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夫人卻在這是站了起身,遲疑地看了沈妝兒一眼。
這麽做,無異于與柳家撕破臉,這門婚事也就真真泡湯了。
沈妝兒有了前世的經驗,自然不願意讓玫兒再嫁柳功義,正待勸說二夫人曹氏,卻見兩個婆子攙着一珠光寶翠的夫人匆匆邁入門檻。
“王妃息怒,親家海涵,那孽障喝多了黃湯,嘴沒個把門的,親家夫人莫要與他計較...”
來人正是富陽侯夫人。
二夫人原要讓沈妝兒收手,見侯夫人這個檔口趕來,便知她早在附近,見事情收不了場,方焦急露面,不由氣上心頭,将袖子一撂,淡定地坐了下來,
“喲,侯夫人來的可真及時。”
侯夫人臉色一僵,卻是硬着頭皮上前,先與沈妝兒施了一禮,連忙說情道,
“一家人不說二家話,這孽障鬧出事來,親家今日只管打,我不說話....”
侯夫人是個人精,想三言兩語籠絡二夫人曹氏,沈妝兒卻不欲與她糾纏,而是繞過屏風來到廳後的廂房。
沈玫兒木着臉坐在錦杌上,倚着貼身女婢,含淚無聲無息。
沈妝兒見狀,坐至玫兒身側,将她拉入懷裏,
“玫兒,你是怎麽想的?這個男人,舉止無狀,品行堪憂,絕非良配。”
沈玫兒空洞般的眼慢吞吞挪至沈妝兒面頰,鼻頭一酸,兩行眼淚滑了下來,“妝兒,我已經十八了呀,若退了這門婚事,還有何人敢與我議親?我定嫁不出去了...”
“不,不會的,你信我,你是個好姑娘,不能糟蹋在這混賬手裏....”
女兒家的,就是這般,結婚前,礙着年紀大了,不想聽長輩鄰裏的閑言碎語,已顧不上挑揀,草草便把自己給嫁了。殊不知,若所遇非人,婚後才是苦難的開始,所受煎熬與苦楚,比婚前被催婚那點子事嚴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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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樣的道理,只有親身經歷了才能懂。
沈妝兒撫着她面頰,讓她靠在自己肩頭,“玫兒,婚姻自有天定,咱們沈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且把眼界放寬些,定能挑個如意郎君,侯府門楣雖高貴,也就是面子光鮮而已,你瞧我,嫁為皇家婦,日日伏低做小,也讨不來他的歡心,這位柳公子比朱謙還不如,婆母霸道,公公蠻橫無理,你瞧瞧他今日的行徑,與地痞無賴何異?這樣的男人,你願意侍奉他一生嗎?”
“不想的....”沈玫兒慌得哭了,六神無主,
恰在這時,老太太聞訊被嬷嬷匆匆攙至此,沈玫兒瞧見她,眼紅彤彤地撲入老太太懷中,
“祖母,您說孫女該怎麽辦?”
老太太漆灰的眼閃過一絲痛心,将拐杖遞給婆子,輕輕将玫兒摟在懷裏,長長籲了一口濁氣。
她早早看出柳家家風不正,偏偏二夫人曹氏相中柳家權勢,一意孤行結了這門婚。于心而言,她巴不得借今日機會退了這門婚事。
可老二媳婦一向自有主意,老太太也不能遇阻代庖,管得過寬。
“孩子,你的事得你父母做主,不過,祖母有一言,不要活在別人嘴裏,也不要活在別人眼裏,你自個兒過得好,才是真的好....”
幾乎已表明了态度。
沈玫兒心募的一空,怔愣在那裏。
三年了,她與柳功義定親已三年,在心裏已經把自己當了柳家媳,只是剛剛那個在門口大嚷大叫的男人,真的喜歡嗎?
不喜歡的。
酒囊飯袋,犬馬聲色,獨獨空有一個侯府公子的名頭...
妝兒說得對,伏低做小讨來的日子難熬哪...
她是父母掌中嬌嬌女,讓她看人臉色過活,她做不到。
可是,她難道就不嫁了嗎?
心如同漫無目的的風,兜兜轉轉,幾無落處。
恰在這時,一管外事的婆子自廊庑奔了進來,往屋裏瞅了一眼,連忙請安,
“老太太,王妃,二姑娘,奴婢着人打聽了,原來柳公子與自家表妹早已茍且,今日這般鬧,實則是想逼咱們家退婚,好娶他表妹過門!”
“原來如此,混賬東西!”老夫人眼底戾氣橫生,怒了一瞬,複而看向滿臉震驚的玫兒,“玫兒,你想清楚了,即便嫁過去,人家家裏還有個心尖尖表妹,屆時寵妾滅妻,後院一團糟,你無一日安寧!”
沈玫兒怔了一下,心底募的湧上一股底氣,咬牙吩咐婢女,
“去請我娘進來。”
也不知母女倆在耳房談了什麽,待出來,一貫強幹自矜的二夫人摸了淚,
“罷了,你執意如此,娘也不能再勸,當初是娘起意結了這門婚,是娘對不住你...你放心,我們沈家家風清正,你祖母,父親,三伯皆是有風骨之人,今後不愁無人上門提親....”
