要求技術人員安裝測試版軟件臨時過渡。
趙一枚聽得心驚,暗暗為江小影捏了把汗。這下她可慘了,多半要卷鋪蓋走人了。開完會已是中午,趙一枚去公司餐廳轉了一圈,恹恹地沒有食欲。
江小影是潘明唯的助理,出了事,這兩個人估計都忙着。趙一枚想給她打個電話,又怕她正處在漩渦中心,不敢去打擾。擔憂着她,也擔憂着自己。
怎麽辦呢,別的事都可以等,這肚子裏的可不能等啊,一眨眼都四十天了。趙一枚掏出手機,猶豫了半天,還是發了個短信給潘明唯:“今晚八點來我家,有要事。”
過了好一陣,短信才回複過來:“OK.(好)”
捱到下班,趙一枚坐電梯直接下到地下車庫,遠遠地看到自己的路虎旁站着一個人,走近一看,居然是江小影。
趙一枚還未及出聲,江小影已經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臂,帶着哭腔說:“一姐,你幫幫我,不然我就要被炒鱿魚了……”
“小影,你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是……”趙一枚一時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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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知道。”江小影倉惶地看着趙一枚,“那是老板的意思,不是我,不是我。”
她的老板,不就是潘明唯?趙一枚心裏一驚,随即道:“上車再說吧。”
兩個人進了車裏坐下,江小影低着頭說:“是老板讓我發的郵件,我一個小小助理,哪能做這個主……”
趙一枚嘆道:“那你也不能自己發,你應該轉發他的郵件呀。溫蒂,你又不是第一天上班,怎麽這麽大意。”
“老板那時在住院,他打電話給我的,說他發不了郵件,讓我直接發。”江小影的頭更低了。
“那你今天有沒有把這些事情說清楚啊?”趙一枚真替她着急。
江小影擡起頭望着她,使勁抿着嘴沒有說話,淚水在眼框裏直打轉。
趙一枚猛然記起潘明唯住院的第三天,她去看他時,就已經見他在用手提電腦處理公務了。想到此處,只覺得心裏陣陣發冷。看來潘明唯是有意把這傻丫頭推到前面,沒事大家都好,出了事,就要棄卒保帥了。一邊是副總裁的位置,一邊是個小小助理,這道選擇題對他來說只怕太容易了。
“那我又能怎麽幫你?”趙一枚說。
“一姐,我知道你和老板……我知道你們兩個……”江小影收起淚水看着她,“我一直替你們保密呢,你就……幫我去說說……即便讓我走,也讓我走得……值得些。”
趙一枚沒有想到江小影早就知道她和潘明唯在一起,卻居然一直在她面前不動聲色。只是這事估計已成定局,她又如何能挽回?想了一下,還是說道:“好吧,我去試試。”
晚上八點,潘明唯準時按響門鈴。趙一枚其實已經在家坐立不安了很久,他真的來了,卻又踯躅起來,一時不知怎樣開口。
兩個人站在門口面對面的對視片刻,還是潘明唯先開的口:“吃晚飯了嗎?”
“難道除了吃,我們就沒別的可說了?”趙一枚邊說邊往客廳走。
潘明唯跟上來:“那你找我來,有什麽事?”語氣中全沒了以往的溫存。
趙一枚在客廳中央站住,決定挑一件最簡單的事先說。于是回過身,問道:“江小影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溫蒂?”潘明唯的眉毛一挑,“你找我過來要談的重要事情,就是這個?”
趙一枚聽出他語氣裏的不屑,冷冷道:“她不過是你手裏的一枚小小棋子,對你來說當然不重要了,随時可以棄卒保帥,是不是?”
潘明唯眼光一閃,看着她緩緩道:“是溫蒂讓你來找我的?”
趙一枚道:“溫蒂是個傻丫頭,你怎麽能這樣利用她,現在又把她推出去當擋箭牌?”
