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用了一碗燕窩粥,一盤水晶餃子,沈妝兒吃飽喝足,也不再像前世打扮得那麽花枝招展,簡簡單單插了一支碧玉簪,将青絲挽成一個随雲髻,一身杏黃春衫,慵懶地坐在淩松堂東面一臨水的水榭吹風。

喚丫頭擺上時新的果子,一壺上好的峨眉毛尖。

沈妝兒吃了幾口葡萄,恍覺湖波已攜春光遠去,略覺無聊,遂吩咐聽雨道,

“擺上一張長幾,取筆墨紙硯來,我要作畫....”

這可是稀奇事。

聽雨屈膝領命而去。

留荷遲疑着上前,将備好的濕巾遞給她,問道,“主子,廚房已按照您的要求備好了食材,您要給王爺做晚膳嗎?”以往沈妝兒都要親自給朱謙做上一兩道拿手好菜。

沈妝兒頭都沒擡,想了想答,“午膳讓荷嫂子做荷葉包雞,肉絲嫩豆腐,野菌菇湯...”點了大約五六個菜,都是她愛吃的菜系,留荷便知,主子還嘔着氣呢。

不多時,長幾筆墨都已備好,沈妝兒挑了一支細狼毫,寥寥數筆勾勒出一腼腆貌美的宮娥,神态顧盼生輝,妩媚天成。

留荷與聽雨一左一右伺候着,只覺小姐的畫藝突飛猛進,人物栩栩如生,狠狠誇了幾句。

沈妝兒笑而不語,前世她自知朱謙喜歡王笙,心裏不服氣,暗地裏苦練書法畫藝,有心讓朱謙對她刮目相看,後來,朱謙離開的兩年,她日日待在他書房,對着他的墨寶反複臨摹,已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整整兩年憑此寄托思念,她也曾給他捎些她的畫作去,不知他收到過沒有....

沈妝兒思及此,筆下一頓,怎麽都畫不下去...

連着三日,朱謙都歇在後院,些許是前段時日夫妻倆未在一處,仿佛是要将缺的那幾晚補回來似的,把沈妝兒折騰哭了。

沈妝兒是委屈地哭,激烈之處重重捶了他。

這些力道在朱謙這習武之人來看,簡直是助興。

四月初一,晨間朝會,皇帝當衆認可了朱謙提出的講武章程,朱謙心情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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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重欲之人,也一貫內斂,只是昨夜沈妝兒的反應令他略生愧疚,思及父皇要遣他去一趟宣府,來去怎麽着也得四五日,破天荒的,提前兩個時辰回了王府。

正是下午申時初刻,蒼穹幹淨的沒有一絲雲彩。

皇帝将他的章程給了內閣,事情卻交給昌王來辦,為了彌補他,特意開了私庫賞了他不少好物,些許是皇帝念及前段時日沈妝兒受了委屈,特意挑了二十匹最好的貢緞,朱謙着人全部送回後院。

留荷與聽雨忙着将賞賜登記造冊,歸入庫房。

沈妝兒身旁只有一小丫頭伺候,朱謙來得突然,見她全神貫注在作畫,悄悄示意小丫頭離開,負手立在她身後。

鬓發被微風一卷,露出她晶瑩剔透的耳珠來,她目色沉靜,一筆一畫,極是認真。

視線往宣紙移去,頓時一愣。

這風格竟與他如出一轍,莫非小妻子背着他偷習他的畫作?

翠綠連空,天青如水。

飛絮突入,兜兜轉轉,歇在她發梢,亦如清羽在他心尖拂了拂。

朱謙凝望她良久。

飛絮經風一吹,又滑落在她耳郭,有些生癢。

沈妝兒下意識去撓,朱謙亦擡手替她別去,沈妝兒這一抓,恰恰抓住了他半根手指,吓了一跳,連忙起身來,轉眸對上一雙深邃又沉湛的眼,沈妝兒愣了愣,立即将手從他掌心抽出,後退一步,

“王爺回來這般早?”

朱謙垂眸盯着她,未答,目光移至那幅寒山圖,擡手去拾,卻被沈妝兒眼疾手快給奪去,她尴尬地笑了笑,

“拙作,別污了王爺的眼...”

二話不說将畫卷起,毫不猶豫揉成一團。

朱謙眼睜睜看着一幅畫作被毀,很不高興,皺了皺眉道,“你什麽時候開始臨摹我的畫?”

沈妝兒喉間一哽,看來是被他瞧見了。

她咬了咬下唇,随口應付道,“不記得了....”

朱謙緊緊盯着她的眼,平平淡淡,毫無波動,心中一時起了幾分躁意,卻也不知該說什麽。

兩個人就這般沉默的立着。

風聲瑟瑟,撩起珠簾飒飒生響。

朱謙想起此行目的,嗓音低啞道,“我要離開些時日....”

沈妝兒聞言擡起亮晶晶的眸,“什麽時候出發,去多久?”

