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尾聲

電話終于還是打完了,剩下的真的就只有漫長的等待。我坐在椅子上,望着醫院的紅色電子表,感覺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如此難熬。百無聊賴之下,我問了自己一個特別特別俗氣的問題:如果可以,我是不是願意替她承受這一切?

最終我否認了這個想法。假如換成我在裏面,她在外面,她會多麽無力多麽煎熬… 這樣的痛苦,或者是任何的痛苦,我不想讓她感受一星半點。

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

就當我感覺自己快到極限時,終于,四位醫生依次從手術室走了出來。Dr. Marie摘下口罩,不無疲憊地說道:“手術很成功,她現在正在接受其他幾項檢查。大概還需要兩個小時左右。”

心裏一塊大石碩然落下,我幾乎要整個人重新摔回椅子上。我穩了穩心神,低頭向醫生致謝,“真是辛苦各位了,謝謝你們。”

她點點頭,又說,“職責所在。今晚她需要留院觀察,後續的複診信息,都在診斷書上,一會兒會有護士拿給你。你有任何困惑的地方,盡管向我詢問。她之後需要使用的藥物處方,也已經發到了你們當時留下的藥房地址,屆時你直接憑姓名去取就可以了。她的醫療保險信息,也已經通過了審核。”

我遲疑問道:“那… 之後她的視力?能恢複到什麽程度呢?”

Dr. Marie搖搖頭,“這個一時半會兒還是說不好。要具體再看後期的恢複情況。”

正當我打算和醫生進一步詢問時,一個淺灰色短袖衛衣的女生氣喘籲籲地出現了。扯上我的胳膊就問:“學…姐…呢?她怎麽樣了?”

應該就是那位學妹吧... 真是風風火火,恍恍惚惚。我略帶歉意地醫生示意了一下。簡短地向這位“不速之客”轉述了目前的情況。我也能看得出來,她是真的為姐姐着急,可我一時半會,也的确沒有太多心思應付她。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我現在還有一些事情要和醫生談,你不介意的話,要不去那裏稍微等一會兒吧。”

學妹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才找了地方坐下,開始刷手機。

我也顧不上弄清她的意思,便繼續和醫生談論術後護理的事兒來。事無巨細地問起來,時間竟也過得飛快。等我将想問的問完,又回了幾個問詢的電話以後,Ross跑來對我說,姐姐已經醒了,現在可以去探視了。

我再三和Ross道謝,Ross擺擺手,“你還是快去看看你的寶貝吧。你的朋友已經跑着去了。”我回頭一看,果然學妹已經跑沒影了。我搖搖頭,哎,年輕真好。

姐姐依舊躺在觀察床上,她的身後是一排儀器和點滴架。大約是全麻的效果還沒有過去,她睡得極熟。左右手分別纏着檢測儀器。毯子緊緊地裹到了胸口的位置。她的左眼被紗布裹了一層又一層。看到她的一瞬間,我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不,我不能讓她醒來第一眼,就看到淚流滿面的我。

深吸了幾口氣,我對坐在床邊的學妹說:“你先陪着她吧?我去拿些水來,等等她醒過來,肯定會口渴的。”說罷,我穩步走出病房。走進旁邊的洗手間,我将水龍頭擰開。眼淚再也止不住。我讓自己哭了一場,才去倒了水,重新平靜地走了回去。

我悄步走回去的時候,姐姐已經醒了。看到我的一刻,我能看出她的努力,也只能十分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學妹看到我來了,皺眉道:“你怎麽去了那麽久?”

我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到處都找不到熱水,我去了趟樓下。”“哎… 真是的。她可是一醒來就在找你。”學妹不情願地站起身,“那你陪着她吧,我先出去了。”

我向她點點頭,她走了出去。我走近病床,輕聲問道,“別着急,我在這兒。要不要喝點水?”

她點點頭,我喂她喝了半杯水。她喝得很快,大概是渴極了。一杯水很快見底我将空掉的杯子放到一邊,又将耳朵輕輕湊過去。

她的聲音無比微弱,“十八… 我的左眼還在的吧?我只能摸到繃帶,眼睛也睜不開。”

她的問題,讓我登時渾身一顫,“在在在,完好無損。手術很成功,你不會有事了。”

像是終于安心了似的,她閉上了眼睛。我擦擦眼角,剛想站起身來。她的微弱的聲音再次傳來,“你騙我。”

我忙又俯下身,想吻吻她的額角,又怕會碰到她的眼睛。我只好說,“我怎麽騙你了?”

她吃力地擠出一個笑容,“麻醉…劑,明明是蜂蜜味道的。”

我閉上眼,長長呼出一口氣。我好想立刻就抱住她,告訴她我有多害怕。可我又怕一不小心就會碰壞了她。她現在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脆弱,像個布娃娃一樣,一點兒也不像她。

我輕輕将她的手放在我的臉上,柔聲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以為草莓味的,我也是被騙了。這會兒身上還難受嗎?”

