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瑞霧箋
女尊國男子的地位太低,有貧苦人家男子嫁了人終身都沒機會再回娘家,普通百姓家好些,但親戚走動年關節禮,也都是父母在世時才有的人情。父母過世以後,便是有親姐妹持家,也多是女子上門看望兄弟,男子不會再回娘家拜見。
至于外家的女子給姥姥姥爺上墳,更是聞所未聞。
雖然聞所未聞卻也沒明令禁止,房家族長得罪不起餘敬惜,沒見王家的管事都恭恭敬敬的麽。所以心裏一面嘀咕這樣那樣,一面還是引了餘敬惜一行人往祖園山上走。
餘家夫主的父母不是什麽大人物,一輩子老實巴交的農戶,餘夫主十歲的時候他母親就病逝了,後來又過了三年父君也跟着病逝,接連不斷的看病吃藥不但花光了積蓄,便是幸幸苦苦攢了幾輩人,才買下的幾畝薄田和宅基地也賣給了族裏。
餘夫主接了村裏一個杜家外來戶的聘禮給父君下葬,杜家的獨女是四鄰八村有名的混混,族裏也不願惹麻煩就答應讓他出嫁前繼續住在老宅裏。
那時候後山還沒遭山火,餘夫主幫着族裏上山修樹,将砍下的枝桠背回來,樹皮剝下來制紙,粗的枝桠用來制作手串、木簪一類的小飾品,一月也有十幾二十個銅子兒用來糊口。
日子辛苦卻也不是活不下去,但讓人難以忍受的就是杜家混混三天兩天上門來騷擾,村人也少有幫他出頭,畢竟兩家是過了定的,他遲早是杜家的媳夫兒。
以往常幫他出頭的是三冬姨家的四哥兒,他倆從小就要好跟自己的怯懦不同,四哥兒從小就是個潑辣的,三冬姨過世後姨夫生了八姑娘也一直下不了床,全靠四哥兒帶着弟妹們支撐着小旅店。
說是幫他出頭,也不過是拿這掃帚堵在門口叫罵一陣罷了,而将那混混打得鼻青臉腫還是頭一次,出手的那位女子據說是投宿在旅店的客人,常來村上采買的制紙世家貴女。
起山火那晚明明沒有打雷,他記得天氣有些悶熱便開了窗和四哥兒一面做針線閑聊,一面看着五哥兒牽着八姑娘在院裏學走路。
手掌上白日裏砍樹枝紮進了不少木刺,四哥兒一面絮叨着,一面小心的借着油燈昏暗的光線幫他往外挑,印紅半邊天空的火光被村人發現時,小山已經被火海吞噬了一角。他想起白日裏剛砍下的樹枝,如果燒掉了這個月豈不是要斷了口糧?
趁着火勢還沒蔓延過來,兩個男子毛着膽子上山将白天砍的樹枝往家搬,村民們敲着破鑼四下奔走,這小山怕是保不住了,唯有從旁邊山坳處伐木隔出防火道,才能保住別的山林不會被牽連。
健壯的婦人們都上山砍樹,留下的男子将老人孩子聚在一處,人人面容愁苦心神焦慮,幾個人安撫着六神無主嚎啕大哭的五哥兒,他四哥和隔房的堂哥上山到現在沒回來呢。
“後來夫主大人從山上救下了夫人,據說四哥兒也救了一個女人,不知道是誰。”木姨扶着一旁的樹木喘息:“夫人為答謝夫主大人便送來銀子退了杜家的婚事,半年後更是迎了夫主大人過門。”
“那杜家真正是個禍害。”旁邊陪同的房家一位族老接口:“那杜家獨女偷雞摸狗、酗酒鬥毆攪得四鄰不安,據說跟她那死鬼老娘一樣才會人從原來的村裏趕出來。她那老爹也是個混不吝,退了婚事以後又到四哥兒門上糾纏,鬧了一兩年最後到底是把四哥兒給聘下了。”
“四哥兒是個命苦的。”現在的族長是個三十多的女人,當年那事出的時候她還在外求學:“過了定沒兩月杜家混混喝醉失足落水淹死了,杜家老爹逼着四哥兒守這望門寡,族老上門說合了許多次,但杜家只剩下這一個孤寡夫也不好相逼,最後四哥兒自己也就應下了。”
“杜家那老鬼死了也有幾年了吧?”先前的族老道:“前幾年聽說有人上門給四哥兒說親,也不知道最後怎麽不了了之了。”
“哪裏是什麽正經親事?”族長搖頭:“說是給家商人做侍君。”
族老想繼續說,這四哥兒年紀也大了,望門寡也是寡夫不是?而且家裏開着旅店男出女進的,說不定來提親的商人就是在他家住宿過的。但看一看旁邊的王家管事,這些話到底吞回了肚裏,不管好壞總是房家族裏的事情。
“就是這裏了。”族長手一指:“昨日讓族人重新割草添土,別看這裏是半山腰卻也是風水不錯的地方。”
一旁的族老點頭,風水是不錯啊,不然她家小子能嫁到餘家那樣的高門大戶?