潘明唯哼了一聲,說道:“枚,你太天真了。只怕你才是那個被人利用的傻丫頭。”
這番話在趙一枚聽來,竟然和符濤的口氣如出一轍,當下不由得冷笑道:“是呀,我是太天真了,所以才會傻到被你利用。”
“你說什麽?”潘明唯抓住她的手臂。
“我說的是什麽你會不知道?”趙一枚掙開,毫不示弱地拿目光直視着他,把手表摘下來舉在他眼前晃了晃,“這表不錯呀,得兩萬多吧?可我幫了你那麽個大忙,只給我這點,也太少了吧?才占兩個、還是一個百分點?”說完“嗤”地一聲冷笑,手往後一揚,手表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掉在了沙發盡頭的角落。
“你——”潘明唯深吸了口氣,壓抑着情緒,盡量讓自己語調平緩,“是符濤跟你說的?他是什麽人,他的話你也能信?”
“他的話我為什麽不能信?”趙一枚冷笑,“他是什麽人,他不是你一條船上的嗎?”
“枚!”潘明唯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你這麽聰明,怎麽會想不明白,他要約你出來,有的是辦法和借口,為什麽非要拉上我?”
“是呀,為什麽非要拉上你?”趙一枚擡眼看他。
潘明唯看到她充滿着譏諷和不信任的眼神,怔了怔,松開按在她肩上的雙手,頹然道:“既然你不相信我,我說什麽也沒用。”一句話在嘴邊滾了滾,終究是沒忍住,“如果換了秦揚,只怕他說什麽你都肯信。”
“我們兩個的事,你扯上他幹什麽?”趙一枚不由來了氣,“我當然相信他,他是我哥哥,他從來不會騙我!”
潘明唯緊緊盯着她,眼中似有兩簇火苗在燃燒:“告訴我,你真的把他當哥哥嗎?”
趙一枚愣住,竟然一時無法回答。
潘明唯眼中的火苗慢慢暗下去,暗下去,終于消隐在蒼茫的鏡片後。
“算了。”他嘆了口氣,“既然大家互不信任,這樣下去又有什麽意思。”
“你什麽意思?”趙一枚看着他,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你是說……分手?”
“分手?”潘明唯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我們有真正在一起過嗎?”——無論我如何努力,你的心,何曾真正屬于我?累了,真的是累了……
趙一枚的腦子一片混亂,一時間氣往上湧,擡手一指門口,冷冷道:“那好啊,請吧,不送了!”
潘明唯見她陡然變成一臉怒意,手居然惡狠狠地指向門外,心裏更是發涼。她竟然真的對他,連一絲眷戀都沒有嗎?
“也好,大家都冷靜一下吧。”潘明唯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趙一枚看着潘明唯開門離去,呆立半響,才緩緩走到沙發上坐下。只覺得手腳冰涼,微微顫抖,喉嚨象被什麽堵住了一樣,噎得難受。這是怎麽了?懷孕的事情還沒說,怎麽就已經演變成要分手了?
