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奈何幾曾識幹戈

中興府的街市上,商鋪依舊,行人熙熙。忽然,一匹馬直沖過來,速度之快像是發狂一般,行人吓得紛紛避讓。馬上之人鬓發散亂、一身風塵。

跑到南平王府門口,那人急急勒馬,馬兒前腿騰空,嘶鳴一聲,那人卻因體力不支,缰繩一滑,從馬上墜落。王府門前的侍衛馬上上前查看,拂開那人面上散亂的烏發,仔細一看,卻立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郡……郡……”,回頭沖同伴喊:“快去禀報殿下,郡主回來了!”

不多時,羲和匆匆出來,不顧飛雪一身的灰塵血污,将她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看清了的确是飛雪,心在安定一瞬後又緊起來,喚了幾聲:“飛雪、飛雪。”飛雪輕輕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做了一個看似是笑但比哭好不了多少的表情:“哥哥,我回來了。”說完便昏過去。羲和忙把她抱進王府,找大夫來看。

大夫檢查完畢對羲和說:“郡主雖身染血污,但經女醫驗看并無明顯外傷,昏厥應是驚懼憂思過甚,再加上長途奔襲,體力不支所致,無甚大礙。微臣先開幾服藥,調理一下,再做觀察。”羲和謝過大夫,看着昏睡的飛雪,憂心忡忡。

飛雪醒來後,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目光裏再沒有了曾經的神采飛揚,冰着臉不曾見一絲笑靥,整日不說一句話,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知道李遵顼駕崩時,仿佛那是一個不相幹的人,并未流露出一絲悲傷。衆人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麽,也不敢貿然相問。

漪蘭經常來陪伴飛雪,給她講這幾年中興府發生的事情,飛雪總會靜靜地聽,不發一言。提到李德任,漪蘭頓了一下說:“大伯父去靈州前留下話,說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做主,你若是還想……”

“王嫂,”飛雪開口打斷了她後面的話:“我心裏有數。”漪蘭緘默之下心卻隐隐不安。只見飛雪起身走到窗前,單薄的身姿迎風而立,蒼穹之上萬千星輝,萬千星輝都于她目中沉寂。

“王嫂,你知道我是從哪裏回來的嗎?”

“哪裏?”漪蘭按捺着心中的擔憂問。

“黑水城。”飛雪平靜地吐出三個字,仿佛那是一個太遙遠的所在。漪蘭腦中“轟”的一聲炸開,心膽皆驚:“黑……黑水城!”黑水一戰的慘烈她是有所耳聞的,也就愈發不敢想象親歷而歸的飛雪有着怎樣痛苦的回憶。

“對,就是黑水城。”她慢慢走回來坐在漪蘭身邊,幽幽講述:“離開中興府後,我一路向北,直到一個小村莊,花完了所有盤纏,便留在那裏,幫一戶醫者采藥。那裏消息閉塞,民風淳樸,我過的很舒心,那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直到前幾月,我偶然得知阿爹的事情,就去了離那最近的黑水鎮燕監軍司,本想讓人護送我去靈州,可是還沒啓程,蒙軍就到了。”飛雪在這裏頓了一下,漪蘭的心也被提了起來。“本來我想上陣殺敵,死就死吧,反正我活得太累。可是沒年将軍将我打昏,醒來時我發現我躺在一處秘洞裏,旁邊堆放着很多經書典籍、金銀珍寶,對了,還有幾箱叫《夏國世次》的書。費了很大周折出了秘洞,發現戰争早已結束,蒙軍已經退去,只留下斷壁殘垣、屍身遍地、血流成河……那種景象太可怕了,我只能瘋了一樣往中興府跑……”她用手捂着臉,再也說不下去。

漪蘭攬着她的肩,能感受到她輕輕的顫抖。“王嫂,我一閉眼,就會看到血紅一片……”漪蘭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都過去了,能忘掉就忘掉,忘不掉就塵封起來,至少你還活着,你的生活還要繼續。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着的人更要堅強。”飛雪把頭埋在漪蘭頸間,木然點了點頭。

安慰了許久,飛雪才沉沉睡去。望着她依舊仄起的雙眉漪蘭嘆了口氣,今日飛雪經常從噩夢中驚醒,原來是這個緣故。她看着那耿耿星河欲曙天,長生天,你降給夏國的苦難,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飛雪斜倚在榻上,望着窗外出神,聽見侍女禀報:“郡主,都羅統領求見。”見飛雪沒有反應,硬着頭皮又說:“郡主,都羅統領日日都來,您一直不見,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飛雪淡淡說了句:“讓他進來吧。”

一陣放輕的腳步聲,都羅明光走到近前,飛雪擡頭看向他,他黑了、瘦了,留起了胡子,難掩一絲憔悴,目光卻因興奮而炯炯有神。

“都羅統領,別來無恙。”明光本來神采飛揚,聽到飛雪對他的稱呼,目光一瞬稍有暗淡:“飛雪,我很好,這幾年你過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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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啊,有很多人關心我,照顧我。”飛雪擠出一絲微笑。

“飛雪,現在沒有人會阻止……”“都羅統領!”飛雪打斷他的話:“是我當初太不懂事了。”

明光的身子震了一下,聽飛雪說:“那時我們安逸了太久,看不到危機,只會天真地為自己打算。現在國事日頹,随時可能朝不保夕,你是個帥才,我是大夏郡主,我們有各自的事要做,總該是先有國才有家的。”

“飛雪……”

飛雪的語氣蒼涼得與她的年紀不符,帶着一絲不容反駁的堅毅。“我知道因為我的離去,你一定也受了牽連,是我對不住你。謝謝你曾經帶給我的快樂,不過我和你,到此為止吧。”

都羅明光心中的一盞燈火好似一瞬熄滅,他醞釀了好多天的情感還未升溫便跌入極寒之地,他鼓起勇氣想給她一個承諾,但她已經不需要了。那也沒有任何辦法,在這場無疾而終的愛情裏,因為他隐秘的自卑,他一直是被動的,被動到那場花月春風,終究似雁過無痕。

目送失魂落魄的都羅明光離開,飛雪捂着心口深深嘆了口氣,喃喃地說:“如果我們不是生活在這個亂世,可能會快樂許多吧。明光,原諒我的放棄,當我看不到未來時,除了放棄,別無他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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