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頓晚膳沒吃安生,夜間消食時,沈妝兒便覺小腹岔了氣,丫鬟将她摻了回來,她半卧在拔步床上,微躬着身,小臉煞白。

留荷取了湯婆子偎在她小腹,那頭聽雨急問要不要去請大夫。

“不必了...”沈妝兒倚在引枕嘆着氣,“往年這種事也常有,偎一偎就好了....”每說一個字便牽動腹部抽痛,她只得閉上嘴,阖目歇息。

留荷用被子将她捂好,轉背吩咐聽雨,“快些去煮些姜湯來驅寒...”

後院的人皆知主母晚膳受了氣,着了涼,鬧着腹痛,有些替她鳴不平的,也有人嘀咕說她嬌氣,聽雨進了後廚,聽見有人唠叨,進去一頓喝斥,親自盯了姜糖水煮好,送回淩松堂,喂了沈妝兒喝下後,出了一身汗,人舒坦了不少。

留荷又替她細細擦了身,聽雨捧着衣裳在一旁候着,想起沈妝兒遭了這無妄之災,郁郁不平,

“王爺好偏心,明明看出是洛氏姐妹算計您,卻只打死個奴仆輕輕揭過,當初您在行宮被人陷害,王爺可是二話不說将您斥了回來,王爺懂得要顧及洛氏母女臉面,卻是枉顧您的面子....”

原先也不覺得委屈,今日這廂比較,親疏立現,聽雨是一肚子憤懑。

留荷聽了這話驚氣連連,瞥了一眼沈妝兒冷白的臉色,扭頭呵斥了聽雨一句,

“祖宗,你少說幾句!”拼命朝聽雨使眼色,讓她別給沈妝兒添堵。

聽雨把臉一撇,眼淚都給氣出來了。

留荷從聽雨手裏拿過外衫,披在沈妝兒身上,擔憂看着她,卻見她長睫微微一顫,緩緩露出一道怔惘的笑,“人家到底是一家人.....”

在他眼裏,他對她已經很好,能呵斥自己親生姨母,給她做主,尋常男人都難以做到,若再多想,便是庸人自擾....

沈妝兒轉個身,背對着燈芒,睡了過去。

留荷見狀,暗暗嘆了氣,扭頭狠狠剜了聽雨一眼,将內室的燈給吹滅,将聽雨給扯了出去,一頓訓斥。

深夜,朱謙從前院書房回淩松堂,見兩個丫頭候在門口,其中一人眼眶發紅,眼淚要落不落,他便皺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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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聽雨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哽咽道,“回王爺的話,今夜西苑這般一鬧,王妃受了委屈不說,用膳時着了涼,岔了氣,今夜小腹脹痛不止....”

朱謙臉色一沉,語氣冰冷,“還不快去請禦醫?”

“王爺稍待....”留荷也跟着跪了下來,輕聲阻止道,“王妃已睡熟,倘若再打攪,只怕适得其反,此外,這是王妃老毛病了,平日吃得快了些,或貪了嘴,也會這樣,已煮了姜湯偎了湯婆子,當無大礙....”

“老毛病了?”他怎麽從未聽沈妝兒提起過。

聽雨既然決心剖開傷口曬一曬,也就沒藏着掖着,接話道,“回王爺,王妃向來以侍奉王爺為第一要務,倘若有個不舒服,也從不愛提,更不許奴婢們說.....”一語未畢,眼淚已滾滾而落。

廊蕪下的燈芒罩在他眉眼,化不開眼底濃聚的寒霜,朱謙抿着薄唇,一言未發。

凝立良久,他大步跨入內室,輕輕掀開珠簾進去,沈妝兒已被外頭的動靜鬧醒,她撐着虛弱的笑,沖朱謙認罪,

“請王爺恕罪,是我馭下無方,為這點小事攪了王爺視聽...”

一如既往大度,卻透着一股子疏離。

朱謙心裏反而悶得難受,坐在床榻旁,伸手去觸她的手背,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沈妝兒手臂微顫,卻未抽開,笑意在她眼底一閃而過,“我已好了很多...”

