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看見與看不見的意外
也許是因為前一晚上耗費了太多心緒,一晚上我睡得極沉。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二十。姐姐人不在,桌上留有她的字條,大意是看我睡得熟,不忍心打擾我。她先去山間騎會兒單車。讓我等她晚點回來時,再一起去吃早餐。
我揉揉眼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走進洗手間洗漱。是的,姐姐一向有晨練的習慣。即使在芝加哥的時候,也一直堅持早起去健身房打卡。生活習慣好到令人窒息,連帶着我都适應了早起。上一次睡到十點多起床是什麽時候,倒是玩機了。洗漱完畢,我換上衣服,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十點四十六,這會兒應該也差不多快回來了吧?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下午兩點約了附近酒莊的tour,那麽先吃飯然後再去溫泉裏泡一會兒好了。我記得早餐券好像是放在.... 啊,在床邊的櫃子上。我将早餐券收到口袋裏,乖乖等待着家長回來。
很快,門口傳來清脆的解鎖聲。我趕忙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嗯,還算能見人。就連跑帶跳地下樓準備迎接夫人,嘴上順帶喊道:“怎麽樣?姐姐,早上空氣是不是很好?哎… 你應該叫我起來的。一個人騎車多沒意思啊。”
下面久久沒有應答,我心裏覺得奇怪,腳下加緊了步伐往下走,将木制樓梯跺得咚咚響。而眼前漸漸浮現的一幕,卻讓我漸漸加速的心髒幾乎驟然停滞。姐姐正單手捂着左眼,坐在白色的扶手椅上。她的神色如常,臉頰泛着運動後健康的紅色,假如沒有血液不停地從她的指縫滲出,我甚至看不出她同往日有什麽異樣。而當我看見地上灼灼的血跡,腦子幾乎發了懵。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有些不真實。
恍惚間,我好像對她說了一句別動,好像回到樓上迅速地拿了醫療箱,好像還冷靜地給她傷口周邊消毒,貼上了紗布。可做這一切的時候,我的大腦和肌肉仿佛是分開的。肌肉知道我必須要做什麽,而我的大腦卻自欺欺人地拒絕接受眼前的任何畫面。
我在心裏對自己不停撫慰道:“沒關系,沒關系。這一定是我在做噩夢… 不可能,不可能。”
“十八,”姐姐的語調是無比平靜,“你可能要送我去一趟醫院。”
我逼迫自己将注意力,從姐姐身上轉移到正常的思考模式:“還是叫救護車,回程都是颠簸的山路。牽引到傷口怎麽辦?”
可姐姐的頭腦顯然比我還要冷靜,“你想想,我們現在在山裏,救護車過來需要花相當久的時間。而且我也不想之後收到一張上萬的醫療帳單。”
我幾乎想吼回去,上萬就上萬,那又怎麽樣。可真的想到救護車來回所需的時間,姐姐是對的,傷口絕對不能耽擱。我深深呼吸,“那你在房間等着,我去把車開過來。你現在什麽都不要擔心,一切有我。”
姐姐笑了。我不知道為什麽她還能笑得出來,可是她偏偏柔聲說:“我知道。”
我的大腦飛快地運轉着。我飛奔上樓,在最快的時間內收拾了最必要的東西。一邊收拾,一邊打前臺電話,将情況簡要通知了酒店。酒店表示了絕對的惶恐和理解,說剩下的行李稍後會安排人來幫我收拾,并提供了最近的醫院地址。
随後我扯上手提包,一路跑到停車場。當我人坐進車裏,摸索着去按發動機按鈕時,我才發現我的手早已不由自主地在發抖。回想起姐姐閉着眼睛的樣子,我頓時心亂如麻,腦海裏全是最糟糕的畫面
“現在難道是想這些的時候嗎!”我低吼道,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光,“谷十八,冷靜下來。”
将車徑直開到了房間門口,我本想将車停穩以後,将姐姐抱上車的,可姐姐卻自己緩緩走了出來,給自己系上安全帶。望着她一如平日般鎮定的樣子,我幾乎有心如刀絞的感覺。而她卻轉頭對我細細囑咐道:“十八,你聽我說。我不會有事。所以你不要心急。等會兒千萬不要超速。一旦被攔下來,只會耽誤更長的時間。”
我怎麽能讓她再分神來安慰我?我定了定神,回了一句“嗯。”。
最近的診所距度假村大約需要40分鐘。加速,減速,剎車,油門。我有條不紊地做着一切動作,面無表情地開着車。我瞬間意識到,以前自己寫小說的時候都寫錯了。人生和故事不一樣,現實中焦慮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人是不會有心情去顧及什麽表情管理的。
我不時用餘光确認姐姐的情況,姐姐閉着眼睛,依靠在座椅靠背上。戴着我的墨鏡,眉頭輕輕蹙着,嘴唇有些泛白。她虛弱的樣子,狠狠地揉捏着我的心。我開始不停地責問自己:到底為什麽非要跑到這麽荒涼的地方來?附近周圍連醫療設施都沒有。為什麽不早早起來陪她出去,也許…
我懊惱,恨不得再扇自己兩巴掌解恨。可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右手手心有溫熱附上來。姐姐将左手輕輕地放在我閑置的掌心裏。幾乎是一瞬間,她的溫度驅散了我淩亂的心緒。
姐姐… 我輕輕的回握住她的手。心裏一片清明。我故意說道:“姐姐,咱們算不算也是,無論健康還是疾病?”
