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雲藍箋
冬日的陽光淡淡的幾近透明沒有溫度,但是穿過窗棂還會勾畫出深深淺淺的影子,窗外有留下來過冬的小鳥,乘着初雪未化出來尋找凍僵的蟲子,撲棱棱的停到已經幹枯的樹枝上,空心的枯枝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再次将它驚飛。
倉吉兒也被振翅的聲音驚醒,有許多情緒醞釀在心裏。
他想大聲的叫喊,如果這個女人現在出現在自己面前,也許他會捶打她一面大聲的呵斥。或是想要轉一圈,但他不敢站起身,因為腳下有些發軟。
他咬着唇瓣低低的笑出聲,微笑、輕笑、苦笑然後變成含着淚的幸福笑聲,那輕松的、愉悅的、甜蜜的笑聲在午後的空氣中回蕩,便是一樓正在煮茶的菊兒聽見了也莫名得跟着笑起來。
倉吉兒笑了片刻,用手巾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
這個女人太大膽了,真不知該誇她是無畏,還是罵她無知。這麽重要的東西居然如此普通直白的寫在了信裏,無論誰拿到這封信只要按照上面的步驟去做都制出這種完美的、全新的紙。
哦,她把它叫做原木棉紙。
用最最普通常見的木料、全新的撈紙技術、無底紋的颠覆工藝,這樣的紙,足夠讓嚴家關門大吉,讓蔡家也關門大吉,哦,不,是讓天下八成的紙坊都關門大吉。
倉吉兒用袖管掩住眼睛靠在椅背上又發了半響呆,面對這樣的誘惑便是自己都動心不已,但是自己能在倉家留多久?這樣的技術瀾宜能守得住?便是一個皺紙這兩個月來,明裏暗裏自己擋了多少窺視的目光?如果不是有公主府這樣的大樹罩在頭頂,怕是有更多麻煩找上門來。
他将目光回到餘敬惜寫來的信箋上,她說,我們不需要把持獨門技術,我們只需要保持創新,和別人做一樣的東西,但是永遠比別人更有特色,這就足夠了。
用皺紙與蔡家交換絲棉紙和膠棉紙的工藝,絲棉紙常被用于古董字畫的吸潮隔濕,有良好的吸水和鎖水性,而膠棉紙用于木工中的黏合密封。
這兩種紙使用局限性大,蔡家一年怕也難得生産一回,如不是餘敬惜專門提出來說,倉吉兒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兩種棉紙,而用這兩種棉紙加上皺紙為芯,生産出被稱為衛生巾的東西,他更是不明白有何用途。
不過對餘敬惜的眼光他很是信任的,既然她說要換,倉家肯定不會吃虧。
只是嚴家和蔡家最近鬥得這麽厲害,而且蔡夫子又忙着右相交代的事情,一時間怕是顧不上開新生意,這事留到年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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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皖晴屏息站在男子的背後,見他專注的在紙上描繪着一個文字,天書院裏存放的都是重要的文獻資料,竹簡、絹帛、羊皮和紙張都是易燃物品,這裏絕對禁止用火,便是熱茶也是她從三個院落前的祠部端過來的。
為了更好的采光,桌子臨近的窗戶大敞着,冰冷的空氣混合着冬日沒有溫度的陽光闖進來,蔡念兒雖然穿的棉厚,但執筆的手卻只能裸()露在外面,有些發青的手指用力握着筆,關節處因彎曲失血而變得白慘慘的。
描完這一個字蔡念兒放下筆回頭對她微笑。
“我是真笑不出來。”她将手中的熱茶遞過去,然後順勢将兩只冰冷的手包裹在掌心:“迎風吹一上午,你臉沒被凍住?”
問完湊過去用鼻尖在男子的面頰上蹭蹭。
蔡念兒吓一跳忙推開她往屋外張望:“被人看到、、、”
後面的話在蔡皖晴微觑的危險眼神裏自動消音,看她滿臉不悅便伸手讨好的摸摸她的臉頰哄道:“她們會背後笑話你呢、、回去、、可好?”
用男子的冰冷指尖磨磨牙,然後順勢塞進自己的袖管裏:“先放你一馬。”
“你不用天天在這裏守着,讓蟲兒陪我就行。”蔡念兒柔聲勸道:“年底要清帳忙得很。”
“你不用擔心,我傳信叫老娘回來了。”
“母親和父君要回來過年?”
“父君不知道,估計姥姥那邊不會放人,但是老娘肯定會回來。”
“你又說了什麽騙母親回來?”蔡念兒不贊同的颦眉:“年底讓她陪父君大人過年總是好的。”
“她想陪就能陪麽?姥姥肯定不讓她進寨子門。”蔡皖晴咧咧嘴。
“父君總會心軟的。”蔡念兒推推她:“別想一時偷懶就讓母親來回跑的辛苦。”
“反正她現在不回來正月裏一樣要回來。”蔡皖晴理一理男子腿上的兔毛毯子。
蔡念兒這才想起,正月裏是她的生辰,往年也就罷了,今年是蔡皖晴十八束發的大日子。
“說不定今年父君要回來。”他歡喜道:“我都有快十年沒見父君了,而且也沒見過蠻兒弟弟。”
蔡皖晴的身高在女尊國也是少見的,這遺傳自她的父親。
蔡皖晴的父親是彜族,彜族是西南的山民,世代居住在崇山峻嶺中,民風彪悍男女皆善獵喜武,彜族是少有的男子地位不低的民族,在寨子裏男子只要優秀也能繼承寨主的地位,蔡皖晴的父親就是一名優秀的彜族男兒,被認定會繼承下一任寨主,如果不是遇到她那不成材的老娘的話。
蔡皖晴的老娘是個纨绔,有些小放蕩、有些鬼聰明、有些玩世不恭、有些不務正業,蔡皖晴的奶奶那時還在世,便打發她跟随商隊送貨到西南邊鎮吃吃苦。 蔡皖晴的老娘還沒出過遠門呢,這下天高放鳥飛更是撒了歡的折騰,胡吃海喝,耀武揚威,一副敗家子的肥羊樣子,剛進西南地界就被人盯上了,找個角落被人打悶棍擄走時,正好被蔡皖晴的父君看到。
他倒不是非要管這閑事,只不過黑道總信奉殺人滅口那一套,好虎架不住群狼,他就成了蔡皖晴老娘綁架案的連帶受害者。
兩人被綁回了山中盜賊的老巢,一入山林蔡老爹就如同潛龍入海,如果不是有個死皮賴臉、拖後腿的倒黴女人,他自己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哪會一身摔傷被雨淋了還發起高燒?最可恨就是這個女人居然還趁自己病了占自己便宜。
一向自強自立的蔡老爹從沒想過,要屈尊嫁給一個軟弱無能,還狂妄自大動不動擺花架子的女人,哪怕他懷了這個女人的孩子。
如果不是看在蔡皖晴奶奶一把年紀親自上門來求的份上,他才不會嫁到跟自己格格不入的洛陽來。
蔡皖晴的奶奶過世後,他一個男子相妻教女還得支撐家業十分辛苦,這個王八蛋女人居然敢在他懷着第二胎的時候去逛小倌館。叔叔忍不了,嬸嬸忍不了,他更忍不了,于是憤然離家回山寨去了。
十年前,蔡老爹憤然帶球離家。
十年前,蔡老娘踏上戚戚然尋夫路。
十年前,可憐的蔡皖晴八歲持家業。
幸好,她還有個一直陪在身邊的好哥哥,聰慧,善良,溫和,美麗。
這樣一個男子她怎能放手?
她又不像她老娘那樣的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