她呼了口氣,緩緩說道:“有點兒酸,渾身發沉。我覺得可能是

剛才麻醉劑吸得狠了。”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是因為蜂蜜的味道還不錯?”

“什麽呀,當時醫生讓我深呼吸,我一連吸了好幾口,都沒能睡過去。我就想,我總不能一直醒着吧,那得多吓人啊。我一害怕,就狠狠吸了好幾口。後來,就徹底失去知覺了。”

她撫在我臉上的指尖微微用力,“你當時不是說,我睡一覺,一切就過去了?”

我吻了吻她的手背,穩聲道:“是。我們夫人最乖了。好了,別說了,好好睡一覺。等你睡醒了,我去給你買草莓吃。”

也許是累極了,也許是安了心。她果然沒再說話。頭輕輕偏到一邊,很快就睡着了。我在護士的幫助下,把姐姐送到了單人病房。确認她無恙以後,我又去辦了住院手續。等一切辦好之後,已經是淩晨時分。

辦住院手續之前,我将學妹送到停車場, “今晚辛苦了,晚上開車務必小心。”

學妹看起來精神不錯差。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說道:“我用不着人操心,你還是好好看着學姐吧。”

我能感覺她對我有明顯敵意,有些不解。只好禮貌地點了點頭。看着她的車開走,我才重新走回了病房。和衣在陪床上睡下了。

手術之後的幾天,姐姐清醒的時間并不多,也許是藥物的原因。不過我也願意她睡着,不僅僅是出于術後恢複的考慮。我更怕她清醒時難過。對她那樣好強的人而言,即便是短暫地失去半邊視力,也是可想而知的打擊。想到她當時向我反複确認自己左眼是否還在時的場景,我就心痛得難以抑制。

白天趁她熟睡時,我獨自開車去度假村,将行李取了回來。裏面有我們兩個的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順帶省卻了不少奔波的麻煩。她學校那邊,我将醫生的病假單傳真了過去,也給她的教授一一發送了郵件解釋。好在姐姐從不受拖延症的拖累,大部分課業都在DDL前完成了。所以學業上也不至于完全脫節。

剩下的時間裏,我就日夜陪在醫院裏。她醒着的時候我陪她說話。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只敢撿一些更無關緊要的輕松話題來說。等她睡着的時候,我就拿出電腦,查一些角膜恢複相關的資料,再盡可能做掉一些手上的工作。我知道即使我什麽都不做,江年也不會和我計較,可就算是這樣,我也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放大假。

姐姐總體的恢複狀況很不錯,只是晚上容易醒,我就也不敢睡得太熟。好在大部分時間裏,我也根本就睡不着。守着她,遠比睡着要令我安心。

她的親人好友斷斷續續來了一些。江年也抽空過來了一次,讓我心裏好受了許多。最讓我意外的是,宋澤居然也派人送來了花籃。我捧着明顯價格不菲的進口花籃,心裏有說不清的滋味兒。

一晃眼,已經是姐姐住院第四天的晚上。她說想吃些涼的。我捧着一紙碟碎冰片走回病房。令人意外的是,黃褐色的病房門虛掩着。裏面似乎有人對話的聲音。我湊近了想看一眼是誰,再決定要不要進去。

從門縫看進去,只能隐約看見一個熟悉的女生背影。似乎是姐姐的那位學妹吧?我心想,正要退出去時,聽見她清亮些的嗓音忿忿地傳來。隐約聽到我的名字,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學姐,你的那位作家真的靠譜嘛?我當時看你被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時候,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可人家看上去就特別平靜,跟個沒事兒人似的。什麽嘛。別人都說遇事兒看人…”

猛然想到江年的話,我的心裏泛起一陣頹然,果然在所有人眼裏看來,都是這樣的嗎?只有情緒失控才能證明真情實意。而竭力收斂卻成了沒事兒人的表現。

我嘆了口氣,下意識想轉身而去,可當姐姐的聲音響起時,我還是忍不住聽了下去。

“她啊。”姐姐的聲音有些疲倦,卻像是蘊着無限溫柔,“你是不知道她平時是什麽樣的。她特別浮誇,平時失手打翻了一杯水,都要大呼小叫自責好久。她還特別慫,膽子又小,上次出去被大人物欺負了回來,抱着我撒好久的嬌。

她還是個話唠,平時工作一天無論多累,只要看到我,都要纏上來逗我開心。有一次我故意忍着不笑,她居然就拉着我,講了整整一個多小時的俏皮話。最後她累得明顯眼皮都在打架了,嘴上還非說,要再給我講一個小狐貍的故事。”

我背靠着白色的牆壁,聽得鼻子都開始發酸,幾天來壓抑的情緒,幾乎要一同湧上來。我狠狠咬着右手背,不讓自己情緒失控。想哭的心情慢慢消散,臉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腦海中只浮現着一句話:她是知道的,她是知道的,她是知道的….

