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長相思兮長相憶

陽光從竹林的縫隙中透過來，疏疏落落，挺拔翠綠的竹子上生有點點紫色斑痕。纖纖素手撫着那紫痕，好像一觸手便撫到了前塵。

漪蘭忽然想起了臨別時阿玳的話——“他待人一向漠然，只有對你除外。他守護了你這麽多年，對你付出的，有些你知道，有些你不知道。你是他的普天四海，只要你在、你好，他的世界便是金瓯千古無缺。陛下待你雖好，可他又太多無奈，他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她何嘗不知，羲和是日光，而雲冽是靜夜中的明月光，清冷遙遠，卻永遠靜靜守護。雖是滿目山河空念遠，但是對羲和的情感已經深入她的靈魂。

走進中興府，只要一天，可要想走出來，卻要用一生的時光。

“夫人，都準備好了。”錦屏的聲音将她的思緒拉回來，她回過神，點了點頭：“走吧。”

行走在林間靜谧的道路上，隐隐聽到遠處街市上的喧鬧之聲。這一天是七月十五盂蘭盆節，市井有法會、盂蘭盆會，還會搬演《目連救母》雜劇，但這些都與她無幹。

不多時，隔着竹林，便聽到潺潺水聲。果然，眼前出現一條蜿蜒流淌的河流，水色清冽，波光粼粼。漪蘭停在河邊，找了一塊平整幹淨的大石，接過錦屏手中的包袱打開，将裏面的東西一一取出，錦屏在一旁生起一小堆火。

風爐中放入制好的茶，倒入清冽的河水，靜待一旁。片刻後，沸如魚目，微有聲，漸而緣邊如湧泉連珠。出水一瓢，以竹片環激湯心，少頃，勢若奔濤濺沫。漪蘭取過爐子，酌入天青色瓷杯中，浮沫如綠錢浮于水湄，又如菊英堕于樽俎。

她端起兩杯茶，一杯傾灑于地，一杯捧至唇邊淺酌，動作是那樣優雅，神情是那樣淡泊。天地日月，恒靜無言；青山長河，世代綿延；就像在她心中，他從未離去。他是她舍不了的舊夢，也是她渡不盡的劫波。

她品着茶，茶水流過咽喉，一陣暖意，一陣清香沁人心脾。她在心中默念：“當初鬥茶，你輸我一水，又讨了一杯喝。如今這杯茶，是我滿心滿意為你煮的，它叫‘青青子衿’，你還記得嗎？這是你取的名字。”

又取過一小巧瓷罐開封，裏面盛着春天用蠟封好的梨花蕊。取出幾顆梨蕊放入杯中，以熱湯泡之，梨花恬然綻放，澄香可愛。她對着河水喃喃輕語：“這就是江陵的梨花，與中興府的梨花終究是不同的，這梨花，有喜悅、有欣慰、有回憶、有憧憬，卻獨獨沒有你的印記。”

此時天色已微暮，倦鳥歸林。漪蘭點亮一盞河燈輕輕放入河水中，河燈明明滅滅、随波流去，像星光落入水中。

她站在河邊，望着河燈出神，低語道：“羲和，我回來了，我回到了我的故鄉，江陵的景色，你看到了嗎？我會好好活下去，看着我們的孩子長大。你說下一世不複相思，可我終究還是要念着你的。願你，永世悠然長樂。”有清淚滴落河水中，瞬間消彌于無形。

這一年，是紹定二年，他，已經離開兩年。

轉眼秋至，空氣中彌漫着蕭瑟的況味，煙霏雲斂，山川寂寥。

漪蘭坐在院落中，倚着廊柱。她手中，是兩塊瑩潔如玉的雲紋碧紫石。她摩挲着碧紫石背面的刻字——“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心有戚戚。

憶及女兒初生，阿玳交給雲冽抱，許是緣分使然，孩子見他便彎出甜甜一笑，青翎問及名字，漪蘭淡淡地說：“就叫展眉吧。”雲冽喃喃：“一世歡顏，展眉如初。”她一瞬泫然，少時一起讀過那樣多的詩詞，他又何嘗不知，其實她取意是“唯将永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蘭兒。”一個久違的溫潤聲音傳來，帶着難以置信的欣然，她循聲望去，漫天梨花紛飛，她又望見了，那雙溫潤堅定、歷盡滄桑的眼眸。

“羲和。”她眼中蒙上淡淡薄霧，唇邊卻牽出淺笑。他們靜靜凝望，仿佛已踏過千年萬年的光陰，踏出了這婆娑世間，萬丈紅塵。

他立于她面前，依舊是那麽容止端然，長身玉立。他溫暖地笑着，那笑容可以驅散世間一切陰霾。玉簫別在他腰間，天光雲影下，她真的希望這一刻能夠定格，哪怕用她十年的生命換取這一刻的相依。

李睍的身影卻在漸漸模糊，一陣風拂過，那白衣勝雪的身影在花雨中消散于無形。

漪蘭猛然驚醒，看到雲冽把銀狐披風披在她身上，那支玉簫靜靜放在她旁邊。原來一切不過是夢一場，夢醒了，花謝了，這世間，本就沒有什麽是永恒的。

雲冽笑笑，剛要轉身離開，漪蘭丹唇輕啓：“雲卿。”

雲冽停住腳步，緩緩回頭，看着她，目光中有一絲欣然、怔忡和不可思議。漪蘭取出一塊碧紫石遞給他：“這碧紫石既是他交托給你的，便由你保管吧。”

金烏緩緩西沉，凄美的溫暖默默灑下。晚霞徐徐鋪開，如流丹吐火，像橙紅的紗幔化為一段繞指柔腸的朱砂，入水洇開，被潑灑于天幕。

中興府旁巍峨屹立的賀蘭山，也籠上霞光。山巒如黛，殘陽如血。這座山巒在塞上江南矗立了千年萬年，見證了無數次花落花開、新月變圓，見證了一段段悲歡離合、家國興衰。之後的千年萬年，它還将在這裏，淡看日升月落、鬥轉星移。靜默無言，蒼涼巍峨，深沉曠遠。

賀蘭山下古冢稠，雲是昔年王與侯。曾霸西疆主一方，文治武功盡輝煌。披着斑駁陸離的華彩，隐入青史深處，白高大夏國的故事己經完結，但這片土地上新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一個牧人騎馬行于古道上，夕陽把一人一馬的身影拉的老長。只聽得那牧人唱着古老的歌謠：黔首石城漠水邊，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彌藥國在彼方……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你們認為這個結局怎麽樣呢？下次會更一篇番外，大家猜猜是關于誰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