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朱謙聞言眉目微微斂了斂,緩緩站起身,迎至堂屋,沈妝兒掃興地擱下筷子,不情不願挪出西次間,卻見一身着深褐色褙子的老婦,被洛珊與洛芸攙着邁進了門檻。

相互見了禮,沈妝兒與朱謙坐在主位,洛夫人落座在東側圈椅,洛珊與洛芸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後。

朱謙淡淡瞥了沈妝兒一眼,見她眼觀鼻鼻觀心,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得出聲問道,“姨母怎麽這個時辰過來了?”

洛夫人滿臉怒容,四十多歲的年紀,眼角已布滿細紋,雖與貌美著稱的岑娘娘有幾分肖似,可姐妹倆的性子千差萬別,洛夫人法令紋深深割在鼻翼,令人望之生畏,

“你已娶親,論理不該我這老婆子過問,只是你母親将你托付給我,我既是撞見了那些肮髒的事,少不得來讨嫌,管上一管。”

一開口便是擺了長輩架子,拿岑妃來壓沈妝兒。

沈妝兒熟悉地聽着這套說辭,面無波瀾,甚至連瞧都沒瞧洛夫人一眼。

此舉落在洛夫人眼裏,便是做賊心虛,她越發有了底氣。

朱謙眉峰微微一動,臉色已有幾分難看,他并不喜洛夫人插手他的家事,

“何事?”

洛夫人朝外頭招了招手,門口一候着的婆子,穿着一身粗短布裙,畏畏縮縮跨了進來,頭也不敢擡,先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奴婢給王爺王妃請安...”随後偷偷瞥了一眼沈妝兒臉色,連忙垂下了眸。

朱謙是個極重規矩的人,在他看來,後宅的事便該沈妝兒來料理,可沈妝兒明顯半聲不吭,他心中越發疑窦重重,他平日治軍甚嚴,威儀極重,此刻堪堪将寬袖一拂,滿屋諸人已是吓得噤若寒蟬,

“有什麽事,如實說來,倘若有一字虛言,本王定要了你的命。”

沈妝兒聽出朱謙在敲打那婆子,餘光朝他瞥了一眼,又移到婆子臉上,卻見那婆子果然眼神閃爍,似有遲疑之色。

洛夫人見婆子被朱謙吓到,連忙加重語氣,半是威脅半是安撫,

“有什麽話盡管當着王爺的面說來,王爺最是公正公允,不會與你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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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得了這話,咬下一口銀牙,伏地哭道,“王爺明鑒,今日午後,王妃以王爺歸家為由,來到膳房将我等婆子給斥開,說是要親自給王爺備膳,膳食是備好了,可到了晚間不知何故,卻命人匆匆倒掉,又重新做了一桌....”

婆子說到一半,擡着淚眼苦口婆心道,“王爺,您是曉得的,奴婢是莊稼人,見那一大桌子珍馐被通通倒掉,心裏疼得慌,便将膳食倒在桶裏喂府上的牲畜....過了一會那被喂過食的貓不太對勁....”

她刻意停頓了下,往朱謙望去一眼,以為朱謙當是好奇她的下文,卻見朱謙面沉如水盯着她,心頭一慌,也不敢賣關子,連忙道,“卻發現湯水裏被摻了媚/藥!”

話落,屋子裏衆人皆是一驚。

洛夫人冷哼一聲,不屑地掃了沈妝兒一眼,“謙兒,瞧瞧,這是當家主母做出的事,這般行事如何當得王妃?傳出去,不僅丢了你的臉,更是傷了陛下的顏面,畢竟,這可是聖上賜婚呢....”

朱謙深潭般的眸眯了眯,側眸往沈妝兒看了一眼,心中确實是疑惑的,近段時日,沈妝兒心心念念要個孩子,膳食裏總要加些藥材,以她原先日日纏着他的熱乎勁,往湯水裏摻些助興的藥也不是不可能,但沈妝兒臉色太平靜了,越是這般平靜,朱謙越沒底,他低聲問她一句,

“王妃可有話說?”示意她辯解幾句或給個解釋。

沈妝兒算是看出來,洛氏姐妹見她不曾上當,只得将下藥的事抖落出來,好下她的臉面,換做尋常,她定要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但現在,她不屑于浪費一點心思在洛家人身上,她揉了揉餓壞的肚皮,漫不經心道,

“依着洛夫人的意思,我不配做這煜王妃...”

洛夫人臉色微微一變,以她對沈妝兒的了解,此刻沈妝兒該是哭哭啼啼辯駁,随後她再扔下幾樁證據,屆時朱謙定嫌棄這位發妻。

可面前的沈妝兒,反應有些不太對勁。

沈妝兒揚了揚聲,吩咐留荷道,

“去取王府賬簿與對牌來。”

留荷聽到這,吓了一跳,“王妃....”她憂心忡忡不知沈妝兒要做什麽,卻見沈妝兒神色堅定,無奈之下,只能去裏間取出一錦盒,放在朱謙與沈妝兒當中的桌案上。

沈妝兒利落地将錦盒打開,面無表情與洛夫人道,“剛剛夫人也說了,您是代表岑妃娘娘掌管王府,依着您的意思,我不配做這王府主母,那我自當讓賢,就是不知,是府上大姑娘堪當此任,還是二姑娘配做這王府主母?”