姐姐緊閉着雙眼,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嘴角劃過一絲笑意,“算吧,為什麽不算。”
“那你會不會感動到以身相許啊?”
姐姐笑意更盛,臉上似乎多了幾分血色。她學着我的口吻說道:“谷十八,你這算不算也是,趁人之危?”
我抿緊了嘴唇,口氣依舊輕松:“哎喲… 怎麽又被你看出來了。我還以為這次有戲呢。看來只好再等下次了。”
姐姐忽然說:“十八,反正還要開很久,你把剛剛那個誓詞的全文,背給我聽好不好?”
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開什麽玩笑,我可是純粹的無神論者,一點兒也不想背新教的誓詞。”
姐姐的聲音柔柔的:“可我想聽。”
“好… 我以上帝的名義,鄭重發誓。接受你成為我的妻子,從今日起,無論福禍,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你,珍視你,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真好聽。”姐姐将頭垂向右邊,喃喃道,“我都有點動搖了。”
我偏過頭去,抹掉快要留下的眼淚,努力笑道“這有什麽好聽的。等我們結婚的時候,我寫的誓詞,肯定比這個好聽一千八百倍。”
她的聲音溫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對~ 我們家小十八寫的,一定是最好聽的。”
“喂.. 你只是傷了眼睛而已。不要說這麽溫柔的臺詞啊,怪吓人的。”
“你什麽意思?我平時不也是這麽說話的嘛?”
就這樣,我們若無其事地小聲聊着天,很快就到了醫院。正值周末,美國只有急診室尚在營業中。我将姐姐扶到一邊的休息區。迳自走到前臺去填表格。幾十頁的表格長到令人絕望… 我盡管擔心姐姐,也不得不耐下性子,和無窮盡的紙張耐心應對。
好在等待時間不算特別長,十幾分鐘以後,就有護士将姐姐和我帶進了一間米色的單人病房。我将姐姐安置在淺藍色的觀察床上,看着姐姐身上單薄的T恤,眉頭不由得一皺。
“今兒外面也就60多華氏度,病房裏冷氣開得這麽足?”我将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了她身上,抱怨道:“美國人什麽思路啊,病人再着涼了可怎麽辦。。”
“是有些冷了。”姐姐暼了我一眼我裸露的手臂,“十八,你再去車上拿件外套穿上。”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臂,“啊?我,我沒事兒。一會兒醫生就該來了。”
姐姐的表情很嚴肅,“聽話,你要是着涼了,我怎麽辦?”
拗不過正确化身的姐姐,我又折回車裏拿了一件衣服穿上。好在等我匆匆忙忙趕回來時,醫生還沒有到。我兀自松了口氣,重新坐回看護的位置上。姐姐看上去有些疲累的樣。我重新站起身,繞着病床轉了一圈。
姐姐睜開眼:“你在尋寶?”
