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知道他會來,卻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麽快。

不過,此時此刻,失去母親的恐慌已充塞整個心房,面前這個男人帶來的驚吓反倒不足為重。

雷厲立在那裏,紋絲不動,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他本就生得挺拔俊朗,這樣直直站着越顯颀長,談姥爺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又轉,眼底的疑惑愈濃。

“辰辰,你們認識?”

潘辰怔怔盯着雷厲,像是失去力氣,動彈不得,竟連移開目光都不能。

畢竟活了大半輩子,談姥爺很快就察覺到兩人之間怪異的氛圍。“辰辰,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

怕外公擔心,潘辰終究開了口,“沒事。”

“那……”談老爺子看向雷厲,欲言又止。

雷厲見狀,緩步走上前,畢恭畢敬地說,“您好,我叫雷厲,是潘辰的……朋友。”

中間刻意的停頓,想讓人忽視都難。

千裏迢迢,山長水遠地趕過來,恐怕不是普通朋友那麽簡單。但外孫女的樣子沒有丁點高興,可要說不樂意,好像也不至于。

摸不清底細,談姥爺不敢冒然熱情,只朝雷厲微微點頭,“雷先生,你好。”

來的路上,雷厲就找人打聽過潘辰母親的病情,現在看他們都守在icu的門口,便知情況不樂觀,再看潘辰始終低着頭,既沒趕他走,又沒發脾氣,于是大着膽子跟老人攀談起來,“不知道阿姨情況怎麽樣了?”

“暫時搶救過來,但還沒脫離危險,恐怕……”想起之前醫生的話,談姥爺猝然紅了眼,哽咽得說不下去。

雷厲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面,見老人雙眼發紅,心跟着一酸。“爺爺,您別擔心,現在醫療技術很發達,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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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叫自己爺爺,談姥爺以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主動介紹,“我是辰辰的外公。”

“外公您好。”雷厲微微鞠了一躬。

雷厲表現出的良好教養和禮貌顯然讓談姥爺很滿意,可看外孫女始終沒吭聲,心底不免疑惑,也有些擔心。

難道鬧別扭?

算了,還是讓兩個人單獨談談吧。

“小辰,你還沒吃早飯吧?”

“我不餓。”潘辰低聲說。

“不餓也要吃一點。”談姥爺站起身,“我去外面給你買點吃的,順便給你舅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回來了。”

言畢,他朝雷厲略略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離開。

老人一走,原本就空蕩蕩的家屬休息區更顯得安靜。

混雜着消毒液氣味的空氣悶得像是糊了層膠水,黏黏的,每一次呼吸都倍感吃力。

雷厲手足無措地站着,心裏像沸着一鍋水,無數的氣泡湧上來,好似下一刻就會迸裂噴發而出。

他握緊拳頭,硬生生壓下這從未有過的緊張感,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喉嚨裏溢出一句話,“對不起。”

千言萬語,所有的愧疚、悔恨、自責、心痛全彙成這麽三個字,也只有這三個字。

一直垂首不語的潘辰慢慢仰起頭,坦然地直視他,目光淡然而清冽,仿如月下新雪,幹淨得讓雷厲自慚形愧。

“你來幹嘛?”她的聲音也很平靜,可恰恰這樣毫無波瀾的潭水更讓人心驚。

雷厲不自覺往後退了一小步,“我……”

“不管你來幹嘛,麻煩你離我遠一點,也離我家人遠一點。”潘辰揚起下巴,“至于你想告我,抓我,悉聽尊便。”

“不是的,我,我是……”雷厲急忙否認,可我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一個字。

他來幹嘛?

從酒店趕往機場時,他滿心滿腦只有一個念頭,即使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她,把她帶回去;然而,當飛機的轟鳴響起,他腦海裏浮出的全是她滿身的傷,還有他進入她身體時,她眼底的絕望。那樣的絕望,令他心悸。

他閉上眼,雙手抱頭,悔恨和愧疚如同沾了鹽水的皮鞭,狠狠抽打他的心,一鞭又一鞭,直抽得五髒六腑都泛出極痛。

那一刻,他才痛悟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

他知道,此生或許再也得不到她的原諒,然而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追了過來,只是想親口告訴她……

他望着她的眼,一字一字,咬得極重,“對不起。”

“如果你是來說對不起,我已經聽到了,你可以走了。”潘辰回道。

雷厲微低頭,額前的碎發淩亂覆在額上。

他眼底的憂傷濃得發沉,潘辰不敢再看,把頭別向一邊。用力吸了口氣,再一點點吐出來。

“我知道你是為了昨天的事來,但我想告訴你,沒必要。我們簽過合約,那些本就是我欠你的?”

其實,昨晚去天城的路上她已經“想通”了。三個月前,她簽了“賣”身協議,他不過是索取應得的利益而已。

不外乎手段強硬了點,可這樣不是更好,至少她是被迫,而不是像個賣-身的“妓-女”,心甘情願地在他身下淺轉低-吟。

“你不怪我?”雷厲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潘辰搖頭。不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雷厲吃驚,蹲下來抓住她的手,“你真的肯原諒我?”