伸手輕輕按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這裏,真的已經有一個小生命在了?一時間竟然沒了主意,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幾個字: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一夜做了無數亂七八糟的夢,早上鬧鈴響了很久才醒。翻身爬起來,只覺得胃裏空空的難受,一陣陣往外翻,連忙跑到洗手間,卻什麽也沒吐出來,只是在那裏幹嘔。
好容易收拾妥當下了樓,卻發現路虎的左後輪胎完全沒了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紮的。
趙一枚氣得踹了一腳那癟癟的輪胎,人倒黴起來,真是一連串的。看看時間不早了,只好打的去上班。
中午的時候收到江小影的一條短信:“一姐,我已經辭職了。謝謝你。等找到新工作了再請你吃飯。”
趙一枚愣了一下,想不到她那麽快就走人了。昨晚和潘明唯大吵一架,也不知道她的事最後是如何處理的,不過看短信的口氣,似乎不是太糟。拿起電話打給江小影想問個究竟,卻是沒人接。
下班的時候,外面竟然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趙一枚的心情也不由更加蕭瑟起來。沒有帶傘,只好把手袋頂在頭頂上出去。
正值下班高峰,又趕上下雨,趙一枚在路邊站了半天,身上都淋濕了,也沒等到一輛空的士。
潘明唯開車從地下車庫出來時,路面上已經開始塞車。車子徐徐前行,餘光一瞥,就看見了站在前面路邊人群中等的士的趙一枚。她的頭發都淋濕了,貼在蒼白的臉上,緊抿着嘴,眼睛有些無神地看着前方。
潘明唯不由松開了油門,定定看着她,只覺得心底某個地方一陣又一陣地抽痛着,像是皮肉被人一點點掐起來,狠狠地蹂躏着,不見血地痛着。
才一天而已,怎麽好像已經過了一年?潘明唯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被徹底打敗了。算了,算了,只要她一天沒有正式回到秦揚身邊,就一天不放手。不,即便她想回去,也要把她搶回來。
後面的車開始不耐煩地按喇叭,潘明唯打了右轉向燈緩緩向路邊靠過去。
“枚,上車吧。”潘明唯把車停在趙一枚身邊,按下車窗,探過頭。
趙一枚見到是他,略略吃驚,腳下卻是沒動,目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又扭過頭看着前面。
“這個時間打不到車的。”潘明唯嘆了口氣,擰起眉毛,“你不想被淋成肺炎就快上來!”
雨勢在這時陡然加大,趙一枚猶豫了兩秒,最終還是拉開車門坐了上來。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一路前行,雨勢漸漸減小,車窗裏卻慢慢起了白霧。潘明唯按下空調開關,瞥了一眼濕漉漉的趙一枚,又伸手把空調扭到暖氣檔。
車子走走停停,潘明唯把着方向盤,眼睛看着前方,忽然低聲說道:“我們不要再吵了,枚,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好好的在一起,好嗎?”
趙一枚此時正極力忍着一波又一波翻湧上來的惡心感,緊抿着嘴唇,生怕一張嘴就會吐出來,根本無暇去聽潘明唯在說些什麽。
又是一個剎車,趙一枚覺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憋住一口氣,叫道:“停車!”
“什麽?”潘明唯訝然地扭頭看她。
趙一枚已經解開了安全帶,拍打着車窗,急急道:“我暈車!讓我下去!”
她什麽時候會暈車了?潘明唯心下奇怪,但看她的臉色煞白的樣子象是真的是很不舒服,連忙打右轉燈靠到路邊。
車剛停穩,中控鎖一開,趙一枚就拉開車門往外沖。潘明唯見她彎着腰連連作嘔,趕緊也下了車過去扶住她。
其實趙一枚今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幾下就吐光了,卻還是止不住地嘔,最後吐出來的都是黃黃的水,連眼淚都快出來了。
潘明唯見她難受的樣子不由心疼,在她背上連拍帶撫的,好一陣,趙一枚才直起腰來,連連喘氣。
潘明唯遞過紙巾,又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輕輕攬着她的肩頭,關切地說:“你今天吃什麽了?怎麽會吐成這樣?”
趙一枚滿嘴都是黃膽水的苦澀味,聽了他這話,突然氣往上湧,再也忍不住道:“我今天吃什麽了?我好幾天都沒吃什麽了!天天餓着肚子天天吐!”
潘明唯一怔,看着她的眼神複雜,又似驚訝,又似驚喜,試探地道:“你該不會是……”
趙一枚扭頭盯着他,眸子裏漸漸湧起怒意:“你故意的!那天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對不起,我那天喝多了些,我……唉,我不知道……”潘明唯有些語無倫次,他真的記不太清當時的情景了。或許當時真的是下意識的,他害怕失去她,想用血脈把他們永遠連在一起。可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又覺得說不出的心疼和後悔,只想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
“枚,我們結婚吧。”潘明唯甚至沒有多想,這句話就已經出了口。
“結婚?”趙一枚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個笑話,“昨天剛說分手,今天就說結婚,你當是小孩子玩過家家呀?”
