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府經這麽一鬧,阖家疲憊,悲憤交加。
深夜,二老爺沈璋匆匆打城外皇陵趕回,二夫人曹氏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與他聽,
“老爺,我原想等您回來再做決定,實在是人家欺負到頭上來了,玫兒又決心退婚,我一咬牙便把庚帖扔給了他們,如今事情僵持住,您看怎麽辦?”
沈璋神色倒比想象中平靜,他今日出城辦事去了,看來柳家故意挑着這個檔口來鬧事,沒安好心,
“這樣的親家不能結,你與枚姐兒說明白,長痛不如短痛,退了婚是好事,家裏願意養着她,讓她寬心,待風頭過去,我在年輕士子裏挑一穩妥之人嫁出去,也未嘗不可。”
曹氏聽了這話,有了主心骨,懸着的心也落了下來,“诶,好,好....”執帕掖了掖眼角,想起富陽侯與六皇子交好,擔心牽連沈璋仕途,
“今日溫長史将人送去了都察院,我擔心這廂得罪狠了,回頭富陽侯通過六皇子給你施壓怎麽辦?”
丈夫畢竟只是一個五品工部郎中,随意拿捏個罪名,便可讓沈家吃不了兜着走。
沈璋卻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陛下聖明,斷不會看着富陽侯為惡,此外我回城路上,溫長史已着人來遞過話...”
二夫人吃了一驚,問道,“他說什麽了?”
沈璋眼底現出幾分贊賞之色,“他說這是煜王府與富陽侯府的事,與沈家無關,煜王會料理此事,煜王與溫長史高風亮節,做事滴水不漏,叫人欽佩。”
二夫人喜上眉梢,“他當真這麽說?是不是..煜王開口攬下了這事?”
“這是必然...”頓了下,想起這幾日城中風波,沈璋問道,“妝姐兒是怎麽回事?是不是與煜王鬧脾氣,回娘家住了?”
二夫人曹氏見丈夫面露擔憂,連忙覆住他手腕道,“夫君勿憂,我會勸着些妝姐兒。”
沈璋尋思片刻,也不再多言,男主外,女主內,這是他們夫妻的默契,他相信妻子會處置好這樁事。
沈璋與二夫人談話席間,沈妝兒也終于見到了父親沈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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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百忙當中,聽說家裏出了兩檔子事,急忙回府,一進院門,便見長女跪在廊蕪下給他磕頭請安,一時愣住。
沈瑜是不茍言笑的性子,一臉肅整走過去,示意沈妝兒起身,
“你怎麽回來了?出了什麽事?”
沈妝兒曉得父親的性子,也不愛料理後宅瑣碎,她望着父親嚴肅的表情,哽咽道,
“爹爹,女兒無事,女兒好得很,就是想爹爹了,便回來探望您....”語畢,忍不住又往在地上磕了個頭。
她前世對不住父親,害父親死無葬身之地,熱淚滾滾順着臉頰滑入磚縫裏。
所幸一切還來得及,她會想法子讓沈家幸免于難。
瞧瞧,今日玫兒不就脫離火坑了嗎?
沈妝兒熟知沈瑜性子,見得不人哭哭啼啼,連忙破涕為笑,站起身來,迎着沈瑜入書房,
“爹爹,女兒親自給您熬了銀耳燕窩粥,您先歇一歇....”
沈瑜不是話多之人,還是問了幾句今日退婚之事,聽說煜王府也牽扯其中,眉頭便皺起,“退了也好,這樣的門楣咱們高攀不起....”
話落思及女兒成了皇家婦,舉步維艱,眉間泛憂,“妝兒,是爹爹無能,當年阻攔不了賜婚....”
“不...”沈妝兒眼神亮晶晶的,臉上似乎帶着初為人婦的喜悅,
“爹爹,外間的傳言您少聽,女兒很好的,女兒很喜歡他,與他在一起很是歡心。”
每一個字都似在心口割了一刀,掰開一看,血淋淋的。
沈瑜不善察言觀色,自然也就信了這話,“那好...”
沈妝兒伺候沈瑜用了粥,便不打攪他習書,悄然退了出來。
她既然管上了沈玫兒的事,自然就要收拾手尾,她畢竟活了一世,對朝中規章制度與官員也稍有了解,打算借言官的力量,幫沈玫兒将婚書拿回來。
剛回到明熙苑,便見留荷迎了出來,笑道,“主子,剛剛王府的侍衛遞了話來,說是柳公子的事,王爺已派溫大人接手,已逼得富陽侯在都察院認錯,便承諾明日送回庚帖,柳二公子被杖責二十大板,擡回了家。”
沈妝兒微微一愣,旋即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了...”