也不知是不是朱謙的錯覺,竟覺得她好像有些歡喜。

他遲疑地看着她,淡聲道,“多則五六日,少則三四日....”

沈妝兒遺憾地笑了笑,“那還好,既如此,妾替王爺準備行裝...”

語畢,行了一禮,匆匆繞過他往正院走。

朱謙看着她輕快的背影,心裏膈應得慌,莫非昨夜折騰她狠了,又記恨上了?

真真是小家子氣。

朱謙總共去了六日,沈妝兒算是過了幾日舒心日子,原先無論朱謙在與否,她日日皆要去西苑給洛夫人請安,在心裏将她當半個婆婆對待,重生後,索性丢開,全當西苑是擺設。

四月初七午後,溫寧親自過來告訴沈妝兒,朱謙已回京,現入宮複命去了,大約回來用晚膳,又特意提起後廚備好了新鮮的肉鋪乳鴿之類,暗示沈妝兒可親自下廚。

沈妝兒原是不想動手,但礙于溫寧滿眼的期待,只得挽了挽袖子,不情不願去了後廚。

挑揀了朱謙數日愛吃的做了兩樣,炖了一鍋蘑菇人參豆腐湯,煎了一盤藕茄,做好後,她便回了淩松堂歇息,這一覺睡到天色将暗,留荷進來告訴沈妝兒,朱謙還在宮中未回,聽說岑妃不适,去鹹福宮探望去了。

沈妝兒懵了懵,總覺得有些火花自腦海閃過,仿佛有些不對勁。

留荷見沈妝兒神色怔惘,攙着她下了塌,往梳妝臺一坐,“王妃,您明日也得入宮探望岑妃娘娘,給娘娘侍疾...”

沈妝兒聽了這話,猛地想起前世一樁事。

有一回,朱謙打宣府回京,恰恰撞見岑妃染了風寒,回來得晚了些,做好的膳食熱了又熱,那日的湯水裏滲了幾味藥,她原是替他補補身子,後來方知是有人算計她,将那幾味強身健體的藥換成了春/藥,朱謙喝下渾身不适,夜裏雖是要了她幾回,卻也因此對她生出幾分嫌棄。

他極重規矩,最不喜女人玩弄手段,獻媚于他。

那時的她渾然不知自己被人擺了一道,還喜滋滋地以為丈夫心悅她,與她纏綿不休。

恍惚想起,便是今日?

不管怎麽樣,今夜的膳食是無論如何不能要了。

沈妝兒當機立斷吩咐聽雨,“你即刻去後廚,将今日備好的晚膳全部倒了,再親自督視,重新做幾樣來。”

聽雨吃了一驚,待要細問,卻被沈妝兒神色凝重推她道,“快些去,趕在王爺回來之前重新做上一桌。”

聽雨一頭霧水,卻也只能依着沈妝兒的主意來。

到了戌時初刻,人還沒回來,這個時辰了,他若在鹹福宮,岑妃定吩咐人給他備膳食,于是揉着空乏的肚皮吩咐道,“我餓了,上膳。”

不多時,沈妝兒要的膳食擺在了西次間,留荷親自伺候她用膳,坐下方才半晌,飯都沒吃上幾口,廊外傳來沉沉的腳步聲,響了幾聲“王爺...”,是朱謙來了。

一屋子仆人提了個心眼,均忐忑地看着沈妝兒。

沈妝兒平靜地放下筷子,緩緩起身繞過酸枝高凳走出,還未擡眼,卻見那道颀長俊挺的身影已繞過屏風踏了進來。

她不曾去瞧他,低眉順眼地屈了屈膝,

“妾身給王爺請安。”

聲音平平淡淡,再無餘話。

朱謙生得高大,眉目清冷,身形如山峰矗立在屏風處,壓力撲面而來。

屋內的下人戰戰兢兢的,大氣不敢出。

唯獨沈妝兒攏着袖站着,既無懼色,更無讨好。

朱謙瞥了一眼已動過的菜肴,臉色閃過一絲不虞,“母妃着了風寒,我耽擱了些時辰....”

這是在解釋他為何晚歸?

沈妝兒并未放在心上,“王爺用過了嗎?”

朱謙深深看她一眼,目光幽長又冰冷。

沈妝兒明白了,這是不曾用膳,自然也察覺到他的不快,面無表情吩咐留荷,“添一雙碗筷吧。”随後立在凳子後等着朱謙先落座。

朱謙畢竟是天潢貴胄出身,自小養尊處優,習慣被妻子服侍,今日被這般忽略,着實是不快的。又或許真正令他不快的,不是一頓膳食,而且沈妝兒的态度。

沈妝兒雖不樂意伺候他,念着不壓一壓他的火,這頓飯怕是吃不安生,便迅速給他布了幾碟菜,朱謙動了筷子,她方迫不及待塞了一塊辣子雞入口。

這時,廊庑外傳來腳步聲,不多時,門口婢子禀道,

“禀王爺王妃,洛老夫人領着兩位表小姐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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