“枚,你如果覺得我做錯了什麽,那我向你道歉。”潘明唯一臉的真誠,“無論如何,寶寶總不能沒有父親。”
“寶寶?呵呵,他的面子可真大。”趙一枚一聲冷笑,“我有說過要生下來嗎?”
“你想幹什麽?”潘明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緊張地道,“孩子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不能自作主張!”
“你弄疼我了!”趙一枚一甩手,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你事先又問過我的意思嗎?你有問過我想給你生孩子嗎?”
潘明唯心裏一下刺痛,頓了頓,換了冷冷的口氣道:“是我錯了。原來你只是不想給我生孩子。那你想給誰生?秦揚?”
趙一枚胸口起伏着,忽地大聲道:“潘明唯,你真讓我惡心!”
潘明唯看着她,語又氣軟了下來:“枚,你怎麽說我都好,可孩子是無辜的,你不能……”
“我不能什麽?孩子在我肚子裏,我想怎樣就怎樣!我不想要就是不要!”趙一枚覺得自己快瘋了,已經沒有辦法控制情緒。
這時前面有一輛的士剛下完客,趙一枚把潘明唯大力一推,兩步上前,拉開車門就坐了進去。
回到家,趙一枚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睡着的,只是半夜醒來,覺得渾身滾燙。昨晚淋了場雨,竟然真的病了。
爬起來開燈找到感冒藥,倒在掌心裏,又猶豫了,嘆了口氣,把藥放下,支撐着去廚房。沒有蔥,只好煮了一大碗生姜水,熱熱辣辣的喝下,又重新鑽回被窩。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鬧鈴響,感覺還是不好,幹脆請了假不去上班了。
潘明唯坐在辦公桌前,心神不定。剛才他特地找借口去技術部晃了一圈,沒見到趙一枚。想打個電話給她,又怕刺激到她。怎麽女人懷了孕就像變成了炮仗,一點就着?
想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剛拿起手機,就正巧有電話打進來,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按下接聽鍵,裏面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請問是潘明唯先生嗎?”
“我是。”潘明唯心中還在想着這個號碼,會是哪一個客戶的?
“可算找到了。”對方似乎舒了一口氣,“你登記的手機號碼最後一位寫錯了,我們打了好多電話了……”
“請問……您是哪位?”潘明唯不由奇怪。
“哦,這裏是信和醫院放射影像科。”對方換上了公事公辦的口吻,“您9月26日拍的數碼高清X光片一直沒來拿結果。”
潘明唯記起來了,說道:“好的,我今天下午就過去拿。”
趙一枚被電話鈴聲吵醒,看看已近正午,奇怪自己怎麽這麽能睡。不過感覺似乎好一些,沒有發燒,也不頭痛了。
電話是秦揚打來的,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今天出來辦事,順便把錢拿給你。”
趙一枚慢悠悠地說:“咱們這可成了三角債了,別人是每月還供樓的錢,你是每月還我賠償人家店鋪的錢。要不我給你個帳戶,你直接從銀行轉給我好了。”
“下次再說吧。我現在到你們公司樓下了。”秦揚說。
“可我今天沒上班。”趙一枚說。
秦揚聽她的聲音懶洋洋地,就問:“怎麽,生病了?”
