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五年後

安靜黑暗的卧室裏,一個男人蜷縮在床上,明明在熟睡中,眉頭卻緊緊皺着,像是陷入無盡痛苦的噩夢。

是的,噩夢,一個纏繞了他五年的噩夢。

夢裏,他穿着幹淨的襯衫,興沖沖地打開門,迎接他的是空無一人的房間。

他擡手看表,依稀不安,這個點,即使她不在,她媽媽也應該在。可是,樓上樓下都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他給她打電話,響了很多很多遍,終于被接起,那邊卻是一個夾雜着陝西口音的陌生男人。

“額不是偷的電話,真是那姑娘送給額的。”男人急巴巴地解釋,“她就讓額不要關機,也不要接電話。”

他慌了,沖到樓上,房間裏她們母女的衣服、她的畢業證、學位證,甚至身份證一應皆在,獨獨少了潘母的病歷和藥。

他跌坐在幾個小時前他們歡-愛過的床上,不敢相信這一切。

那一夜,他動用所有可以用的力量去尋找她的蹤跡,甚至驚動了爺爺和外公。可惜,除了一段她在火車站的視頻外,一無所獲。

她離開了北城,放棄了原有的身份,彙入茫茫人海。

他篤信一定有人幫她,所以發瘋一樣闖進林毓森家裏,竟發現對方比他還要吃驚,“她走了?去哪兒了?”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林毓森已答應替她安排出國,連護照都辦好了,可是她卻不聲不響地走掉。

望着林毓森拿出的護照,他搖搖晃晃地往後退,心驚地發現了她真正的意圖。

她要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任何與他有關的人和事,都被她舍棄。

為什麽?為什麽你明明說相信我,卻還是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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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他猛地睜開眼,緊緊握住胸前垂下的戒指。

“你這個騙子。”他閉上眼,眼角慢慢溢出溫潤的液體。

自從她離開後,他從未睡過一個整覺,尤其是頭兩年,一閉上眼腦子裏都是她,一颦一笑,歡喜眼淚,一幀幀慢速滑過,宛如一把尖刀一點一點淩遲着他的心。

疼,疼得他根本不敢閉眼,只能把自己關在家裏用酒精麻醉自己。

那些夜夜買醉的日子裏,他流着眼淚,終于明白自己錯得多離譜。

得到全世界又如何?弄丢了她,那些還有什麽意義?

**

雷厲翻了個身,緊緊攥着一件她留下的睡衣,用心理醫生教的方法,嘗試着再小睡一會兒。

迷迷糊糊間,床頭的手機驟然猝響。

他皺了下眉,摸過手機,看了眼上面陌生的數字,略顯不悅地接起,“誰?”

電話那頭默了一下,但能聽到清晰的呼吸聲。

“誰?”他又問了一遍,并準備如果對方再不說話,就把他罵一頓。

然而,下一秒,那邊傳來的聲音讓他徹底石化。

“雷厲,我是潘辰。”

時隔五年,他再一次聽到她的聲音。他呆若木雞地握着電話,喉嚨澀得發疼。

估計是很久沒聽到他的響聲,潘辰喂了聲,“你在嗎?”

“我、在。”他困難地擠出兩個字,聲音遠得不像是從自己口裏發出。

“抱歉,這麽晚打擾你。”

她的客氣讓雷厲沒來由一陣惱火,正想說點什麽,就聽她急急地說,“你現在馬上趕到楚楚家,她大出血,要馬上送醫院。”

“出了什麽事?你怎麽會在楚楚家?”雷厲嘴裏發問,動作也沒遲疑,迅速起來,沖進衣帽間。

“我現在沒時間給你解釋,你先過來吧。”

“好,我馬上過來。”雷厲用耳朵夾着手機,胡亂找了件衣服套上,再快步跑下樓。

到了車庫,他邊啓動車邊給她打電話,“你們在少卿家吧?”

“對,少卿的公寓。”

“我已經開出來,十分鐘左右能到,你別急,不會有事的。”

潘辰輕輕嗯了聲,臨挂電話前,補了一句,“你也小心。”

雷厲怔了下,嘴角揚起,“我會的。”

他的家跟少卿的公寓離得很近,半夜路上車上,一路疾馳,十分鐘不到就到了少卿家。

門被打開的一刻,望着站在門口,那個連夢裏都在思念的女人,雷厲的心裏五味雜陳,不過,顯然現在不是敘舊感懷的時刻。

他強壓住心中的激動,問道,“人呢?”

“在裏面,我去背她出來。”潘辰說。

“你背?”雷厲挑眉,“你覺得我會讓自己女人幹苦力”

潘辰一頓,沒跟他争辯,斂起心神,領着他走進卧室。

聽到腳步聲,宋楚虛弱地擡起頭,依稀看到有個男人往床邊走來,她脫口叫出,“少卿,是你嗎?老公,我好疼。”

床上是大片鮮紅的血漬,雷厲的眉頭挑得更高,“老二這混蛋,竟然丢下自己女人在這裏受罪,看我……”

話沒說完,背後突然響起一個女娃的聲音。

“媽媽,你們在幹嘛呀?”

雷厲震驚地轉過頭,看向門口穿着小青蛙睡衣,正在揉眼睛的小女娃,嘴巴張得老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是我女兒?”

