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暮雨潇潇,廊庑明淨的空氣伴随濕漉漉的花香溢了進來。
沈妝兒将整個身子泡在浴桶裏,碎發黏在濕漉的臉頰,一雙水杏眼如同水洗過,明亮又幹淨。
她又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自然知道夫妻同塌會做什麽。
倒不是她矯情,一來,已多年不曾經歷這種事,二來,心裏還膈應着。
前世她命中無子,這一世,她不敢抱有期待,當年那個滑落的男胎,始終是她的噩夢,她害怕舊事重演。
罷了,閉着眼,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總得适應的。
都說小別勝新婚,留荷與聽雨今日親眼看着王爺牽着王妃進來,是少有的恩愛場面,二人自然是喜滋滋的,樂見其成,是以特意給沈妝兒備了一身粉紅的寝衣。
薄薄的絲綢料子貼着玲珑的身段,峰巒起伏,當真是迷人的。
沈妝兒心不在焉任由侍女穿戴,垂眸瞧了一眼,立在屏風後一臉窘色,
“怎麽備了這件?”
留荷在一旁替她系上腰間的綢帶,打趣道,“主子,您忘了自個兒最喜歡這件寝衣了....”
沈妝兒面頰頓時通紅,手拽着袖口無處安放。
恍惚想起,朱謙離京前的三年,夫妻二人在這事上并不算冷淡,朱謙性子雖冷,在房事上卻與她很合拍,雖然談不上夜夜笙簫,倒也算勤勉的。
而那些年,她急于要子嗣,時常鑽研些藥湯出來,默默給自個兒與朱謙補身子,後來次數只多不少。
可如今不一樣了,她已沒了那份心,至于孩子,更不敢奢望,順其自然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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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一瞬,她還是将腰間的系帶給解開,淡聲道,“換一件吧。”
這态度,如同一盆水澆滅了兩個女婢的熱情。
“王妃,您怎麽了?”留荷踟蹰着問,
沈妝兒默然未語,已親自在旁邊豎櫃裏挑出一件雪白的寬衫,留荷與聽雨相視一眼,只得無奈上前替她更換。
穿戴妥當出來,沈妝兒二話不說往被窩裏一鑽,“你們倆早些歇着吧,我先睡了...”
打了個哈氣,雙目一阖,挨着引枕睡了過去。
留荷替她掖了掖被角,拉着聽雨出了內室,二人在門口面面相觑。
聽雨忐忑地往裏觑了一眼,悄聲道,
“怎麽辦,咱們要不要守着,萬一....”聽雨比留荷小兩歲,每每撞見那種事總是十分羞澀。
留荷苦笑一聲,将她往廊庑外推了推,“你去歇着吧,我在這裏守着...”
這時,郝嬷嬷打西側廊庑邁了過來,見正室內的大燈已吹落,唯剩朦胧的小燈,唬了一跳,驚愕指着裏面,“王妃這是睡了?”
郝嬷嬷是沈妝兒的陪房,平日替她管着後宅下人,頗有幾分厲害。
留荷朝她噓了一聲,晦澀道,“嬷嬷,主子累了,且讓她歇一會,王爺怕一時半會回不來...”
言下之意是養精蓄銳,郝嬷嬷有個毛病,愛唠叨,又是沈老太太派來的精幹婆子,留荷怕她沖進去奚落沈妝兒。
郝嬷嬷聽明白留荷的意思,砸了咂嘴也沒說什麽。
讓聽雨去後院歇着,二人靠在廊柱側說話。
“嬷嬷,主子不在這段時日,西苑那頭可有動靜,有沒有來尋麻煩?”
郝嬷嬷撇撇嘴,不屑道,“還不是跟往常那樣,要東要西的,頭幾日來鬧過兩遭,被我擋了回去,以前王妃總要咱們忍氣吞聲,不與人計較,這回趁着王妃走了,老婆子我也使了些心眼,往外院推,推到溫長史那頭,西苑到底顧及臉面,怕被溫長史發現她們那些雕蟲小技,不敢太嚣張.....”
“那就好,”留荷又想起上次聽雨罵了洛芸的事,“那她們可有去王爺跟前告狀?”
郝嬷嬷遲疑地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王妃不在這段時日,王爺沒往後院來,這樣,明日我尋個機會,去前院打聽打聽....”
.......
夜色空茫,朱謙忙到半夜回了淩松堂,院內一片靜悄悄的,少了平日的喧嚣。
他跨入院門,立在廊蕪下,往正房一望,隐隐有一團微弱的光芒傾瀉出來。
這是睡了?
已近子時,她想是累了,歇了也不意外。
大步往正屋邁去,郝嬷嬷與留荷已迎了過來,跪在廊庑兩側行禮,二人額頭冒汗,戰戰兢兢,沈妝兒伺候朱謙向來極為周到,這是頭一回自個兒睡了撂下主君不管。
可愁煞了她們這些下人,萬一朱謙動怒怎麽辦?
韓嬷嬷不敢看朱謙的臉色,硬着頭皮道,“請王爺安,王妃乏了正在小憩,淨房已備好熱水,請王爺将息...您看,要不要喚醒王妃?”話落,二人磕頭點地,等着朱謙發作。
半晌,上方毫無動靜,郝嬷嬷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卻見朱謙眉目如霜,淡淡看着窗蒲內。
“不必...”大步往裏邁。
郝嬷嬷心口先是一緩,旋即遲疑地與留荷對視一眼,成婚兩年,沈妝兒伺候朱謙從不假于人手,眼下人已睡着,誰來伺候朱謙沐浴?