“昨天車胎紮了,害得我路上淋了雨感冒了,就請了天假,也沒什麽……”
“那我還是過來一趟吧。”秦揚說完就挂了電話。
趙一枚懶得起身,覺得後腰酸痛,翻了個身,就躺在床上繼續迷糊着。
半個多小時後門鈴響。趙一枚起身去開了門,對秦揚說道:“當你的債主真好,你這麽急着送錢過來。”
秦揚把裝錢的信封遞過來,看了她一眼,微微皺起眉:“你沒事吧?臉色這麽差。”
趙一枚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感冒了。睡了一覺也差不多好了。”
秦揚又仔細看了看她,然後伸出手:“把車鑰匙給我,我去幫你換個備胎。”
趙一枚心裏一暖,什麽也沒說,返回去拿了車鑰匙給他。
“女孩子,開再好的車也沒用……”秦揚帶着揶揄的聲音消失在門外。
趙一枚無精打采,懶得還嘴,緩緩往洗手間走去。只覺得後腰酸得厲害,暗想難道是躺得太多了?
秦揚換好車胎上樓敲開門,只見趙一枚一手扶着門框,臉色蒼白,忙問:“你怎麽啦?”
趙一枚咬了下嘴唇,看着他,低聲說道:“秦揚……送我去醫院。”
“不完全性流産,要做清宮。”女醫生例行公事地下着判斷,不帶任何語氣。
“怎麽會?”趙一枚剛從B超床上下來,一下子覺得腿軟得幾乎站不住,聲音裏帶着慌張,“我都沒有肚子疼,只是有些腰酸和出血……”
女醫生擡起口罩上方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有的人還什麽感覺都沒有就掉了。可能是胚胎本身有問題,發育的不好。”女醫生似乎不願再多解釋,低頭開單,“先讓你家屬下去交錢吧。”
趙一枚躺在手術臺上,分開了雙腿,緩緩閉上了眼睛,心裏充滿了自責,腦子裏混亂地想:一定是我太任性,喝酒、打架、受傷、發脾氣、吵架……是我做錯太多事,還說錯了話,寶寶以為我不想要他了,所以自己走了……
冰冷的利器穿入,一陣強大的引力仿佛要把整個身體在瞬間吸空。趙一枚無法抑制地慘白了臉,緊緊地咬着嘴唇,用了十足的力氣。
“……好的,如果丹尼再有什麽情況,随時聯系我。我手機會24小時開機。”潘明唯站在檢驗大樓前,結束了長長的通話,才發現來電轉接信箱裏有一個未接來電,是趙一枚的,心裏一緊,趕緊撥回去,卻是長久的無人接聽。
這家信和醫院是他們公司醫療定點的三甲醫院,尤其潘明唯上個月在這兒住了一個星期,已經是熟門熟路。于是拿了X光片,也顧不上看,匆匆走出放射影像科,轉了兩轉,一邊往醫院門口走,一邊再次撥打電話,卻仍是無人接聽。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卻是豔陽高照。午後三點的陽光,斜斜照在一輛車上,反射回來的光,一下子刺痛了潘明唯的眼睛。
那是趙一枚的路虎。
潘明唯樓上樓下轉了幾圈,終于看見“男士止步”牌子下坐着的秦揚。走過去,隐忍着怒氣,壓低聲音問道:“她在裏面?”
秦揚站起身,一言不發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拳揮過去。
潘明唯猝不及防,挨了一記重擊,眼鏡幾乎被打飛,嘴角立刻滲出血來,手裏拿着的裝X光片的大紙袋也掉到了地上。
“你憑什麽打人?”潘明唯擡手扶正了眼鏡,又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狠狠地盯着秦揚。
“憑什麽?憑我早就想揍你了!”秦揚也毫不客氣地盯着他。
潘明唯的雙手在袖口下慢慢收緊,緩緩道:“你知道嗎,我也早就想揍你了!”話音未落,一記直拳擊出。
秦揚一閃,不料那拳竟是虛晃,緊接着另一拳飛來,正中眼眶。
潘明唯哼了一聲說:“跟我打?她沒有告訴過你,我是香港九龍城寨混大的?”