“什麽呀。我看美劇裏,這個床的角度都是可以調整的。”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瞥見了床後方的灰色旋鈕。将觀察床的角度調得更低些,“你先睡一會兒。”
姐姐輕輕嗯了一聲,閉上了眼。
又過了大約四十分鐘,背着小包的年輕女醫生姍姍來遲。總算來了啊,我忙起身相迎,她點頭向我示意。又走到姐姐身邊,将紗布輕輕從她的眼睛上取下、大約是為了緩解患者的緊張情緒,她語氣輕松地調侃道:“哎?Olivia是吧?之前是誰為你處理的?紗布貼的還不錯。”
姐姐輕輕回笑:“是我女朋友貼的。”醫生對我比了個大拇指。又将視線重新集中在姐姐的左眼上,神情漸漸變得嚴肅。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Dr. Marie。接下來我們要做幾項常規的檢查,先确認你左眼的情況。在檢查開始之前,你可以先大概向我大概描述一下,受傷的經過嗎?”
我感覺姐姐瞥了我一眼,說:“當然可以,我當時擡着單車上臺階。前輪你小心卡在了兩級臺階中間。車輪彈回來的時候,左邊車把打碎了我的墨鏡。鏡片當場就碎了。我不确定具體是玻璃割傷還是車把撞擊。然後我女朋友為我簡單地做了消毒,包紮了一下。”
姐姐輕描淡寫地說了經過,卻絲毫沒有提及疼痛感受。我咬着嘴唇,默默攥緊了拳頭…
Dr.Marie點點頭。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一邊說道:“我明白了。所以我們不能排除有殘餘玻璃碎片紮進眼睛的可能。”
“我想是這樣。”
“當時流血狀況嚴重嗎?”
“有持續少量的出血。”
“從1到10,請向我描述一下你現在的疼痛感。”
姐姐想了想,“大約是6吧。”
醫生端詳着姐姐的左眼,“除了疼痛以外,左眼還有沒有其他的感覺?”
“有些酸脹的感覺。”
Dr.Marie一邊詢問,一邊快速地在筆記本上記錄着,“稍後我們會做一個頭CT,确定玻璃碎片殘餘的問題。”她放下筆記本,“現在我想簡單測試一下你目前的視力狀況。”
說着,她從包裏拿出了一個酷似望遠鏡的儀器。雙眼同時測試完畢之後,她指示姐姐把右眼蒙上,測試左眼的情況。測試過程中,不時有血液從姐姐的左眼湧出。我別過頭去,心裏疼得像被刀生生刺過一樣。
此時,病房外又走進一男一女兩位醫生。男醫生稍微年輕些,黑發碧眼。女醫生白發蒼蒼,神情嚴肅。他們輪流又做了幾項檢查。之後,三個人你來我往地術語交流着。
我緊張地聽着他們的對話。平日裏我自诩英語聽力足以過關,卻也一時被連串的術語,搞得有些焦頭爛額,雲裏霧裏。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只見男醫生的神色有些猶豫:“…傷口位置特殊。假如直接在中央放置膠釘的話,恐怕反而會加重角膜撕裂的情況。”
Dr.Marie将手上的筆記遞給男醫生,“不僅如此,我們現在還無法排除玻璃碴殘餘在眼中的可能性。假如是那樣的話,會進一步增加手術難度。”
年老些的醫生搖搖頭,:“我明白你們的顧慮,可創面面積過大,假如讓角膜始終保持敞開狀态的話,會增加感染的可能性,讓情況進一步惡化。”
男醫生猶豫了一下,提議道:“那麽進行腦部CT排除碎片可能性之後,在左眼放置恢複鏡片呢?如果再配合一些外部抗生素的話...?”
“我不建議這麽做。”年老些的醫生緩緩道:“盡管人的角膜的确具有一定的自愈功能。但是還是相同的問題,過大的創面面積。在這種情況下,僅僅是靠恢複鏡片和角膜自愈,無法将創口歸攏。我的想法是沿着創口四周,分別在左右上下做四個膠釘。一方面歸攏傷口,減小創口面積,另一方面也能避開傷口中央位置,避免進一步撕裂。再在這個基礎上,配合恢複鏡片和外部抗生素治療。”
男醫生和Dr.Marie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确認了治療方案,白發的女醫生安排道:“那麽請你們去聯絡手術室吧,也去排一下頭CT的時間。”眼看兩人逐一走出了門,她又轉而對姐姐,用更直白些的語言解釋道:
“根據我們初步的診斷,你的角膜上有一道很深的傷口,需要進行手術縫合。但是考慮到這道傷恰好在眼球正中央,橫穿了瞳孔,以後視力的恢複程度很難預判。而且目前我們暫時還不能排除其他感染的可能性。”
我下意識握住姐姐的手。冷靜地問道:“那麽手術的風險系數呢?”