二夫人曹氏這般說了,這門婚事自然作罷。
換了人取來庚帖,當場扔到侯夫人手裏,侯夫人原也是奔着退親來的,只是偏偏半路殺出個煜王妃,王府長史先還嚷着要将柳功義送去都察院,這一送進去,柳功義前途盡毀。
侯夫人在內心權衡一番,咬了咬牙,無論如何不肯退了這門婚,唯有保住婚事,方能保住兒子前程。
二夫人曹氏拂袖冷笑,“縱容兒子來沈府鬧事時,怎麽沒想一想兒子前程?侯夫人,大家都是體面人,痛快将庚帖還來,好聚好散!”
鬧成這樣,怎麽可能好聚好散。
侯夫人心中一狠,涼笑道,“沈夫人,明人不說暗話,結親不是結仇,今日小兒雖無狀,可那是喝了黃湯的緣故,所說話是做不得數的,今日沈夫人執意要退婚,那我就把話撂在這裏,想要還庚帖也行,放了我兒子,咱們一別兩寬。”
二夫人曹氏聽到這,快嘔出一口血來,欺負了人,還想輕輕揭過?當沈家好欺負呢。
二夫人曹氏原先是顧及親家面子,不想鬧得太難看,既然決議退婚,也沒什麽好遲疑的。
“侯夫人真不愧是權貴圈裏爬摸打滾來的,威脅人的把戲一套一套的,那我也告訴你,今日你兒子鬧事,已嚷的人盡皆知,庚帖你退來最好,不退,我們沈家報官去,至于貴府二公子,他冒犯了王妃,自當治罪,我沈府也做不了保。”
一旁的溫寧見二夫人曹氏定了主意,使了個眼色,王府侍衛二話不說徑直将人往馬背上一扔,壓着往都察院疾馳而去。
侯夫人見狀吓了一大跳,匆匆追出門,差點跌了一跤,見人已被捆遠,氣得跺腳,扭頭狠狠剜了二夫人一眼,“走着瞧!”
事情鬧成這樣,是誰也不願意瞧見的。
婚事雖退,可庚帖還在人家手裏,二夫人心中如噎了蒼蠅似的,憤怒交加。
沈玫兒呢,期待許久的婚事驟然落了空,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下人急急忙忙将人擡去後院,又是請大夫,又是喂參湯水,手忙腳亂。
老太太見打發了柳家,又想起溫寧驟然登門,恐與沈妝兒回府有關,着人将他請去正院,老太太在東次間招待了溫寧,和顏悅色道,
“今日多虧了長史周旋,我沈家記着這份恩情。”
溫寧聞言微微苦笑,老太太這是話裏有話,猜到是他自己的主意,而非煜王所遣,否則也不該提“記着恩情”這話,煜王是沈府女婿,幫襯些是應該的。
但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老太太,王爺遣下官來,是欲接王妃回府...”悄悄往沈妝兒瞥了一眼,見她神色平靜,心中沒底,還是試探道,“兩府離得也近,王妃若念着家,時常走動便是,王妃乃王府主母,一日是離不得的....”
老太太攏着袖端正坐着,也不打馬虎眼,“這話若是煜王來說,老婆子自無二話,只是溫長史今日親眼所見,城中之人是如何編排妝兒與我沈家的,煜王維護師妹之舉,坐實了妝兒傷人的罪名,不僅是不把妻子放在眼裏,也是下了沈家臉面...”
溫寧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次朱謙着實是傷了沈妝兒顏面。
明明是最缜密不過的人,怎麽在男女情/事上,一點都不上心呢。
看來他出面,接不走人了。
溫寧出門時,沈妝兒親自送到二門,又溫聲笑道,
“辛苦長史走了一趟,都察院的事,長史不必費心,我會着人盯着...”
溫寧聽了這話,頭皮一炸,撂得這麽開,可不是好事。
卻見沈妝兒繼續道,“祖母的話,長史不必記在心裏,不過是氣話罷了,我沒有怪罪王爺,也不在意旁人怎麽議論,我會回去的,不必勞煩任何人來接,只是我近來着實思念家人,想多住幾日,還望長史見諒,待我将家人安置妥當了,必定回來....”
陽光透過樹梢,在她臉上落下斑駁的光影,她和氣如故,可溫寧卻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了。
溫寧去了一趟沈府,自然瞞不過朱謙,朱謙夜裏回來,将他叫入書房,倒也沒責他,而是問道,
“沈家出什麽事了?”
溫寧将經過一說,朱謙冷眸蓄了一眶寒霜,将手中的折子往桌案一扔,
“放肆,豈容他胡言亂語,傳話都察院的暗樁,絕不輕易饒了他,按照律法國規,該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
“是...”
溫寧深深瞥他一眼,暗想,人是您遣回來的,如今卻怪別人胡言亂語,遲疑一瞬,又道,
“王爺,臣今日欲接王妃回府,卻被沈老夫人拒絕了....”
朱謙臉色一變,眼風如滾刀子似的,寒聲道,“那她呢,也是這個意思?”
溫寧搖了搖頭,又将沈妝兒的話複述一遍,
“王妃說是小住幾日再回來....”
朱謙聽了這話,氣笑,“她這是不服氣,拿喬呢。”咬牙,“随她去。”
溫寧卻不以為然,沈妝兒若真拿喬,事情反而好辦,哄一下便能好。
可她今日神情寡淡又疲憊,怕不是在拿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