潘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不容置喙吩咐,“快送楚楚去醫院。”

雷厲回神,一把抱起宋楚,大踏步往門口走,而潘辰也将女娃抱進懷裏,快他一步走到前面開門。

因為潘辰要在後面照顧宋楚,小女娃只能坐在副駕駛位。

雷厲一邊開車,一邊偷偷地瞄着這個跟潘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女孩。

她有一雙特別漂亮又熟悉的眼睛,讓他一見到,就萌生出她是自己女兒的念頭。

會嗎?這是他們的孩子?他從後視鏡裏看了眼正在照料宋楚的女人,心裏升起隐隐的期待。

**

宋楚被送進手術室,少卿卻一直聯系不上,最後他只能給江家和宋家各打了電話,告訴他們宋楚的情況。

辦好所有事,他終于松口氣,走回手術室門口,隔着一段距離打量着她。

5年,時間沒有在她身上烙下深刻的印記,她的面龐依舊年輕明媚,只是眉眼間添了一絲柔和和寧靜。

多好,有生之年,他還能見到她,聽她叫自己的名字。

多好,他還能這麽遠遠地看着她。

多好,她健康地活着。

雷厲微仰起頭,逼回眼淚,繼續一瞬不瞬地注視她,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而這一切只是另一個黃粱美夢。

潘辰抱着孩子坐在長椅上,即使隔着遠遠的距離,依然能感覺到黏在身上的灼熱視線。

她再次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引起了懷裏孩子的注意,“媽媽,你怎麽動來動去的?”

“媽媽擔心楚楚阿姨。”她半真半假地說。

“我也擔心。”女孩兒看了眼緊閉的手術室,問:“媽媽,阿姨會不會跟隔壁婆婆一樣死掉?”

“不會的。”她撫摸女兒的頭發,安慰道,“阿姨還很年輕,跟婆婆不一樣。”

女孩抿了抿唇,伸手摟緊她,“可是阿姨流了好多血。”

潘辰挑眉,後悔不該讓孩子看到如此血腥的畫面,一時不知怎麽解釋好,只能哄着她,“醫生叔叔們會給阿姨補血,補了血,阿姨就好了。”

“我知道,是不是就像暴暴龍吃了金蘑菇,就能回血?”

“對呀。”

“也是吃金蘑菇嗎?”孩子好奇。

“不是,是比金蘑菇更厲害的東西。”

“比金蘑菇還厲害?”孩子睜大眼,十分好奇,“那是什麽?更大、更大的金蘑菇嗎?”

在孩子教育上,潘辰一向不給她灌輸錯誤的常識,尤其是不會把游戲或電視裏的東西跟現實混為一談。

孩子沒法區分真假,一旦有了錯誤理念,諸如人死後也可以像游戲角色一樣不斷複活這類想法,是非常危險的。

“是血包。”她盡量通俗易懂的解釋,“就是把和楚楚阿姨一樣的血,像輸液一樣輸進她的身體裏。”

“要紮針嗎?”女孩蹙眉,捂住自己的小手,那樣子像是自己被紮了一針。

“對呀,所以外婆才不讓你爬高,因為一旦摔下來,流了很多血,就會很危險,要紮針,輸血。”

“我以後再也不爬了。”女孩害怕地說。

母女倆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沒多會兒,孩子終究撐不住,睡着了。

潘辰看着懷裏的女兒,小心翼翼地挪動手臂,準備脫下衣服給孩子蓋上。剛脫掉一只袖子,一件衣服就遞了過來。

“用我的吧。”

她順着衣服看過去,注視那熟悉的五官,鼻子微微發酸。

“謝謝。”怕洩露自己的情緒,她匆忙低下頭。

“不要跟我客氣。”雷厲把衣服小心地搭在孩子身上,然後挨着她坐下。

兩個人都沒說話,空氣仿佛被凝滞。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雷厲最先忍不住,遲疑地開口,“孩子?”

“我的女兒。”她垂着頭,淡淡地說,“叫芮芮。”

雷厲盯着她,咽了口口水,“是,是我的嗎?”

“不是。”她答得很幹脆,“她姓羅。”

這個答案像一把利刃插入雷厲心口,極痛泛上來,那種令人窒息的硬塊哽在喉頭。

5年,他不是沒想過她會結婚生子,開始另一段生活,可是光想象就讓他痛得不能呼吸,如今親耳聽到,只覺噬骨穿心?

他捏緊拳,脊背繃得緊緊的,如墜冰窟。

他想問為什麽,就像他在夢中質問她的一樣,為什麽不辭而別?為什麽丢下他?為什麽,要跟別的男人結婚?

然而,所有怨憤湧到嘴邊變成了,“他好嗎?”

“挺好的。”

他看出她不欲讨論這個話題,便問:“你跟楚楚一直有聯系嗎?”

“不,最近才聯系的。”她解釋,“我托她幫我聯系醫生,所以才有聯系。”

“找醫生?你怎麽了?”雷厲緊張地問。

“我沒事。”她偏開頭,不去看他緊張的樣子。“是我聽說光和新研制了一種減緩排異的藥,想托她買一點。”

“買到了嗎?”他問。

“還沒有,這個是特效藥,需要本人或家屬親自申請預約,所以我才來北城。”

“這種藥叫什麽名字?我幫你買。”

“不用了,預約也很方便……”

“小辰。”他叫她的名字,雙眸裏蓄滿濃厚的深情,“不要拒絕我,我……”

他頓住,哽咽道,“我現在能為你做的也就這麽多。”

潘辰咬着唇,心髒抽痛,忍了又忍,才沒讓自己哭出來。

“好,晚點我把藥名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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