老醫生沉吟少許,男醫生大邁步走了進來,将手術協議遞向病床上的姐姐,順便向我解釋道:“風險是存在的。最糟糕的情況下,比如傷口感染的話,可能需要移除角膜,甚至是整個眼球。”
我轉頭去看姐姐。姐姐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可我能感受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我緊緊握住她的手,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見狀,年老些的醫生扶了扶眼鏡,“我想一時半會兒你們可能有些難以接受,但是手術越早進行越好。否則感染的可能性會增加。”
我問,“手術最快能安排在什麽時候?”
男醫生說:“我剛剛和醫院核查了今天的手術安排。手術可以排在今晚。手術本身時間不會太長,大概會在一個小時以內結束。患者需要接受全身麻醉,術後大概留院觀察幾天。”
“我明白了,麻煩你們盡快安排。”說着,姐姐揮筆在手術協議上簽了字,遞還給男醫生。男醫生瞥了一眼簽名處,又轉而将另一份協議遞給我,“我們還需要陪同者的簽字。請問你和病人的關系是?”
我深吸一口氣接過協議書,簽上自己的名字,“她是我的未婚妻。”
黑發的男醫生了然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我上周剛剛訂婚,你現在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請你放心,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我現在就去為她提交手術申請。”說着,他向我伸出了手,我緊緊回握。老醫生則對着姐姐問道:“Olivia小姐,請問你上一次進食是什麽時候?”
姐姐略略思索,“早上八點左右,我喝了一杯冰黑咖啡,吃了些全麥面包。”
“非常好。在手術之前,我們都需要你保持空腹的狀态,這樣可以嗎?”
姐姐點點頭。我皺着眉問道:“中間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情嗎?”
老醫生不假思索道:“盡量減少移動。可以的話,盡量閉眼休息。等一下我會重新為你更換眼罩。每兩個小時,護士會過來測量血壓。一會兒還需要進行一次抽血。至于CT的具體時間,等下我會再過來通知你們。沒有什麽問題的話,我就先去和其他兩位手術醫生商量治療計劃了。”
姐姐疲累地搖了搖頭。白發的醫生從病房抽屜裏,拿出了一副塑膠質地的眼罩,消毒以後,固定在了姐姐左眼上。我向醫生致謝,并将她送出了房門。等我回到病房時,姐姐靠在病床上,裹着毯子,似乎是睡着了。
而當我輕手輕腳地坐回病床邊時。姐姐卻開了口,口吻就好像在說一件好笑的事兒一樣,“十八,我真沒想過會是這麽嚴重。還以為消毒處理一下也就好了,沒想到要做手術。弄得怪吓人的。”
我心裏一緊,嘴上雲淡風輕道:“你別聽他們說的那麽嚴重,小手術而已。歐美的醫生都是這麽小題大做的。到時候你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沒事兒了。”我重新握住她的手,“聽說美國的麻醉劑還是草莓味兒的。”
惹得姐姐輕輕一笑。我替她緊了緊毯子,剛想再說些話寬慰她,門突然被敲響了。姐姐說了請進以後,一個金發的小夥子快速地鑽了進來,站定在姐姐正對面。他有些腼腆地說明來意:“你好,我是附近學校的大學生。我叫Jasper。目前在做一個關于家庭暴力的research。不知道方不方便請您回答一兩個問題?”
我臉上瞬間閃過一排黑線,姐姐好笑似的看了看我的表情,居然還饒有興味的同意了。
興許是難得遇上如此配合的研究對象,金發小哥異常激動,“哇!太棒了。那能先問問您,是否覺得自己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呢?你近期遭受過伴侶精神上或者肢體上的虐待嗎”
望着他湖水般清澈的藍眼珠,我甚至有點想打人。姐姐輕咳一聲,“沒有和沒有。”
“那你的伴侶對你有過言語上的或者肢體上的威脅嗎?”
