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判逐幽蘭共頹化

八月,李德旺遣光祿大夫、吏部尚書李仲谔,南院宣徽使羅世昌,尚書省左司郎中李紹膺聘于金國,請求以兄事之,各用本國年號。

羲和獨自一人在府中行走,暑熱還未全消,但天氣已有了幾分秋意,一陣微風拂過,令人心曠神怡,雖然他并不能從心底感到心曠神怡。

走到通往水榭的長廊拐角處,他驀地停住腳步。不遠處,水榭中,漪蘭獨自憑欄,坐在石凳上,出神望着粼粼的碧波,素手輕輕搭着欄杆,長裙曳地。

她望着湖水,他看着她,仿佛便定格了一世的輪回。漪蘭,我多希望我只是一個平凡士人,沒有身外這百般枷鐐,可以許你你向往的清平靜好。當然,如果是那樣,也許我們不會相遇,我們會在不同的地方過着自己的生活,小橋流水、長河落日、雪滿蒼原,哪裏都比這裏要好吧?我曾說過執子之手,那雙手,我真的是想一直握下去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白發蒼顏,我們還可以執手相扶看夕陽。但是我已身處于一場豪賭中,賭的是勝敗興衰,賭的是身家性命。我是不願意讓你跟我冒險的,所以我不知道該奈你何。也許當初,我們都不應該執着,我應該在伽若寺外,目送你離去。

漪蘭緩緩站起,無意地一轉身,正正看見了他。沒有驚訝亦沒有欣喜,只是走過來,颔首致意。片刻的沉默後,羲和說:“李桢歸附了金國。”漪蘭思索了一會才想起他所說的是誰:“哦,那與我有什麽關系?”

“人海茫茫,他是個不值得你記住的人。我想說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不知道你的選擇是否還同最初一樣呢?”

“你希望變還是不變呢?”漪蘭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但他良久無話。漪蘭從他身邊走過:“我的選擇,從來沒有變過,是你變了。”

蒙古滅乃蠻部,乃蠻部屈出律子赤臘喝翔昆出走契丹,蒙古索之,赤臘喝翔昆轉投夏國。李德旺因其與大夏同仇敵忾而接納了他。

聽聞此訊,南院宣徽使羅世昌匆匆進宮,求見李德旺。

“陛下,赤臘喝翔昆不過一喪家之犬爾,大夏接納他,乃是出于道義,然此舉卻是弊端重重,正給了蒙古主攻打大夏的口實,加之上次拒遣質子一事,形勢危急啊陛下!”

李德旺放下筆,直視羅世昌:“世昌,自從你出使金國歸來,便一直同朕說金勢日頹,已不足恃,勸朕為自強計,審慎行事。質子之事也罷,翔昆之事也罷,朕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可是蒙古勢強……”

“蒙古的數次攻打,我們不是都挺過來了嗎?世昌,這事就這樣吧,以後朕會留意的。”

羅世昌知道多說無益,索性拱手道:“既如此,請陛下恩準臣辭官。”

“朕知道你是赤誠之心,你沒有必要如此,況且你的家鄉銀州已破,姑且先留下吧。”

“銀州雖破,王土之大,總有地方可以栖身,望陛下恩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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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世昌堅持乞休,李德旺無法,知道無法動搖,只得說:“罷了,朕準你之請。”深深一拜,聲音洪朗而蒼涼:“謝陛下。”

他走到殿外,看到巍峨肅穆的皇宮、高遠遼闊的藍天、宏偉靜谧的承天寺、連綿起伏的賀蘭山,他隐隐預感大夏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他曾經撰寫二十卷《夏國世次》秘密藏起,如果千百年後,有緣人找到的話,還會知道,曾經在這片土地,存在過怎樣的燦爛輝煌、興衰壯麗。

金主遣吏部尚書奧敦良弼,大理卿裴滿親甫,侍禦史烏古孫宏毅來使,約為兄弟之邦,自是,夏金修好。不久,正式恢複兩國互市。

乾定三年正月,李德旺派遣精鼎匦押使武紹德、副儀增、禦史中丞咩元禮至金國行賀正禮。

完顏清音抱着琴蹑手蹑腳地走進漪蘭的寝閣,見漪蘭手拄着鬓邊在美人榻上午憩,便悄聲放下琴,生怕出了一點聲音,之後小心地揀了把椅子坐下,等漪蘭醒來。

少頃,清音眼尖,見漪蘭發髻上的一根玉簪有滑落之勢,忙搶先一步上前,在玉簪落地之前伸手接住,長籲了一口氣。漪蘭醒來看見她,頗訝異:“清音?你什麽時候來的,阿玳也是,怎麽不叫我。”

完顏清音幫她把玉簪插好,笑笑說:“是我不讓她們叫的,怕擾了姐姐,我等一會又沒有關系。”

漪蘭起身喝了口茶:“說吧,什麽事啊?”

“我的琴好像音不太準,想請姐姐幫我調調。”她抱着琴用可憐兮兮的目光央道。

漪蘭笑笑:“這個好辦。”取過琴便仔細試音調整琴弦,清音在一旁認真地看。

漪蘭随口說:“如今夏金修好,你可高興了吧?”

清音難掩喜色,拍了拍手:“金主還讓夏使給我帶了禮物。”她的神情無邪地像個孩子,漪蘭仿佛受到她的感染,心情好了不少。

漪蘭注意到清音手腕上的一個镯子,瑩潤透亮,應是和田玉所打。“镯子挺好看的,也是金主送的?”

清音的笑容僵住,欲說還休,輕咬着嘴唇,支吾着沒出聲。漪蘭心下了然,淡淡地說:“是殿下送的吧。”清音只得點了點頭,又急着解釋:“這個,是因為……”

“沒什麽,殿下對你好是應該的,姐姐替你高興。”漪蘭笑着說。

半晌,清音輕聲說:“姐姐,殿下還是很在乎你的。”

“是嘛,”漪蘭沒有溫度地說:“也許吧。”

“姐姐,這普天之下,唯有姐姐與殿下是心意相通的,不需要言語,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相互了然,真是令人羨慕。”

“其實你也可以的,只要用心去感受,言語本就是最無用的,一個人說的話是真是假本就難以判定。”

“但是有些人的相遇,還是要看緣分的。佛家講緣法,我始終認為,姐姐和殿下,是注定要相遇相守的。”

她看到清音目光中的篤定,心中空茫,只是苦笑。相遇不一定能相守,相守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後,這個道理,早在很多年前,她就體會到了。她經常會夢見他涉水拂柳而來,手執簫管,神色悠然,但醒來,身旁只有微涼的枕簟。他和她,經歷了由滋生到幻滅的整個輪回,只是不知,這是否是最終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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