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時雲冷多飛雪

夜裏,柳漪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經意間瞥見一抹月光透過雕花的窗棂,透過薄薄的窗紙,如柔紗般輕輕覆在地面上。它柔軟、透明,如水般靜靜流淌。漪蘭索性攬衣推枕,光腳踏入月光彙成的溪流中,仿佛能感受到流水般的明淨清涼,一圈圈蕩漾開去。

她推開窗本想去遙望天上那一輪明月,去尋那幽幽清輝。不曾想,眼角餘光捕捉到一個身影,正向客棧外走去,定睛一看,正是雲冽。

“這麽晚了,他是要去哪裏?”想到這,她穿上鞋襪,披上外袍,輕手輕腳下樓,悄悄地、遠遠地跟在雲冽後面。

他左轉右拐穿過一條條街巷,最後停在一座不大的院落前。

“噠噠噠,噠噠噠。”他有節奏地叩了六下門。有人開了門,低語一聲:“進來吧。”雲冽邁步進院,大門又重新關閉,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漪蘭蹑手蹑腳走近,透過門縫,可以隐約看見裏面的情形。雲冽的對面站着兩個人,一個人隔着一段距離,隐沒在暗夜中。另外一人身披鬥篷,側身站在廊檐下,他半身沒于黑暗,只能于月華流轉下看清他側臉的輪廓,棱角分明的輪廓。他開口,平淡卻威儀:“帶來了嗎?”

雲冽似乎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遞給面前的人:“大宋的邊關将領名錄,你要的東西。”

漪蘭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雲冽他……她不敢往下想。只聽穿鬥篷的人說:“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會再派人給你傳書。”雲冽點點頭,轉身徑直朝大門走來,漪蘭一驚,慌忙躲到旁邊一棵大樹後。等到雲冽走遠,院內也沒有動靜,她才悄悄回了客棧。

在雲冽出門後,院中的兩個人便轉身走回內宅。剛剛隐沒于黑暗中的人對披鬥篷的男子說:“殿下,您何必親自來呢,途中要穿過金國領土,萬一……”

男子打斷他的話:“那又怎樣,我從不認為女真人是我們的敵人,再說我只是想來看看……”他的話沒有說完,但他亦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卑職認為,雲冽畢竟是漢人,此等關乎大宋的事情還是交給別人比較好。”

“明光,這正是我看重他的地方,此事非他做不可。萬事有所必為有所不為,他有對大宋之事的底線,這也是我所認同的。”他頓了頓,又說:“前幾月金主議遷都長安,遣左都監赤盞合喜重兵備鞏州。陛下讓樞密都招讨寧子寧、忠翼去四川,請求合兵攻秦、鞏二州。後來宋制置使聶子述離職,此事不果。陛下急于知曉宋軍便将調動情況。只是不知陛下什麽時候才能明白,我們最大的敵人,并不是金國。”

翌日清早,雲冽孤身一人策馬離開客棧。剛走到巷口,就見垂柳下,柳漪蘭牽着一匹馬盈盈望着他。

“柳娘子有事嗎?”

“等你啊,你去哪,我跟你去,正好看看風景,留在這也無趣。”

雲冽沒表示同意,也沒表示不同意,不發一言,雙腿一夾馬腹,向前走去。穿着沉香色交領紗缣窄衫,外套無花薄紗褙子的漪蘭,身姿輕盈,躍上馬背,同雲冽騎馬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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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好遠,兩人俱無話。漪蘭遂評點起周圍的景色來,雲冽卻置若罔聞,默不作聲。漪蘭見狀,心下悻悻然,抛卻一切掩飾,耐不住終于直切正題:“你昨晚去哪了?”

令她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沒有絲毫驚疑,神色如常。她心下不安:“你……你知道……我跟着你?”這時,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如果換作別人,他一定看不見今天的太陽。”漪蘭聽聞此言,愣在原地,他寒星一般的目光讓她頓覺寒涼。現在的他,清寒如明月,凜冽似青鋒,遠觀尚可,近身必傷。

大概是見她落在後面,他又補了一句:“放心吧,如果我想殺你,早就動手了。”漪蘭回過神,策馬跟上:“為什麽我例外?”

