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和夢也新來不做
蒙古遣使臣孛禿至夏國責令其遣質子,李德旺猶豫不決,看看下立幾位重臣:“衆卿以為呢?”
“陛下,”高良惠上前一步:“兩國相交,忠信為主,彼強吾弱,勢難背言。宜盡快揀擇宗室之賢者,加以王號,賜以車旗,依約入蒙,稍纾國難。”
“可是丞相,我們剛剛修好于金,共禦北患。若遣子一往,受其束縛,悔之晚矣。”李德旺說。
樞密使李元吉進言:“蒙古虎狼,即使我們恭順不違,猶恐其咆哮之性。若反複無常,乃是自啓兵端。更何況金國國勢衰頹,自守尚且不支,焉能濟我?”
李德旺扶着額頭權衡半晌,擡頭環視衆位大臣:“朕意已決,此舉不妥,替朕向孛禿致歉,遣他回去吧。”
“陛下!”
“陛下,三思!”
“陛……”
“休要多言!”李德旺一拂袖,回了內殿。衆臣立于原地,皆嘆惋。高良惠在心中長嘆:“禍在是矣。”
自質子之事落定後,羲和有半月沒有踏進漪蘭的寝閣。後來雖是來了,也只是他寫字,她研墨;他喝酒,她彈琴,一天說不了五句話,他亦再不留下過夜。仿佛俱是習慣了這樣的日子,樂得清靜。
這日,漪蘭與雲冽在閣中弈棋,未走幾步,便聽得不遠處水榭上傳來的歌聲,有女子清按宮商,徐徐唱起:“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與君別……”
漪蘭問阿玳:“那邊在做什麽?”阿玳答:“是西壁妃請了歌女彈唱排練,說是要……給殿下解悶。”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個字低的快要聽不清。漪蘭只是“哦”了一聲,繼續弈棋,歌聲便不斷回響耳畔:“……憶昔在家為女時,人言舉動有殊姿。婵娟兩鬓秋蟬翼,宛轉雙蛾遠山色。笑随戲伴後園中,此時與君未相識。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知君斷腸共君語,君指南山松柏樹。感君松柏化為心,暗合雙鬟逐君去……”
雲冽愠怒将手中棋子抛回,扭頭看水榭的方向,暗暗握緊雙拳。“……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頻有言。聘則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終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門無去處。豈無父母在高堂?亦有親情滿故鄉。潛來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歸不得。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輕許人。”
阿玳聽明白了意思,不忿地斥道:“欺人太甚,我去找她說理去!”剛一擡腳便被漪蘭制止:“阿玳!”阿玳回頭,漪蘭淡淡地說:“随她去,還能翻天不成。”
雲冽望着她明如秋水的雙眸:“他已經冷了你很久了罷?分明是常去那兩閣的。”
“已經無所謂了,他來與不來,與我何幹?”漪蘭也撒了棋子,靜靜望着窗外。以前讀過“紅顏未老恩先斷”那樣的句子,總是覺得很遙遠,如今,真真是感受到了。從前觀星賞月、賭書潑茶的情景還宛在眼前,那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還近在耳畔,而今,卻只餘雨打梨花深閉門。最初的美好純粹,最終的支離破碎。
Advertisement
雲冽輕輕的一句話将她的思緒拉回眼前:“你還想去看梨花嗎?”
漪蘭怔了一下,方說:“如今這時節,江陵鳳凰山的梨花該是開了。以後若是有機會,你替我去看一看罷。”
雲冽片刻無言,又喃喃念道:“北風其涼,雨雪其靂。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漪蘭泠然望向他,仿佛印證了一直以來的猜測:“果然是你。”雲冽點點頭。
“為什麽?”
