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妝兒領着沈藤自紙硯齋出來,身後随侍手裏已抱了大大小小五六個盒子。
給沈藤挑了一方童子戲蓮的澄泥硯,得知沈藤喜歡前朝水墨大家倪瓒的畫作,很是納罕,又買下幾幅仿作給他欣賞臨摹。
倪瓒畫風幽秀曠逸,千金難求,父親沈瑜曾收藏一幅,不過不輕易示人,市面上有不少當世畫家的仿作,運氣好能遇見以假亂真的好畫。
出了紙硯齋,往東面過了一個路口,聞到一股熟悉的蔥香味,沈藤砸了咂嘴,眼巴巴望着沈妝兒,“姐,能給我買兩個蔥油餅嗎?陳氏老爹做的蔥油餅,賊香賊香的。”
沈妝兒聞到這香味,味蕾也被牽動,只是她想吃的卻是旁邊攤販的荷葉包雞,嫩滑可口,沈妝兒掏了銀子吩咐婆子去買,姐弟倆站在轉角候着。
太陽西斜,挑擔的貨郎賣力吆喝,鮮衣怒馬的少年打馬而過,街市嘈雜,人流如川,熙熙攘攘,一派盛世景象。
前世沈妝兒自嫁入王府,鮮少感受這些塵世的喧嚣。終是繁華作繭,以皇家規矩束縛自個兒,這一世到底要活得不一樣些。
沈藤仰頭見姐姐眼底似覆着水光,忍不住牽扯她衣角問,
“姐姐,姐夫是不是對你不好....”
朱謙腳步一頓,立在三步開外,斂神看向前方那如花似玉的人。
沈妝兒呼吸微微一窒,憐愛地摸了摸沈藤的腦瓜子,“胡說什麽呢...”語氣柔柔的,并沒有底氣。
沈藤不是父親沈瑜,倒是像了丁姨娘的敏感聰慧,很篤定地搖頭,“姐,你別騙我,我昨晚聽見你在父親書房哭過了...姐,既然姐夫不好,咱就跟二姐姐一樣,換一個姐夫呗。”
少年只有八歲半,天真爛漫,口無遮攔。
沈妝兒眉眼一怔,也不知怎的,胸口那抹郁氣竟是随着這句話散了不少,只笑盈盈點頭,哄他道,
“好,咱們換一個....”
清雅的嗓音,伴随熙攘的鬧聲灌入他心口,耳畔似有風聲刮過,無數人影在他面前幻化,唯獨那張熟悉的俏臉格外清晰,清晰地提醒他,她此刻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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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這般高興。
溫寧從未見朱謙回府這般早,他忍不住擡眸往天色瞅了一眼,亮燦燦的。
再移目瞥向窗內,人進去了足足半個時辰,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朱謙自回來獨自在書案後悶坐。
他是被氣的。
行宮那日之所以動氣,是責怪沈妝兒不該與人争一時之長短,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她何故與那些長舌婦黏在一處,他希望妻子克制守禮。
但,沈妝兒遲遲不歸,顯然是記恨他了。
溫寧在這時,捧着幾封折子進來,
“王爺,這是榆林,寧夏兩鎮遞來的文書。”
朱謙定了定神,拂去心頭的雜念,翻開閱覽,一目十行掃過,默了幾息,又合上了。
眼神瞥向那盆已枯萎的窗蒲,冷玉般的臉如覆寒霜。
溫寧在一旁瞧着古怪,朱謙從來都是內斂的性子,遇着正事沉得下心,從未像今日這般,眼底翻騰着煩悶,再順着他視線觑了花盆一眼,
莫非是惦記王妃了?
溫寧笑眯眯進言道,“主子,王妃歸寧已整整三日了,您看,要不明日親自去接回來?”
溫寧向來都能摸準朱謙脾氣,今日卻被朱謙一道冷眼劈了過來,
“不必了,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本事別回來。”
溫寧心蹭的一下涼了大片。
沈老太太終是因兩位孫女的婚事受了累,一病不起,沈妝兒幹脆搬入東廂閣親自侍奉湯藥。
這一來二去,又耽擱了五六日。
三月二十六這一日,皇帝率百官從西山行宮回銮,回京的官宦女眷走親訪友,炫耀行宮見聞,自然少不了談起沈妝兒與王笙一事。王笙是首輔王欽的嫡親妹妹,王笙在京城也有着賢惠的名聲,替王笙抱屈的多,話裏話外苛責煜王妃無禮,論理,堂堂煜王府也不可能比王家勢弱,根結還在朱謙并未替妻子說話。
風言風語自然傳入沈府,恰恰溫寧再次上門,以探望老夫人為由接沈妝兒回去,二夫人曹氏也在一旁襄勸,卻被沈老太太強硬地留下了。
“我老婆子還是那句話,煜王不給個明白話,妝兒不走....”
溫寧想起家裏那尊冷面閻羅,叫苦不疊,這一趟又無功而返。
沈妝兒無可無不可,但祖母發了話,她不能違拗,老太太見她氣定神閑,心中越發滿意,這樣才好呢,自個兒不挺直腰板,家人再撐腰也是無用。
三月二十八日,是寧侯府老太君的壽辰,寧老太太的女兒嫁給首輔王欽為妻,在京中也是德高望重的所在,京城有頭有臉的門第皆要赴宴。
寧家大老爺乃工部尚書,正是沈璋的頂頭上司,沈家無論如何都是要去的。
二夫人曹氏有意帶女兒去露露臉,沈玫兒将才退婚,哪有心情去赴宴,自然是推卻了,恰恰門房婆子送來一封請帖,說是寧家特意送來與沈妝兒的。
沈家阖府均是愣住,旋即又義憤填膺,
“寧家與王家一向同氣連枝,莫不是王笙借壽宴生事?”
“姐姐,你還是別去吧...”五姑娘秀兒緊緊拽住姐姐的胳膊,滿臉擔憂。
其他人,包括二夫人曹氏也是這個态度。
唯獨老太太一言未發,沈妝兒笑望了大家一眼,将請帖放置高幾,溫和道,“你們不必這般戒備,我又沒做虧心事,憑什麽不去赴宴?”
她不惹事,也不怕事,請帖都追到沈家來了,豈能不去。
壽宴當日,沈妝兒便随同二夫人曹氏打沈家出發。
馬車內,二夫人曹氏憂心忡忡與沈妝兒道,
“妝兒,要不遣人知會煜王一聲?你獨自赴宴,萬一有人針對你,如何是好?”她的丈夫在寧尚書底下當差,她又不好過于冒頭,關鍵是,她人微言輕,壓根幫不上沈妝兒。
沈妝兒見她愁眉苦臉的,反倒是笑出了聲,“好啦,二伯母莫要擔心,不會有事的。”
她努力地回想前世有沒有這一樁事,也不知是沒有,還是風平浪靜,她竟是一點印象都無。
“過世的寧老太爺曾執掌翰林院,王爺與王笙皆受教他門下,是以成為師兄妹,有這份淵源在,王爺定會赴宴。”
沈妝兒這番話是用來安撫二夫人曹氏的,她壓根沒指望朱謙會站在自己這邊。
前世他費盡心思娶王笙過門,又豈會因她去傷害自己心尖尖的師妹。
王欽又是朱謙登基的功臣,在這場游戲裏,只有她,是個多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