木姨四面打望了一圈,這裏葬的都是房家族內身份不高的人,周邊的墳大多已經荒蕪,有的茅草都已經過腰,更不用說墓碑牌位一類的,兩個被剃得光禿禿培上黃土的墳包分外紮眼。
“小姐,如今小房村後面的山已經是我們的了,是不是請了老輩的墳過去奉養?”
族老的臉色變得難看,族長也躊躇了一下對木姨說道:“這遷墳動土是大事兒,這一山葬的都是房家的族人,怕是、、”
她後面的話沒說出來,歷來只有從族中正式分支出去自立門戶的才能将墳遷走,餘家夫主是個外嫁男沒有自立門戶的資格。
“不用。”餘敬惜擺擺手:“姥姥姥爺在這裏也住得習慣了,周邊四鄰的也是鄉親族人,平日裏走動也方便些,真要遷過去也孤單不是?”
“只是老輩的墳要請族裏多費心打理。”餘敬惜伸出三個手指:“餘某願每年添奉三百兩銀子做香油錢。”
族長和族老的臉頓時笑開了花兒,這個餘家小姐通情達理、又有孝心,小房村交到她手裏比交到王家讓人放心,與這樣的人做鄰居也是件讓人安心的事情。
跟在一旁的王家管事暗自啧舌,這餘家小姐是個聰明的,區區三百兩就買了房家上下的歡心,看來回去以後要提醒主子還是別打小房村的主意了。
“說來也多謝王家家主大度,願意将我父君的故居讓與我。”餘敬惜對管事施禮:“難怪公主稱贊長稈籼稻的米分外可口,想必只有王家這樣的寬厚人家才能出産這樣的好米。”
木姨憋着笑,看小姐說的一本正經的樣子,怕是衡江公主自己看到也得回憶回憶是否真的說過這樣的誇獎?
王家管事也跟着笑開了花兒:“還請餘小姐在公主面前多美言幾句。”
“當然當然。”在離京的時候衡江公主将公主府的名帖送給了她一張,說是遇到麻煩就到府衙去尋人幫忙,平日裏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也記得走府衙的郵路給自己捎上一份子,自己買了小房村建農莊自然要告訴她,順便說說沙田特産的長稈籼稻也是可以的。
放過鞭炮、燒幾捆黃表紙、敬了香磕了頭,族長領着一行人慢慢往山下走,氣氛一片友好和諧。
“咦,前面的是四哥兒?”
隔着幾道坡坎遠遠見到一個白衣的男子站在道旁,另有一個蓮青色衣服的女人背對這面似乎對他說這什麽,四哥兒挽着一個竹藍裏面放着香燭、紙錢一類的東西,轉身走時女人出手拉了竹藍一下,籃子裏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四哥兒。”房家族長喊了一聲。
女人頓了頓松手放開籃子,快步往山下走去,幾個轉折消失在樹林叢影中。
“四哥兒沒事吧?”族長幫忙将地上的紙錢放回籃子裏:“哦,今兒個是你父君的祭日。”
四哥兒點點頭,松散的頭發半掩着面孔。
“剛剛那個女人是誰?”族老皺眉問道,拉拉扯扯得實在不像話。
四哥兒擡頭平靜的看了族長一眼:“問路的。”
淡然的說完這話,便退到路旁的草坡上讓道給衆人。
餘敬惜和木姨交換了個眼色,那女人她們認識,或者說那女人身上的衣服她們認識,可不就是桐城記家的家主麽。
在工部衙門的排榜會上,她穿的就是這身衣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