“從來沒有。”
也許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這位金發小哥s似乎有些不甘心的樣子?于是他又問道:“那您在自己的伴侶身邊,感覺安全嗎?”
姐姐瞥了我一眼,我回以人畜無害的微笑。我看出她是明顯故意遲疑了一下,才柔柔地說道:“在她身邊,我一直都感覺非常安全。”
我在心裏輕哼了一下,“還算你有點良心。”
金發小哥大概總算注意了我和姐姐始終交握的手,和我越發意味深長的眼神。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盜兒響叮當的速度,收拾了筆記,“噢噢!謝謝你的參與,祝你早日康複!”就一溜煙跑了。
哈?我和姐姐對視一眼,都感受到了對方心中的無言以對。我剛要開口,門又被敲響了。這次走進來的是一位風情萬種的白人中年護士,面容和善。看上去至少不像是家暴調查員啊。我暗自舒了口氣。
只見Ross笑眯眯地走到姐姐床前,說道:“甜心,我是本院的護士Ross。我們要做一個簡單的驗孕測試噢~”察覺到我驟然瞪圓的眼睛,Ross解釋道:“這也是手術流程的一部分。”
我無言以對,姐姐強憋着笑,“您好,我很确定我沒有懷孕。而那一邊,Ross已經在翻箱倒櫃地找針管了,一面還說道:“噢~ 甜心,這個很難說的。”說着,還對我抛了個媚眼,“你說是吧,寶貝。”
我:.,. …
姐姐終于忍不住,笑意盎然道:“不,您沒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真的很确定。”她點了點已然石化的我,若無所思道:“或者,您直接問問我的伴侶?”
我生無可戀地看着Ross…後者疑惑地看了看。她輕呼一聲,誇張将針管藏到了身後,語氣依舊親切, “哦~是這樣啊。那甜心你好好休息。對了,”她回身從櫃子裏取出一套塑封包裝的住院服,顧盼生姿地說:“那寶貝,就麻煩你一會兒幫他換上吧?我就先出去了。”
說着,她不由分說地将衣服遞給我,再度風情萬種地走了出去。門被許許關上,我終于徹底崩潰了… 撫額道,“這些人都是醫院找來開玩笑的嗎?”
姐姐也頗為受不了地搖搖頭,“誰知道呢,跟拍電視劇似的。”
“這件衣服…”我将手上的衣服翻了個個,粉白色條紋,寬大得酷似孕婦裝。“什麽爪哇國的審美啊… ”我不禁皺眉道:“敢不敢再難看一點。”
姐姐瞥了一眼:“一件住院服你還挑挑揀揀的?又不是穿去選美的。好了,快幫我換上吧。”
“噢噢!”我起身将門反鎖上,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手上的衣服。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 緊張感?姐姐被我呆頭呆腦地樣子逗笑了,邊笑邊說:“你怎麽那麽呆啊。還會不好意思?還是說,”她忽然放緩了語氣,唇間輕輕挑起一個弧度:“你這會兒還有什麽…非分之想?”
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情撩我?我不顧小心髒猛跳了幾下,慌亂着說:“你!自己脫!”
她擺出一副欲拒還迎的表情,楚楚可憐道:“哎喲,官人,還要奴家自己脫?霸氣啊,潇灑啊,真讓人心折。”看着她入戲頗深的樣子,我痛苦地閉上了眼… 所以這個醫院是有什麽特殊Buff吧?怎麽進來的一個正常人也沒有。
一波三折,等我終于給姐姐套上罩袍時,方才等待手術時惴惴不安的緊張感,早被一掃而空。又過了幾個小時,我推着姐姐去放射診療室做了頭CT。回到姐姐的病房以後,我們又逐一見到了麻醉師團隊和醫生團隊。每個人都自我介紹了一番,從名字到職務,一一跟我和姐姐握手。讓并不寬敞的單人病房,一時人滿為患,熱鬧非常。
等他們一一排隊離開以後,我扭頭對姐姐問道:“你記住了幾個名字?”
姐姐閉着眼,“ Tommy, Christan, Liam, Lucas, Henry... 其他的記不清了,最後一個叫Martin吧?你呢?”
