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劫餘應念此生長

衛慕都蘭無疾而終,舉宮皆哀。飛雪日日守靈,任人如何勸解也無用,只是披發素服怔怔地跪在父母靈位前,日複一日,聽憑日月交替,無顧雲水空流。

這日守過靈,她回到寝殿,四下清冷空寂,黑暗吞噬着她的心。她把仆從侍女統統遣了出去,獨自一人立在空空寂寂的大殿內。打開窗戶,看着天外萬千星曜,哪一顆是父親,哪一顆又是母親?惟忠生死不明,原先和和滿滿的一家人,如今,只剩她自己。

這大殿,好空寂;這人生,已無望。看着哥哥一日緊過一日的愁眉,她真的感到害怕,怕終有一日自己所擔心的事情會變成現實。可是,若天命已定,人力真的能夠違拗嗎?

心口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她無力地滑坐于地,重重的咳嗽難以抑制,就像她難以抑制對父母的思念。手觸着冰冷的地面,心中亦是一片寒涼。突然,喉中一甜,竟是嘔出血來,她望着那冰冷地面上的點點腥紅,好似灼灼桃花,是那般烈豔灼人,她看着,并不覺痛苦,反而凄豔一笑。

羲和翻閱着如山的奏章,山河陷落的消息接踵而至,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也只有不停地處理政事,才能纾緩心中的痛楚。

聽到聲音擡眼一看,飛雪一身紅色長裙亭亭走來,向他行了個大禮後跪坐在桌案前。羲和見她薄施了粉黛,卻仍掩蓋不住不豫之色。那一身豔紅長裙,卻也仿佛灼痛了他的雙眼,不知為何,他忽然從心底生出一絲不安,好像眼前的麗人會像一陣風一般轉目消逝。

未待他開口詢問,飛雪說:“哥哥,你還記得小時候承祯欺負我,你為了我和他打架嗎?”

羲和略略訝異,沒料想飛雪會以這一句開場,李承祯這個名字,已經是一個太遙遠的存在,連同那一段時光,那一些人,都已成了回憶。“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還提它做什麽,承祯早就不在了。”

“飛雪并無親兄,從小到大,羲和哥哥一直像我的親哥哥一般愛我護我、幫我助我,飛雪銘記于心。”

“今日怎麽這般見外了,平素……”

“哥哥,”飛雪握住他的手,決絕地說:“送我去蒙古吧,就像襄宗把察合公主送去一樣。我是大夏的公主,理應為國纾難,為哥哥分憂。”

羲和聽罷,凝視着她的臻首娥眉片刻無言,只是深深望進她的眸光裏,忽然撥開她的手堅決地說:“不行,”又稍緩和語氣:“我決不允許你再走察合的老路。”

他站起來,仰首嘆了口氣:“我永遠也忘不掉察合公主離開中興府時最後回望的那一眼,那是怎樣的一眼啊,憂傷沁入骨髓,仿佛凝聚了她一生的情感。那時她多年輕,本該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她的一生還那樣漫長,可是她已經沒有未來了。更何況今時不同往日,這次成吉思汗誓要滅了我們,你去又有什麽用?況且你扪心自問,你難道真的想去和親?你去了若有什麽激烈的舉動,滅頂之禍只會來得更快。”

飛雪目光黯然:“那惟忠怎麽辦?”

羲和一滞,目意沉沉:“我可以讓都羅明光帶你離開,從此山長水遠不要再回來。至于惟忠,唉,惟忠……”他嘆息着走開。飛雪凝視着他蕭然的背影,清淚無聲地流下來。

蒙古兵攻破鹽州川,以大軍久駐,四面搜殺遺民。百姓甚至穿鑿土石躲避,幸免者百無一二,白骨蔽野,數千裏幾成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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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兵場上,都羅明光正操練着新兵,口號聲不時傳入耳畔,旌旗于寒風中獵獵飄揚。

雲冽獨立于不遠處一座高臺之上,望着臺下那些剛剛招募的,缺乏實戰經驗的兵士,凝眉沉思。

餘光瞥見有人緩緩走到他旁邊,不經意側目一看,竟是羲和,他剛欲擡手施禮,羲和揚手一擋:“不必多禮。”羲和也看向剛剛雲冽目光所及處。

“這些都是剛招募不久的嗎?”羲和問。

雲冽答道:“是,皆是緊急招募,故而老老少少,良莠不齊。”

“只要有拳拳報國之心,有一腔熱血,便總能抵擋一陣的。”

見羲和亦是愁緒難解,聯想近日之情形,雲冽在心裏嘆了口氣,開口問:“飛雪還好嗎?”

羲和略偏頭,沉沉地說:“她的狀況很不樂觀。”

半晌羲和擡眼望那青天:“朕總算體會到什麽叫孤家寡人,朕雖為一國之主,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離去,而我卻沒有任何辦法挽留。”

而雲冽有意無意地說:“不管發生再多事情,那人也總會在你身邊。”

他自然懂得他所說的,但是他一言不發,只是望着空中一只金雕劃過,轉眼便消失在天際。遙望天際,似成一片玄青之色,重雲霭霭逼迫而來,直一路壓到鬥拱飛檐、琉璃鸱吻之上,叫人覺得無端憋悶。

“終是要來了。”他喃喃念道。縱然是困獸之鬥,便也讓朕同你下完這一盤棋,看看這楚河漢界,會否重新改寫。就算你布下的是無間地獄,朕也是要去闖一闖的,踏過那千年不融的玄冰,跨過那萬年不滅的焰火,才會涅槃而重生。哪怕朕的最後一滴血淚落在中興府的大地上,也必将憑着春風繁盛整片荒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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