朱謙沉默了,墨玉的眸如陷深淵。

沈妝兒見他一言未發,不知他心裏想什麽,也懶得去猜,前世她總是絞盡腦汁讨好他,他沉默便琢磨是不是哪裏惹到他,他若冷色淡了些,便知取悅了他,為此都要高興好幾日。

現在想一想,那日子過得可真累。

“王爺,妾身身子不舒服,今晚怕是沒法伺候您....”言下之意讓他睡書房。

朱謙聽了這話也未生氣,而且面無表情起了身。

沈妝兒正要松口氣,卻見他繞過屏風去了淨室,沈妝兒揚起的唇角弧度一僵,愣了好半晌。

朱謙沐浴換好衣裳出來,見沈妝兒倚在引枕,烏黑的秀發一半鋪在枕巾,一半擱在她胸前,眼神烏溜溜的,仿佛有些無措,他邁過去,吹滅小案上的燈,躺在了她身側,順道又将人往懷裏一摟,寬大灼熱的手掌擱在她小腹,暗聲道,“睡吧...”

沈妝兒:“........”

朱謙這一晚就給沈妝兒當了暖爐,她體寒,每每腸胃受涼,夜裏便冒虛汗,這一夜還算睡得踏實,朱謙就睡得沒那麽好,他自忖不是重欲之人,但溫香軟玉在懷,忍得有些難受。

她身子不舒服,不可能動她。

心裏卻想,他這般哄着她,該是消氣了。

晨起,沈妝兒跟個懶貓一樣賴在床上,朱謙醒了,她翻了個身還不想睜眼。

又賴了一會床,小憩片刻,才遲遲撐起了身,乍然睜開眼見朱謙坐在窗口的坐塌上看書,一時吓得坐直了身子,

“王爺,您今日不用上朝嗎?”

朱謙視線遲遲往她身上一落,“父皇給我放了一日假,我原打算今日攜你入宮探望母妃,你既是身子不舒服,等你好了再去....”言罷将書冊擱下,下了榻來,“你怎麽樣了?”

倒是罕見關心她來。

沈妝兒尴尬地笑了笑,趿着鞋下床來,朝他屈膝一禮,滿臉歉意道,“我已無礙了,既是要入宮,那我現在準備...”言罷往梳妝臺走。

朱謙卻在這時拽住了她的手腕,語氣平淡問,“你真的好了嗎?”想起昨夜聽雨所言,擔心她強撐。

沈妝兒笑容随意,“是真的好了。”岑妃有恙,這一趟遲早要去,與其回頭獨自去應付她,還不如與朱謙快去快回。

朱謙沉靜看她一眼,不再多言。

夫妻倆收拾一番,用了早膳,便上了馬車趕往皇城。

煜王府就在十王府這一片,離着皇城也近,往西大約兩刻鐘便抵達了東華門。

朱謙先出了馬車,将沈妝兒給扶了下來,沈妝兒前世最怵皇宮,宮裏的皇帝,皇後,後妃,再到那些皇子皇妃,哪個又是好相與的,她每回入宮,皆要脫一層皮出來。

這一回,望着熟悉的紅牆綠瓦,她竟生出一絲恍惚。

前世最後一年,她便如折翼的鳥,被困在這富麗堂皇的牢籠裏,致死方得解脫,現在再入這座皇城,只剩厭倦。

紅牆琉瓦下的宮道又深又長,岑妃住的又偏僻,這一路得走小半個時辰。

沈妝兒走了一段便有些受不了,前世她為了讨好岑妃,隔三差五入宮侍奉她,也不知怎麽撐得住的?

朱謙見沈妝兒額尖泛出一層細密的汗,只當她病況沒好,強撐着入宮,略有不快,但事已至此,再斥責她已無用處。

這裏是皇宮,別說沈妝兒,就是他都沒資格行辇,四下掃了一眼,唯見幾位小內侍低頭行路,猶豫了一瞬,幹脆打橫将沈妝兒給抱了起來。

沈妝兒吓了一跳,前世今生加起來,這是朱謙在房事之外第一次這般抱她。

她唬得不輕,下意識摟住他脖頸,慌忙四下張望,緊張道,“王爺,您快放我下來,我沒事的,我還能走....”

頭頂只傳來他沉重的呼吸。

沈妝兒悄悄擡眼,入目的是他淩厲而流暢的下颌,繃得極緊,看來是動了怒。

沈妝兒将頭埋在他胸前,不敢再吱聲。

幸在這是最外的一條宮道,除了巡邏的侍衛,宮人來往并不多。朱謙抱了一段路,折入禦花園的林子裏,抄了近道趕往鹹福宮。

穿過一條林蔭道,前方鹹福宮在望,朱謙這才将她放下來,駐足看了她一眼,“王妃,昨晚的事,不要在母妃面前提起,她身子不好,聽了只會憂心....而且,對你也不好。”

沈妝兒聞言剛剛那點子感激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連眼皮都懶得掀,只顧整理裙衫,甕聲甕氣應了一句是。

她才不會蠢到去岑妃跟前說洛夫人的壞話,人家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血緣至親,她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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