次日晨起,一家子聚在老太太的明間伺候她用膳,實則是昨日發生了那麽多事,老人家心力不濟,大家夥兒想開她的心,哪怕是沈玫兒也強打精神過來請安。
她遺傳了二夫人曹氏的性子,骨子裏很要強,不忍家人擔憂,愣是在老太太跟前擠出一絲笑容,
“祖母,孫女想開了,爹爹說,長痛不如短痛,我這是避開了一個血坑,未嘗不是好事。”
一貫不愛多言的四姑娘沈恪兒,坐在角落裏神色漠然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沈玫兒與沈恪兒一嫡一庶,都是二房的女兒。沈恪兒的姨娘,很得二老爺喜愛,平日裏沈玫兒看沈恪兒格外不順眼,但今日她這句話說到了沈玫兒心坎上,她露出笑容,
“謝妹妹吉言。”
五姑娘沈秀兒也依偎在玫兒跟前寬慰她。
沈妝兒伺候完老太太喝完羊乳,回到碧紗櫥內淨手。
二夫人曹氏趁機跟了進來,又将擠在此處替老太太紋繡的幾個丫頭給攆走,拉着沈妝兒坐在羅漢床上,
“妝兒,伯母明白你的苦楚,你喜歡王爺,想得到他的心,但恕伯母說句難聽的話,女人最愚蠢的念頭便是要男人的心,你瞧,你二伯父身邊有兩個姨娘,我以前也争,可争來争去又能怎麽樣?你二伯越發可憐那些小妾,我既讨了他的嫌,又落了苛刻的名聲,後來有了茴兒,我索性丢開手,任憑他寵愛誰,只管寵愛去,可不許任何人騎在我頭上來...我教養好兩個孩子,掌着中饋,吃好睡好,人反而精神了....”
二夫人曹氏攤攤手,露出一臉灑脫又自信的笑容來。
沈妝兒聞言先是一陣怔惘,漸漸的也露出淡笑,“謝伯母懇言相告,妝兒明白了,妝兒以後便學您,過好自己的日子。”
二夫人曹氏舒心一笑,可旋即又想起玫兒,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伯母說句心裏話,經歷這麽一遭,我也想開了,原先見你嫁得好,一心想讓玫兒也嫁入權貴府邸,啧啧,瞧瞧這柳家的德性,好好一功勳府邸竟然這般不要臉,我呀,昨夜想了一夜,不求那夫君對玫兒多麽好,也不奢望人家一心一意對玫兒,只要給她正室的體面,家中銀子收成交在她手裏,她吃穿不愁,不受窩囊氣,我便心滿意足....”
見沈妝兒神色怔怔,眉目沉靜,仿佛泛不起一絲漣漪,便将她細軟的手握在掌心,
“我已問過留荷,王爺從不插手後宅之事,吃穿用度也不缺你,年底各地商鋪莊子的收成也送至你手裏,他也不曾納妾,妝兒,平心而論,王爺對你也算不薄,即便他心裏有個別旁的女子,你索性就不管了,橫豎誰也越不過你這個王妃去,你呀,踏踏實實生個孩子是正緊....”
沈妝兒長睫輕輕一顫,兩世的糾葛,她哪裏與曹氏說得清,
“伯母的話,我記在心裏了,我知道該怎麽做。”
回到三房,沈瑜早早去了翰林院。
丁姨娘也拘着沈藤等在院子,候着沈妝兒去檢查他的課業。
結果一進沈藤所住的東廂房,好家夥,桌案上淩亂堆着一些書冊,連一套像樣的筆墨紙硯都沒有,沈妝兒氣得心肝疼,擰着沈藤,
“午膳後,随我上街采買。”
用了午膳,沈妝兒帶着沈藤與沈秀兒出了門,吩咐聽雨服侍秀兒去成衣鋪量身裁衣,她親自帶着沈藤去購置筆墨紙硯。
朱謙正在對面茶樓的雅間見客,事情将将談妥,他偏頭往窗外掃了一眼,一道熟悉的身影竄入他眼簾。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驚豔的所在。
自從與沈妝兒成親,便時常有兄弟在他耳邊感慨,羨慕他娶了京城第一美人兒。
他不曾在意她的相貌,或許是習以為常,或許又是旁的緣故...
今日乍眼一瞧,她穿着一身月白的素衫,梳着最簡單的随雲髻,一只白玉鑲藍寶石的簪子斜斜插在髻間,倒比平日多了幾分灑脫的意蘊,那張臉無疑是極美的,褪去了浮華,沉澱下來幽寧的美,也是純粹的美。
她仿佛變得不一樣了,何處不一樣,他已細究不清。
她執着一柄花開富貴的團扇,稍稍揚起,恰恰擋住了那張芙蓉面。
如一道流光從他眼底一閃而過。
朱謙心中陡然湧上一抹躁意,下意識擡步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