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出師未捷身先死

寶義元年,四月,右丞相高良惠卒。

天空飄着細雨,陰雲在天空中積聚,揮之不去,人們心中的愁雲也久久不能散去。

“嘩啦”一聲,在梳妝時倉促起身的漪蘭在不經意間,衣袖将案上盛着簪釵的木盤掃落于地,各色珠玉發着瑩潤的光澤,零亂地置于地面。雖然珠玉蒙塵,但無論是漪蘭還是阿玳等侍從,皆一時間無心撿拾。

漪蘭目光怔然,聲音顫抖着對來報信的仆從問話:“是我聽錯了嗎?你再說一遍,出什麽事了?”

高府的仆役低斂着頭,隐有哀泣,又把那令人肝腸寸斷的話重複了一遍:“丞相,西去了……”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隐忍的哀泣轉為難以掩飾的悲恸。

漪蘭只覺得天旋地轉,費盡心力穩了穩心神。阿玳早已打發走了報信的仆役,轉身來扶她:“娘娘。”她扶着阿玳的手臂,只覺得徹骨的寒冷涼透周身。她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掉不下來。心字成灰,原來悲痛到極點,連眼淚也多餘。

“備車。”漪蘭爽利地吩咐。

“娘娘,要不晚些再去,奴婢怕您受不住。”阿玳不無憂慮地探尋着問。

“我說備車。”漪蘭再次重複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

阿玳無法,只得向外走去欲傳話,未待她出殿門,門外有人通禀:“陛下駕到。”

只見羲和迎面走來,驚得阿玳連忙行禮。滿面悲戚的羲和示意她免禮,繞過她身側,徑直走向靜立于後的漪蘭。漪蘭直直看着他,那目光幽涼而空茫。他向伸出手:“随我一起去吧。”

漪蘭看了看他的手,只說了聲:“好。”便徑直朝外走去,他未放下的手懸在半空片刻,終是垂下,伴随着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高良惠,這位令人尊敬的老者走完了他的一生,但他并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一天。大夏的一根中流砥柱轟然倒塌,那樣令人手足無措,那樣令人扼腕嘆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隔着遙遠的時空,同樣的出師未捷身先死,同樣的長使英雄淚滿襟。

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很多官吏百姓自發來為他送行,衆人來到高府附近,冒着小雨,久久站立,哀泣聲回響在整個中興府。

高府附近的道路滿是哀傷的百姓,以致王駕行進受阻,羲和拒絕了侍衛準備驅趕百姓的想法,在離高府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下車駕。一身白色常服,長身玉立的他甫一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裏,一陣更加悲痛的聲浪響起。

有侍從來給他撐傘,他回身冷了他一眼,小聲斥道:“下去。”侍從看了看旁邊的漪蘭,漪蘭遞了個不需要的眼神,侍從只好悻悻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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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和漪蘭徒步向高府走去,人們默默為他們讓開道路。他們一路之上見到了不同的人和各種不盡相同的目光。上至耄耋老者,下至總角小兒,或悲傷,或悵惘,或迷茫,或驚懼。所有人的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一人的身上,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他感到他肩上的擔子重的讓人無法呼吸。

來祭拜的官吏們聚在院中面色悲戚,看到他進府,紛紛行禮,他用略顯疲憊的語氣說:“平身。”徑直朝靈堂走去。白幡耷拉在雨中,他邁步走進靈堂,走到昏黃的燭光裏。

棺木靜靜陳列于後,前方立着靈位,梵音缭繞,輕煙虛浮。他的心像是被鈍物擊中,發悶地疼痛,這世間那麽空,空到仿佛一切都是虛幻,不過若真是如此,他倒不必這麽悲恸了。

他上過香,朝着靈位鄭重行了叩拜大禮,叩完最後一個頭,他沒有起身,亦沒有說話,有淚水流下來,滴落在青磚地面上。他已經不記得上次流淚是什麽時候了,因為他必須要隐忍,必須要堅強,他是所有人的期望。但這一次,他不想再僞裝,他似乎知曉了一切都只是按既定的道路奔赴最終的結局,這不是他輕易能改變的。

“太白入東井,占曰:‘大臣當之,人主相易’。”這句蔔辭在頭腦中一閃而過,他不可察覺地凄涼一笑。這是他的命運,從多年前的那個夢開始,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但他已并不懼怕未來,因為那是離長生天最近的地方。

漪蘭早已跪伏在他身旁,淚如雨下。高良惠是他在這裏最敬重的人,雖非生父但恩深似海。他為她開啓了一個新的人生,幫她度過一個個劫難,是她生命中的貴人。她擡起淚眼望向前方,在心中默默念:“義父,您終是可以見到她了,如果您見到她的話,請告訴她,您沒有讓她失望,她的女兒也不會讓她失望。”

過了許久之後,羲和緩緩起身,她一動不動,繼續跪在靈前。

“朕先回去了,你……”

“我想再待會兒,陛下先回宮吧。”漪蘭毫無生氣地說。

羲和點點頭,微微擡起手,忽然又想到什麽,默默放下懸在半空的手,只說:“朕先走了。”話畢,低斂着眉緩緩走出了靈堂。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門“吱呀”一聲慢慢開啓,她轉頭看見白發蒼蒼的老仆走進來,喚道:“骞伯。”

骞伯向她致了禮,先走到靈前祭拜上香,複緩緩走回到她身邊,身形略略搖晃,她連忙起身去扶。骞伯苦笑道:“一把老骨頭,該是随老爺一起去了。”

“骞伯,您別這麽說。”漪蘭邊說着邊扶他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要不您随我到宮裏去,我會照顧您的。”

“唉,我呀,服侍了老爺一輩子,哪也不想去了,娘娘,我就想守着老爺,這一輩子也就過去了。”骞伯說着。

漪蘭尊重他的想法:“那您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派人去找我。”

骞伯沉默了片刻,擡起頭,欲說還休,遂顫顫巍巍地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箋,雙手小心地捧着:“娘娘,這是老爺留給您的一張藥方,必要時,可救您于危急。這是老爺為娘娘、為如夫人最後能做的事情。”

漪蘭略怔了怔,接過藥方展開,只見紙上工工整整寫着:金盞銀臺文無護羌使者。

她看過之後收好藥方,苦澀地說:“我知道了,骞伯。”

目送骞伯的背影走遠,她看着陰雲密布的天空,心中默默念着:金盞銀臺文無護羌使者——王不留行當歸 獨活。

作者有話要說: 在心裏默默滴為高丞相點個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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