見有人打起來了,走廊上三三兩兩地有人上前圍觀。只見身材高大的那個出手淩厲,穿西裝戴眼鏡的那個竟然也毫不示弱,兩人打得難解難分,卻是異常安靜,只聞拳腳噼啪,誰也沒有出聲。
“你們別打了!”
聽到那聲熟悉的輕喝,兩人幾乎同時停下手,轉過頭看着趙一枚。
趙一枚緊抿着雙唇,望着兩人,臉色蒼白,單薄得像是風中一片搖搖欲墜的樹葉。
潘明唯伸手想去扶她,卻被秦揚搶了先。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怔怔地道:“枚……孩子……”
“告訴你,孩子已經沒有了。”趙一枚咬了下嘴唇,又是傷心,又是憤怒,“你來幹什麽?我不想再見到你!”
“枚!你怎麽可以……”潘明唯想上前一步,腳下卻像生了釘子,動彈不得。目不轉睛地盯了他們片刻,終于收回目光,嘴角泛起一個苦澀的笑,整了整衣衫,撿起地上的紙袋,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門鈴響了。趙一枚心下奇怪,星期五的下午四點多,會是誰呢?會是……潘明唯嗎?
自從前天下午在醫院裏趕走他之後,兩個人一直沒有聯系。
趙一枚的心裏很糾結,當時她那麽的無助那麽的痛,那麽需要他溫暖的懷抱和安慰,可是見了面,他第一句話就是問孩子怎樣了,她的心一下子就又冷了,硬了。
原來在他心目中,自己的血脈,竟比她來得重要得多。有了孩子,立刻開口說要結婚;沒了孩子,說走就走,竟然連着兩天都不露面,對她不聞不問。那畢竟是他們的孩子呀,他們共同的骨血。
趙一枚的胸口一陣刺痛,那種整個身體被瞬間掏空了的感覺再次鋪天蓋地地湧來,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可憐的小東西,就那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化作了一灘血水……
門鈴繼續響着。趙一枚起身,按着仍然隐隐作痛的小腹,向門口緩緩走去,心裏矛盾着,不想見到他,可又盼着是他。
打開門,門外站着的竟然是個陌生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樸素的家常衣服,手裏拎着林林總總的東西,似乎剛從菜場買菜回來,正微笑着看着她。
“請問你找誰?”趙一枚失望地問,心想她大概是敲錯了門。
“趙小姐,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梁姨呀。”中年女人笑呵呵地。
“梁姨?”趙一枚皺了皺眉,再看她似乎真的在哪見過,但還是記不起來。
“是呀,我一直在給潘先生做鐘點工的嘛。”
“哦。”趙一枚想起來了,的确是。她有一次曾經在潘明唯家見過。于是奇道:“你來我這裏幹什麽?”
“是潘先生讓我來的。”梁姨舉了舉手裏的袋子,裏面黑乎乎的似乎是一只烏雞,“他讓我這個月每天來給你做飯。”
趙一枚怔了怔,心想他總算還有良心。不過她怎麽可能在家休一個月,只是請了一周的病假而已。
兩個小時後,趙一枚喝着烏雞湯,吃着熱騰騰的飯菜,感覺身體舒服了很多,心情也好了起來,和昨天真是天壤之別呀。
剛吃完飯,手機響了,趙一枚過去接,卻是秦揚的。秦揚問她情況如何,趙一枚說:“我好多了,有阿姨給我做飯呢。你忙你的,不用天天過來看我了。”
“你請了鐘點工?”秦揚問。
“呃……是他找來照顧我的。”趙一枚說。
秦揚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說道:“那好,你多休息。我周末有空再來看你。”
挂了電話,趙一枚把手機放在床頭枕邊。只是一直到夜色已深,潘明唯也沒有打過來。
這個家夥,一向都是甜言蜜語的,怎麽現在變得那麽死硬?真的在吃秦揚的醋?也好,這畢竟說明他心裏有她。她受了這麽多折磨,他可也不要太舒服呀。
趙一枚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很久,還是睡不着。終于忍不住,拿起手機撥過去。
一直占線。哼,還說二十四小時開機,倒是開着機,可是打不通!