“因為你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你憑什麽這麽以為,你別忘了,我爹爹就是将軍,我完全可以告訴他,你……”

“我什麽?”他目視遠方,眼中卻好像空無一物,見漪蘭終究沒有說出心下想的四個字,遂接話:“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我們不是一路人。”漪蘭嘆了口氣:“你的事我不想多言,但你該知道,人生在世,有些東西是一定要堅守的。”

“我自然有我的堅守,不勞柳娘子費心。”

漪蘭看他已無繼續交談的意思,知趣地放慢了馬兒的腳步,與他隔開了一段距離。

風動樹葉,錯落有聲。遠處起伏的山峰,巋然聳立,雲霧缭繞,仿佛一幅古樸蒼遠的水墨畫。

走了好久,久到漪蘭已不知身在何處。雲冽終于勒馬,漪蘭環視四周,人跡罕至,肅靜荒涼,并無廟宇村落。心下正奇怪,只見雲冽拴好馬走到不遠處。漪蘭走到近前,才發現一座青冢立于草木間。

這是座不大的墳墓,卻修建的精致考究。但令漪蘭頗感費解的是,墓前的石碑上,竟然空無一字,弱弱地問了句:“這……是誰?”

“是我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靜靜立于墓前,眉宇間卻并未流露出哀傷。

聽聞此言,漪蘭心中驀然湧上些許酸楚。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是他喜歡的人嗎?浪跡天涯的這幾年,他經歷過多少苦痛悲歡,墓中沉睡的人,與他又有過怎樣的過往?

他負手而立,驀然望着面前的墓冢,仿佛在靜靜地回憶,又好像在無聲地傾訴。漪蘭輕輕退後,遠遠望着,不去打擾他。

風音輕輕回響,在如流水般逝去的時光中回蕩。不知過了多久,雲冽神色凝重地回轉過身走來,邊解下綁在樹上的缰繩邊說:“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打馬回還的路上,漪蘭幾次欲言又止,想問他墓中人的身份,最終沒有問出來,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她不想,再次勾起他或許悲傷的回憶。

此時,道旁山坡上林木茂密之處傳來“簌簌”的聲音,忽聞幾聲放浪大笑,周圍閃身出來幾個彪形大漢,賊眉鼠眼、邋遢輕佻。雲烈握緊劍柄,神色如常。為首的一個大漢嘴裏叼着根草,走上前輕蔑地說:“我說小兄弟啊,我們是幹什麽的你也應該看出來了,識相的就痛快點,有錢拿錢,沒錢,”他轉頭顧柳漪蘭“沒錢,就把這個小美人留下吧。”

柳漪蘭從未見過這架勢,心下升騰起一絲驚懼,她看着雲冽。大漢說話時,他一絲反應也沒有,大漢話音剛落,只見雲冽微微揚起唇角,從容說道:“說完了嗎?”端詳了大漢一瞬,眸中并無波瀾,又接着說:“我跟你說,美人你就不要想了,我只送你兩個字,”他目中陡然閃過一絲狠厲“找死!”雲冽眉目一挑,以疾風閃電之勢拔劍出鞘,反手一劈,劍鋒以行雲流水之勢劃過一道銀色弧線。伴着刺目的殷紅,大漢哼都不及哼一聲,血濺三尺,轟然倒下。

其他匪賊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哇哇呀呀舉起刀來圍攻雲冽。雲冽無半分恐懼之色,手起劍落,迅然刺穿一個個匪人的身體,空氣中彌漫着血腥之氣。

突然,在搏戰中,一個匪人的屍體被雲冽一腳踹飛,不巧,卻正撞到漪蘭的坐騎,那馬一驚,不受控制地狂奔起來。漪蘭驚呼的功夫,馬已蹿出去好遠。無論什麽方法,那馬都不停下。漪蘭只得低俯身體,抓緊缰繩,緊閉雙眼,聽得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心砰砰地跳,驚懼不已。

馬跑了很遠,忽驟然停住,漪蘭睜眼一看,前面似乎又出現了幾個人,未待她看清來人,坐騎前蹄騰空嘶鳴起來,這一鳴不要緊,她剛放松緊繃的神經,來不及反應,就重重跌下馬背。

這一摔摔得她頭暈目眩,手臂之上火辣辣地疼。定睛一看,這幾人跟剛剛的匪徒形容相仿,不懷好意地靠近她。她想向後退,一動,一陣鑽心的疼痛從左手腕蔓延到全身。她顧不得那麽多,注視着越來越近的匪人,右手悄悄抓起一把沙土,本想扔出去迷了匪人的雙眼,伺機逃脫。

千鈞一發之際,忽見一顆石子飛來,擊打在匪人的胸口之上,他被震得後退了幾步,漪蘭向石子抛來的方向望去,一個俊逸威儀的男子端坐于骊馬之上,一襲勝雪白衣獵獵飄揚于風中,此時正是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芒給他周身鍍上一層金輝,逆光看去,男子猶如天神。

男子身邊的侍從剛想拔出刀來,被男子制止:“別在這殺人。”侍從遂對那幾人喝道:“不想死就快滾!”匪人聞言,邊謝着不殺之恩邊倉皇逃離。

漪蘭松了口氣,忽覺一陣眩暈,白衣男子的身影漸漸模糊,眼前一黑,墜入無邊的黑暗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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