潘辰搖頭,堅決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什麽意思?她不怪他,卻不肯原諒他?

似是看穿他的疑問,潘辰唇角勾了勾,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妄想,又像在自嘲,“我不怪你是因為歸根到底這是我自找的,是我活該。但我沒法原諒一個強-bao我的人,尤其是他還間接害死了我爸爸。”

這兩宗罪,任意一個都不可饒恕,偏偏他兩個占齊。

他拿什麽去請求她的原諒?

雷厲垂下頭,雙唇微微發顫,半晌才低喃,“對不起。”

“我說過……”

“我知道你不想聽,也不稀罕,可我還是得說,對不起。”他停頓了很久,久到潘辰以為他都睡着了,他才擡起頭,如夢呓般低喃,“潘辰,我愛你。”

瞧着他緋紅的眼眶,還有眸子裏浮起的那層薄霧,潘辰瞬時就想起了手機裏那條短信,心底那道好不容易築起的防線猝然坍塌,眼淚奪眶而出。

他不會懂,比被強-bao更悲哀的是,她居然愛上了那個強bao自己的人。

心靈的淪陷,比身體的撕裂更加蝕骨穿心。

雷厲慌亂無措地望着她,眼看她哭得不可自抑,終究遲疑着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心疼地說,“不要哭……”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潘辰掙紮着推開,他卻更用力将她攬入懷中,雙臂如一把鐵鉗,牢牢鉗住她。

她掙不脫,索性朝他手臂上狠狠咬下去,仿佛拼盡了全身力氣,他卻一動不動,任憑她一直咬出血來,只是皺眉忍着。

濃濃的血腥味彌漫在唇齒間,她到底還是松了口,倒在他懷裏嗚嗚地哭,“我恨你,雷厲,我恨你,你為什麽要來,為什麽要來……”

淚水很快打濕了他胸前的襯衫,濡濕冰冷地貼在胸口,那涼意慢慢滲進去,迸發出無可抑制的絞痛來。

雷厲死死捏緊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不要哭。你不想看到我,我就走,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

等在醫院門口的許譯看到雷厲染血的袖子時,吓得聲音都變了,“雷總,你的手?”

雷厲卻像沒聽到他的驚訝,沉聲問,“老四那邊聯系上了嗎?”

見上司毫不在意,許譯也不好過度關心,連忙道出事情始末,“我已經把病歷什麽都傳過去。”

“他們怎麽說?”雷厲問。

“跟這邊結論有一些差異。”許譯解釋,“他們認為雖然左腎出現壞死,但可以竭力保住右腎,延緩壽命,等待合适腎源。”

“也就是還有希望?”

“應該是這個意思。但宋醫生說,單憑這邊的診療還很難确定,需要看到病人才能做出最後判斷。”許譯遲疑道,“不過,她現在的情況,可能沒法轉院。”

雷厲若有所思,下一瞬,掏出電話直接打給宋博彥,“幫我聯系最好的腎病專家,請他們無論如何都來一趟,費用方面,多少都可以。”

身為醫生,宋博彥當然知道時間就是生命,所以早在許譯聯系他時,他就安排好了一切。

“人已經找好了,都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專家,下午就能過去,你派人來接一下。”

“好,在什麽地方?去哪兒接?”

雷厲一一記下兩位專家的名字,聯系方式和地址,最後由衷說,“小四,謝謝你。”

“別謝我,得謝高叔,人是他請的。”以他的資歷怎麽可能請到這些牛人,他可不敢居功。

“回頭我就給他打個電話。”雷厲把記下的東西遞給許譯,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下,機票……”

電話那頭,宋博彥聽他做好吩咐,才試探道,“那個,你和嫂子沒事兒吧?”

雷厲怔忪,半晌才沉吟道,“都過去了。”

宋博彥把這話當成他兩冰釋前嫌,霍地松口氣,“過去了就好,那你現在得好好陪着嫂子,她現在最需要人支持。”

明知他是誤會了,雷厲卻不解釋,只低低地嗯了聲。“先這樣,我這邊還有點事,晚點再跟你聯系。”

挂了電話,雷厲握着手機出神,直到聽到許譯叫自己才回過神。

“聯系好了?”他問。

“嗯,下午一點的飛機到麗市,機票、酒店和接送車輛都安排好了。”

雷厲點了點頭,又朝住院部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後用力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許譯茫然,卻聽雷厲低喝,“上車。”

“去哪兒?”許譯詫異。

“回北城。”

回北城?許譯驚愕,一頭霧水地盯着雷厲,他們火急火燎馬不停蹄地趕來,還聯系了專家會診,這人都沒到,怎麽就要回北城?

許譯滿腹疑問,然而沒等他問,突然又聽到雷厲以他從未聽過的語氣說,“林毓森,我想求你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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