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淚眼茫茫生死別

“姨母!”沅芷甜甜地喚着,拉過正神游天外的漪蘭,漪蘭淡淡一笑,摸摸她的小臉:“怎麽了,沅芷?”

沅芷搖着她的袖子,一臉的央求:“好姨母,你教我讀詩吧。”漪蘭心知是阿玳讓沅芷多粘着她,好讓她暫時忘卻愁思,亦不道破,遂答應了。沅芷笑笑,随意翻開一本書,也不看翻到了哪一頁,直接指着說:“就這首吧。”

漪蘭讀起來:“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她忽然停頓,神思一滞,沅芷好奇地仰頭地看她:“怎麽了?”她苦笑着搖搖頭,又接着讀:“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莫相識。”

她緩緩地讀完了整首詩,沅芷不明所以,問道:“那這是什麽意……”她沒有問下去,因為她分明看到了漪蘭的淚痕。“姨母,你怎麽哭了?”她輕輕幫漪蘭拭淚,漪蘭正了正神色:“姨母沒事,昨晚雷聲大作,我沒有睡好。”心知詩是讀不下去了,為免尴尬,她對沅芷說:“我們去找阿娘好不好?”沅芷才笑着點點頭。漪蘭拉着她的小手向另一間屋子走去。

漪蘭甫進屋,就看見阿玳忙偷偷拭淚,青翎紅着眼眶低下頭,心下便是重重一沉。

“出什麽事了?”

青翎緩緩地說:“陛下,不在了”。

一霎,心中如烈火燎原般痛楚,一顆心仿佛堕入無間地獄,永不得救贖。生離與死別,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青翎取出一封書信,走到她面前,緩緩遞給她:“臨走前,陛下說如果有這一天,就把這信交給夫人。”

漪蘭一怔,盯着信看了好久,伸出手接過,手微微發抖,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氣力,那信好似有千斤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信以朱紅火漆封緘,漆上印篆字瓦當印“長樂未央”,她看到那字,只覺哽咽,雖是吉語,卻無限凄然,字字如烈焰,灼痛她的雙眼。千秋萬世,長樂未央,而她的餘生,似乎已于長樂無緣,因為這世間已沒有了他的存在,沒有了他的氣息。

她慢慢展開信,信上寫着

漪蘭吾妻:

汝看此書時,吾已随迦陵頻伽鳥回歸長生天。人生天地之間,秉五常之氣,天地有窮已,五常有推移,人安得常在。是以生而有死者,物理之必然。處必然之理,修短之間,何足多恨。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榮華為夢幻,死辱為常事,無喜無悲,聽其自然。此生遇汝,天待我厚。蘭之猗猗,揚揚其香,吾今去矣,唯念汝安。願生生世世,不複相見,不複相思。

嵬名羲和

有淚滴落在信上,一滴滴洇開去。這樣的結局,她想到過,但當真正生死遙望時,竟會是這樣痛徹心扉。她軟軟跪下去,緊緊攥着信,淚如雨下。

他曾經握住她執筆的手,一字一字教她寫西夏文,那方方正正繁複的筆畫,從那時起刻盡了她一生的相思;

大婚之夜,他輕輕環抱着她,望着萬裏霄漢說:“這風煙俱淨的河山,唯有與你同看,才是不虛此生。”;

想起他曾經認真而謹慎地為她描眉,那圓弧似虹,彎如新月,妩媚秀美的卻月眉。她直到現在還依稀記得他指尖的溫暖;

在浩渺星空下,他說想去江南,做個江邊漁父,一竿綸,一溪雲,就那樣過一輩子。他們曾經那樣憧憬過,滿懷希望地憧憬過。但最後,他終究沒能看見江南的月色。

她多麽想與他白頭偕老,細水長流,看遍一世風景。去大漠看長煙落日,回江南賞煙雨梨花。望蒼穹鬥轉,星曜傾城;觀陌上花開,燦若煙霞。去實現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只要有他在的未來,便是最好的未來。但這一切也只能止于美夢。

那個一身白衣,月下獨立,吹出曠世簫音的人,已經不在;

那個星空下,溫潤淺笑,許下執手誓言的人,已經不在;

那個蘭因閣中與她相擁,共看天地浩大,白雪皚皚的人,已經不在。所謂蘭因絮果,擁有時多美好,失去時就多凄涼。

不會再有人寵溺地喚她“蘭兒”,這個世間,已無羲和。

她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天地一片混沌,青翎見她搖搖晃晃險些摔倒,連忙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扶到榻上歪着。

雲冽慢慢走進來,望着目光空茫的她,默默把那塊雲紋碧紫石放在她手裏。她神色微怔,擡眼看向他,聽得他說:“對不起,沒能把他帶回來,只帶回了這個。”他轉身之際,漪蘭問:“你何苦冒這個險呢?”半晌他說:“因為他是我弟弟,因為他是你丈夫。”漪蘭望着案上并列的兩塊碧紫石,淚如雨下。

她一生絕少這樣痛哭,但這一次,所有的矜持與隐忍決然崩潰,潑天潑地的絕望與痛苦淹沒了她,她毫無顧忌地流着眼淚,這凄怆從今生蔓延到來世,永不斷絕。

少頃,她的哭聲漸漸低沉,青翎緩緩地說:“夫人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小殿下想一想。”

一語出,滿室愕然。漪蘭一驚,将信将疑地向他投去探詢的目光,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她輕輕擡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泫然不語。

“姨母。”一個柔柔的小手擦拭着漪蘭眼角的淚,漪蘭轉眼看看沅芷,沅芷用孩子氣的聲音鄭重地說:“沅芷答應過皇帝伯伯要好好照顧姨母,姨母不要再哭了,會傷身體的。有沅芷在,有阿爹阿娘和雲伯伯在,沒人敢欺負姨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漪蘭點點頭,把沅芷摟在懷裏。衆人暗自慨嘆,輕輕退了出去。

不多時,從屋中傳來琴音,時而淙淙如流水,時而皎皎如鳳鳴。行雲流水出琴弦,空靈婉轉如珠玉落青盤、清風拂竹林、鸾鳳鳴雲間。

門外阿玳輕輕嘆息,因為她知道,這支曲子她只在新婚燕爾時彈過,只同羲和琴簫相和,彈過一次。一路走來,這是她第二次彈起這支古曲,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因為這是屬于柳漪蘭和李晛的回憶。

不多時,琴聲铮然變徵,急轉直下,哀婉凄涼,那首《憶王孫》幽幽傳出。她曾聽漪蘭念過,記憶尤深——萋萋芳草憶王孫,柳外樓高空斷魂。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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