“艾唯,我是塞琳娜。”電話那頭傳來溫柔悅耳的女聲,“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這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潘明唯說。
“公司的事嗎?我可以去跟爹地說,讓他幫你安排,盡快交接。”
“不是……是我還有一些私事要辦。”
“好吧。無論如何,你要抓緊時間。”
“情況很不好?”潘明唯問。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才說:“反正,你盡快回來吧。丹尼天天都在盼着你。”
潘明唯苦笑了一下:“好,我會盡快。”
整整一個周末,沒有潘明唯的消息。倒是梁姨很盡心盡力地煮飯,居然做的菜也都是她愛吃的,還洗了衣服,叮囑她不要碰涼水。
看來潘明唯什麽都交待好了,反而趙一枚覺得在梁姨面前有些不好意思。
後來趙一枚忍不住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最後幹脆轉到了留言信箱。
他到底想怎麽樣?
趙一枚覺得自己快憋瘋了,決定周一潘明唯再不打電話來,就直接打公司電話找他。
想到這裏,趙一枚起身去關窗。還不到九點,管它三七二十一,睡一覺再說。睡着了,就可以什麽都不想。
拉開窗簾的瞬間,趙一枚似乎看到樓下樹影旁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心裏一跳。開了紗窗探出頭去再看,卻什麽也沒看到。
大概是自己想得太多,所以眼花了。趙一枚輕嘆一聲,關上了窗。
清風拂面,夜涼如水。
潘明唯站在樹後,一動不動地擡頭看着六樓那個挂着淺紫色窗簾的熟悉窗口。
燈熄了。
潘明唯又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到外面的大路上。
的士仍在那裏等着。潘明唯上了車,說道:“去機場吧。”
的士在機場高速上奔馳着,路兩旁的反光燈一排排閃過,消失在暗夜裏。電臺中正在播放一首張學友的抒情老歌:
你知道嗎,愛你并不容易,
還需要很多勇氣;
是天意吧,好多話說不出去,
就是怕你負擔不起。
你相信嗎,這一生遇見你,
是上輩子我欠你;
是天意吧,讓我愛上你,
才又讓你離我而去。
……
潘明唯下了車,拿了行李,回頭深深望了一眼無邊的夜色,轉身走進燈火通明的國際出發廳。
周一上午,趙一枚沒有等來潘明唯的電話,卻來了小劉的電話。
“枚,那個惠通的評估報告,能不能中午前發給我呀?”小劉的語氣帶着些歉意和無奈,“我知道你正病着呢,可是……唉,喬恩剛當上銷售總監,對這個案子很緊張,催得緊呀。”
趙一枚一愣,原來她幾天沒上班,公司的人事已經又變動了。看來潘明唯正忙着升任大中華區市場部副總裁的事呢,可工作上的事再忙,能忙到沒空給她打電話嗎?或是,他覺得已經用實際行動做出了讓步,就等着自己先開口低頭呢?
時隔大半年,喬恩終于坐上了銷售總監這個位子。只是,潘明唯為什麽不把他的親信馬可升上去呢?
趙一枚想着,覺得可以借此向小劉打探一下潘明唯這些天的情況,于是說:“好的,我等會整理一下就發給你。”然後又故作随意地問:“對了,艾唯怎麽會升喬恩,不升馬可呢?馬可是他的人呀。”
小劉在電話那頭顯然是一愣,然後才猶疑地說:“啊?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什麽?”趙一枚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緊張。
“艾唯已經走了呀。”小劉說。
“走了?什麽意思?他走去了哪裏?”趙一枚握着電話的手驟然收緊。
“他離開泰特中國公司了呀。你這些天……都沒上公司郵箱?”小劉問。
趙一枚撂下電話,幾乎是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