我把頭搖得像個波浪鼓一樣,“一個也沒記住。”
截止到目前,我想自己的心理建設已經很完備。可當全副武裝的醫療團隊,真的推着手術床等在門外時,我還是忍不住慌了神。姐姐被攙扶着平躺到手術床上,左手食指上套着探測器。身邊的主治麻醉師正為她挂上點滴。
我握着她的手,她笑着看向我,甚至有幾分俏皮地說:“這個床可要比剛剛的舒服。”Dr. Marie已經戴上了藍色的口罩,對我囑咐道:“一會兒護士會帶你去等候區,手術結束以後,她可能還需要再做幾項檢查。等全部結束以後,會有護士通知你。”
同樣戴着口罩的男醫生對姐姐笑道:“不要緊張,一會兒你就睡着了。”
姐姐點了點頭,重新看向我。她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別着急,等會兒我就能告訴你,麻醉劑是不是草莓味的了。”
我心裏一顫,“好,我等着。”
她好像想到了什麽,又囑咐道:“一會兒等我進去了,你記得去樓下吃點東西,陪我到現在,你還什麽都沒吃。”
“好,我知道了。”
“然後你等我的時候,稍微和我的父母,和我幾個親近的朋友打個電話吧?我本來想不讓他們擔心,但是我剛剛又想了想,畢竟是手術,不說還是不妥當。還有我學校和你公司那邊,都去解釋一下才好。”
望着她盈盈的眼神,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這種時候,還想得面面俱到。我強撐着笑說道:“明明說好了不用你想這些的。你不說我也都會做好的。”
姐姐将手放在我的手上,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你會。可我閑着不也是閑着嘛…”她凝視着我的臉,明快地笑了,“谷十八,你要記得,無論健康還是疾病。”
我朝她鄭重地點點頭,再次對團隊每一個人鞠躬致謝。他們對我點點頭,就護着手術床,往外慢慢走去。我本想多跟幾步,又害怕會忍不住流淚。只好在原地站了許久,等在旁邊的Ross也一直沒有催促。
直到我終于定下神來,她拍了拍我的手臂,爽朗說道:“放心吧,寶貝。他們會好好照顧她的。她是個幸運的女孩,一定會沒事的。來吧,我帶你去等待區。”
我沉靜地跟着Ross往外走,心裏卻始終無法平複。恐懼,心疼,慌亂,不舍… 甚至還夾雜着一點點被抛棄的感覺。她就一個人去接受手術了,吉兇未蔔。而我只能坐在這裏,面對令人恐懼的等待。
胃裏空空得有些鈍痛,我也完全提不起一點食欲。但又想到答應了她要去吃東西,又不想真的無所事事。我拖着腳步去Tim Hortons買了個三明治,随便咬了幾口了事。
也是為了分神,我開始打電話。一一地向她的親人朋友們,詳細地交代了她目前情況。她的幾個朋友表示會盡快來看望。其中一個平時和她玩得好的學妹,更是大呼小叫地說馬上就趕過來。
姐姐人緣不錯嘛,我在心裏想道。手上又給江年打了一個電話,準備說明情況,順便請幾天事假。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這幾天得留在這兒陪護,公司那邊的事情…”
我話沒說了一半,就被江年不耐煩地打斷了,“說什麽沒用的東西。公司這兒不用你操心,看好你家夫人就好了。”我心裏一暖,可江年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遲疑:“谷物,你別怪我說,可我怎麽覺得,你這會兒聽起來一點也不緊張?”
我無力地揉揉額角,“你覺得我現在還有力氣浮誇嗎?”
江年大大咧咧的聲音再度傳來:“我當然知道你就是這種別扭的性格。以前就是這樣,越是火燒眉毛的時候,你就越要裝出一副四平八穩的樣子。其實心裏都快急瘋了吧?煩人得要死。我都習慣了。可你确定你家那位不會會錯意麽?別說你愛她愛得死心踏地的,你就是演一演,也要表現出點緊張來啊。否則她就算面上不說什麽,心裏面也會有疙瘩的。”
我對着空氣搖了搖頭,“不,她不會的。”
面對我的固執,江年長嘆了口氣,挂斷了電話。
我将手機攥在手裏,苦笑道:始終看在其他人眼裏,會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