正愁着,卻見朱謙腳步不曾做任何停留,信步跨入正房,
“都退下....”
二人松了一口氣,對着他背影磕了個頭,遠遠地退到廊庑角。
朱謙緩步進入東次間,隔着珠簾往內室觑了一眼,暗沉的光線下,窈窕的曲線若隐若現,這哪裏是小憩,分明是睡熟了。
廊庑的燈芒透過薄窗照入內室,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屋子正中,一時有些無奈。
獨自一人孤零零站在這,無人伺候,無人搭理,還是頭一遭。
今日親自去接她,又與她道了歉,竟是還未消氣,脾氣見長。
朱謙也未同她計較,先去了浴室,裏頭點了一盞風燈,并不敞亮,卻足以照亮不大不小的空間,衣裳整整齊齊疊在條凳上,一眼掃去,都是熟悉的花紋,皆出自她手,心頭那點不适又煙消雲散。
浴室的動靜終究是吵醒了沈妝兒,她混混沌沌撐起半個身子,卻見朱謙已從屏風後繞了進來,她懵了一瞬,人僵在那裏。
朱謙理着衣領,往床榻觑了一眼,她滿臉昏懵,身子柔柔撐起,迷迷糊糊的模樣,恍若初生的荷枝,那雙大大的水杏眼便是荷葉上的露珠,一晃一晃,攝人心魄。
與尋常模樣一般無二。
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衣裳在她肩頭半滑不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柳肩,弧度柔美,膚如凝脂。
朱謙眸色微微一深,顧不上系好腰間的系帶,高大的身影罩了過來,已坐在塌上。
随着熟悉的氣息逼近,沈妝兒總算是回過神來,她揉了揉眼,撐着胳膊往後挪了挪,讓自個兒坐了更直了些,又順手将衣裳裹緊,垂眸道,
“王爺回來了....”
朱謙靜靜看了她一眼,吹滅案頭的燭燈,躺在她身側。
一室昏暗。
沈妝兒被這一吓,睡意全無,不過還是下意識背對他側躺下來,默了幾息,意識到這個姿态十分不恭敬,又不想像前世那樣去依偎他,便學着他幹脆平躺着。
沈妝兒閉上眼裝睡。
不多時,強有力的手臂伸了過來,将她往他懷裏一帶。
沈妝兒身子僵了下,吐息變得沉重,汗水自額尖滲出。
朱謙只當分開半個多月,她有些緊張,未曾多想。
畢竟,二人夫妻生活一直很和諧。
沈妝兒不敢與他對視,将頭埋得很低,也并未像前世那般柔情小意,只溫順地配合。
豆大的汗砸在她額尖,她一聲不吭。
朱謙總算察覺了些異樣,停了下來,正待問她怎麽了,卻見沈妝兒玉臂勾住他脖頸,淺淺埋在他肩頭,疑惑驟消,力道加重....
翌日天色蒙蒙亮,朱謙率先醒了過來,每每晨起,沈妝兒總要伺候他穿戴王服,今日偏偏睡得雷打不動,朱謙一面理着中衣系帶,一面去瞅她,俏白的小臉陷在柔軟的被褥裏,眼尾還拖出一抹未曾褪盡的酡紅。
想起昨夜要得狠了些,也就未攪她的眠,悄聲去了淨室。
書房小厮已将他的王服送來,郝嬷嬷趁着朱謙去淨室,悄悄摸到內室一瞅,王妃睡得正酣,一時愣住了,正在猶豫要不要喚她,卻見朱謙一身中衣自淨室出來東次間,沒有怪責沈妝兒的意思,郝嬷嬷無法,只得替他穿戴。
忐忑地将主君送走,郝嬷嬷與留荷聽雨立在廊蕪下,你看我我看你,均颠着一顆心。
聽雨目色吃驚在二人身上流轉,
“王妃還未起?”
留荷重重點了下頭。
聽雨啧了一下露出驚喜,複又赧然問,“那昨夜呢?昨夜王爺沒怪王妃吧?”
郝嬷嬷撫了撫額,不知該怎麽說,昨夜動靜鬧得挺大,弄到了深夜去,她進去伺候時,沈妝兒倚在塌上不想動,朱謙獨自去了淨室,以往沈妝兒總要追着去,二人在浴室還能鬧上一出,郝嬷嬷覺着,沈妝兒還在因行宮的事鬧性子,待會得勸着些。
沈妝兒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揉了揉酸脹的腰,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擡眸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大亮,院頭的陽光金燦燦的,時辰不早。
換做平常,這個時辰,她已将午膳和晚膳要用的食材備好了。
現在沒了這份心,整個人懶洋洋的,提不起勁頭。
聽雨将唠唠叨叨的郝嬷嬷給扯走,留荷連忙溜進來伺候沈妝兒洗漱,
“主子,也是稀奇了,今日王爺愣是沒攪醒您,奴婢還擔心王爺會動怒呢....”
沈妝兒冷哼一聲,不在意地拂了拂手,以前就是伺候得太周到,太小心,慣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