沈妝兒此話一出,洛夫人母女三人幾乎是額尖青筋暴跳,險些維持不住表情。

沈妝兒這話無異于将母女三人那塊遮羞布給掀開,将她們心思給暴露在天光下。

她這般釜底抽薪,反倒令洛夫人措手不及。

洛芸被沈妝兒此舉給鎮住了,吓得唇齒發白,戰戰兢兢不敢言。

洛珊卻是面色通紅,淚如雨下,委屈地跪在朱謙腳跟前,“表嫂這話委實過了些,我們不過是寄人籬下,全憑表兄憐惜方有立足之地.....”

沈妝兒前世與洛珊數次交鋒,太熟悉這位表妹的路數,一副賢良面,暗地裏什麽勾當都敢做,總能裝得柔弱可憐,三言兩語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沈妝兒扶案而起,目光冷淡截住她的話,“大表妹這話才委實叫人聽不懂,照你這意思,這王府正院該是你立足之地?你大晚上的跑來此處立足?”

洛珊臉色倏忽一白。

沈妝兒不想再看她們母女三人演戲,草草朝朱謙行了一個禮,“王爺,妾身還餓着,對牌我已交出,王爺與洛夫人斟酌着處置吧。”

扔下這話,她扶着聽雨與留荷的手臂,繞去了西次間,看着滿座愛吃的菜肴,她浮現一笑,只管坐下來大快朵頤。

說來也怪,她原也不是忍辱負重的性子,不知前世怎麽熬過來的。

這頭留荷見她吃得不亦樂乎,急得差點哭出聲來,“王妃,這管家權豈是能随意扔擲出去的?”

她待再勸,卻被聽雨攔住,“你呀,少說幾句,咱們王妃這叫以退為進,王爺平日是個明事理的,你等着瞧好了!”

果然如聽雨所料,外頭堂屋端坐在主位上的朱謙,臉色一陣陰晴不定。

他面罩寒霜,冷冷看着地上跪着的婆子,

“本王問你,那藥是怎麽回事?若當真是王妃所下,她為何倒掉?”

這是懷疑別人陷害沈妝兒,事情與預想大不相同,婆子冷汗涔涔,

“奴..奴婢不知....”眼神偷偷往洛芸瞥去。

朱謙哪裏看不出端倪,寒聲道,“背主之奴,拖出去,杖斃!”

那婆子吓得面無人色,驚慌失措道,“王爺饒命,不是奴婢,奴婢是受....”

她話未說完,被洛夫人身旁的婆子幹脆利落塞入一團棉布,給捂住了嘴,夥同小厮一同将她給拖了出去。

朱謙面無表情看了那婆子一眼,目光往洛芸與洛珊身上掃去。

洛芸已吓得搖搖欲墜,她絞着手帕,哆哆嗦嗦,渾身冷汗直冒。

洛珊則面色泛青地瞥了洛芸幾眼,示意她鎮定。

朱謙一言未發,堂屋氣氛凝到了極致。

洛家母女三人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細汗自額角滲了出來。

洛老夫人尚且沉得住氣,她暗暗籲了一氣,緩緩坐直身子,給自己找臺階下,“既然是場誤會,那我們便回去了....”話落,洛珊與洛芸連忙攙她欲走。

朱謙也跟着站起來,眉目冷峻道,“姨母,什麽是主,什麽是客,想必姨母比我明白....”

一句話幾乎狠狠抽了洛氏母女三人的耳光子,洛夫人一直以長輩自居,何時下了這麽大臉面,一時臉頰火辣辣的,神色青一陣白一陣。

朱謙最後又極淡地掃了洛氏姐妹一眼,“兩位表妹,還需修身養性,以後便留在西苑,不必外出了。”

母女三人差點昏厥,可事已至此,朱謙沒往下追究,已是看在岑妃面子,給她們留體面,一行人只得灰溜溜的,默不作聲離開了。

外頭的動靜,沈妝兒聽得分明,她自顧自夾菜,置若罔聞。

朱謙進來擡眸看了一眼沈妝兒,沈妝兒只得放下筷子起身,

朱謙坐了下來,溫聲道,

“我已敲打她們,今後她們斷不敢再生事。”

沈妝兒心裏想,朱謙根本不了解女人,只要她們還在王府一日,便不可能歇了那等心思,前世洛氏姐妹仗着岑妃撐腰,難纏得很,不過眼下,她自不會與朱謙去辯。

朱謙瞥着她低垂的眉眼,輕斥道,

“以後,交出對牌這種話,不許再說。”

沈妝兒擠出一絲冷淡又生疏的笑,“多謝王爺替妾身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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