“那時我想,若是你與他和好,我也算功業圓滿;就算你們分開,至少能讓你知道,你在這世間,不是孤身一人。”他目色沉郁,漪蘭心中一酸,忙偏過頭去。
“雲冽,我們認識有多久了?”片刻之後她問。
“十四年六個月零八天。”
漪蘭沒有料到他記得這樣清楚,她只知道,記得越清,心就越痛。他就像揮之不去的清影,游離天際的孤雲。他曾說只要是她的心願,他都會幫她達成。可如今她還有什麽心願呢?哀,莫大于心死。
這世間,真的有一種愛,叫不離不聚;真的有一種人,是不生不死。
雲冽走後,漪蘭走到鹦鹉架前,凝視着羲和送她的那只玄鳳鹦鹉,半晌吩咐阿玳:“把它拿去放生了吧。困在這裏,一定不好受。”
雲冽經過游廊,從廊柱後閃出一人,定睛一看,是沒藏青翎。
“有事嗎?”
沒藏青翎看四周無人,對他說:“你該知道,身為臣下,有些心思,是不能動的。”
“我只知道我是有愧于她的,她的人生本不該是這樣。我只是希望能夠免她漂泊流離,免她無枝可依。”
“可是,你離她越近,殿下就離她越遠。”
“一直以來我以為,真正的愛不是擁有,而是成全。”他睨了一眼沒藏青翎,褐色的眼睛滿是清冷與篤定。
他轉身離去,青翎沉沉地說:“殿下知道你是誰。”他頓了一下,又邁步離開,仿佛那是無所謂的事情。
六月,太白晝見,與日争明。
乾元殿內,李德旺拿着一本奏疏對群臣說:“數日之前,朕說過要廣開言路,望衆卿直言進谏。昨日,朕看到殿中禦史張公輔的上疏,陳述經國七事,深得朕心。今日讓衆卿也聽聽。”
內侍恭敬地接過奏疏,朗聲宣讀:“一曰收潰散以固人心。自兵興之後,敗卒旁流,饑民四散,若不招集而安撫之,則國本将危。臣願勞來還定,計其室家,給以衣食,庶幾兵民樂業,效忠徇義,靡有二心。二曰堅盟信以纾國難。蒙古孛禿去時,堅請三思再議。今為時半載,未見兵臨。或者尚深觀望,急宜遣使納質,以示忠誠,使彼師出無名,我得徐為善後。臣知言而無補,然非此無以弭患也。三曰修城池以備守禦。銀州失守,河西諸隘與敵同之,千裏之內,樓橹、斥堠蕩然無存。宜乘北兵暫去,繕隍浚濠,無事則安堵堪資,兵至則扼險可守。若任其如入無人,豈不殆哉!四曰明軍政以習戰守。國家向有綏、宥諸羌,藉以立國。嗣為宋、金控據,兵勢浸衰。今惟料瓜、肅精強,興、靈勁勇,明賞罰,計功能,委之宿将、親臣,量敵為進退,視地為攻守,或者積衰之後,可冀振興。五曰聯烽堠以立應援,自金源開隙,使介不通,往來禁絕,越人視秦,肥瘠無關。致蒙古乘隙,屢肆兵兇。今宜遣使與金約和,兩國各置邊烽,設偵候,此舉彼應,彼困此援,我兵氣壯,敵亦不敢正視矣。六曰崇節儉以裕軍儲。國經兵燹,民不聊生,耕織無時,財用并乏。今将官中、府中浮靡,勳臣、戚臣賞赉,去奢從儉,以供征調之用,則糧足而兵自強耳。七曰觀利便以破敵勢。蒙古距國千裏,初來不拒,繼與連兵,俾其險阻既明,道路盡熟,若不出奇奮擊,何以示我兵威?議者以王城可守,任其連破州郡,是猶心腹之疾先起手足,可不急為療救乎?今聚境內精兵,猶可數十萬,果能鼓勵士氣,效命一戰,客主勢殊,應無不勝。若孤疑滿腹,首鼠兩端,亡在旦夕矣!”
言辭懇切,其心拳拳,忠臣紛紛附議稱是。李德旺說:“如今是國家的多事之秋,卿等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盡己所能,興盛國祚。此經國七事,待朕與衆卿商議後酌情實行。”他轉頭環視群臣,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張公輔。”
張公輔聞言,從臣列中走出。
“今日起,擢汝為禦史中丞。望卿勤勉進益,為國分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