也許是我的錯覺,姐姐的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顫抖,“你說,像她那樣的性格,得多麽為我想,才會克制着自己,專心為我做好所有的事情?每次陪着我的時候,還要笑着對我說沒關系。”

也許是考慮到學妹的心情,她的語氣和緩了一些:“你會這麽想不稀奇,我想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會這麽想。可我自己知道,她是不想讓她的情緒影響到我哪怕一點點。我這次受了傷,所有人都心疼我,卻沒有幾個人會心疼她。”

學妹嘆了口氣,“…哎,我是真沒想到這些。那既然你知道,為什麽不跟她坦白說呢?她忍着難受,你看着也心疼。說出來,你們兩個人不就都能好受點兒了?”

“我不是在怪你啦。不過雖然我比誰心疼她,但就是因為我明白她的心意,所以我就更加什麽都不能對她說。”

學妹的口吻充滿了不可思議,“為什麽?”

姐姐笑道,“這家夥要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掩飾,到頭來只是讓我心思更重。沒準兒會自責到躲起來不見人的。”

我的臉上劃過一排黑線,原來我就是這種人嗎???啧... 好像真的有可能…

“而且啊,她為了我想了那麽多。而我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好好接受她的心意。至于其他的… 也只有等我恢複了以後,慢慢地回報她了。”

她刻意隐去的字眼,還是令學妹膛目結舌:“哎?難道你的意思是…不至于吧?學姐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啊,追你的人那麽多,條件都那麽優秀。你幹嘛不再挑一挑啊?”

姐姐輕輕吸了一口氣,又化作一聲嘆息,“你可真是個小孩子,挑什麽呀… 又不是挑咖啡豆。”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自從我認定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從沒想過要瞻前顧後。”

學妹有些不服氣:“可咱們之前聊天的時候,你明明說你還很猶豫啊,拜托,別被一時的感動沖昏了頭腦吧。學姐你這麽優秀,她對你好也是應該的啊。以你的條件,不論是誰和你在一起,男的還是女的,都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吧。而且你也不是這麽沖動的人啊。”

“你呀,哪有那麽誇張。是,我的确是有一些選擇的餘地。可你覺得她就沒有嘛?”

我甚至能想象出學妹扳起手指的樣子,“哼… 我就沒看出她有什麽好來。長得嘛,勉強能看。工作… 反正以後也不會比你有錢。人品… 好吧就算對你還不錯。可我就是覺得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啊。不然你也不會猶豫吧?”

姐姐的口吻嚴肅起來,“是,之前我多多少少還有些顧慮。但完全不是因為你說的原因。她比我小,我怕她想的不夠清楚。怕以她的跳脫的個性,不适合長久地待在一個人身邊。我知道她愛我,但凡我有一點點松口,她會想也不想地跪下求婚。我也愛她愛的感覺,她的愛太純粹,純粹得令人着迷。可她越是忠誠,越是真摯,我就越怕她對我的感情,最後成為了我的淨土,卻成為她的囚牢。”

“啧啧啧… 學姐啊。你完了,你已經被她忽悠得義無反顧了哎。”

姐姐輕輕一笑,“你別把我說的那麽偉大,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不想在我将自己全部交付給她以後。她會在某一天對我說,她更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她需要更豐富的情感經歷,作為她創作時的靈感來源。”

學妹冷笑,語氣卻有所松動道:“哼,她倒是敢?信不信我幫你打死她。”

姐姐的口吻淡淡的,“其實這樣也就罷了。變心嘛,我可以成全她。可我最怕的是,她對我像對待她前任那樣,有始有終。她不是一個狠心的人。即便有一天,她對我的感情不在了。以她的責任心,也會一如既往地對我好。”

“...雖然我完全不想誇她,但這個也是缺點嗎?”

“你還別說,這真的是缺點。因為對她而言,愛情是她的靈魂,我也正是被她的靈魂所吸引。所以假如有一天我們變成了那樣茍延殘喘的關系,對我們兩個人而言都會是致命的。她會喪失生活的熱情,而我也只會一天比一天更痛苦。”

學妹沮喪地嘆氣道:“哎… 我都暈了。所以你們這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負心也不行,死心踏地也不行。我就沒見過你們這麽燒腦的關系。”

“所以啊、那句話怎麽說的,’情到深處,最怕失去。怕無端情淡。’可實際上,情到深處,也怕得到。放在遠處觀望時,心裏只有無邊的渴望和數不盡的甜蜜。可真正捧在手裏,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說,‘相思催人老了。’以前她猶豫的時候,我不能理解。到了這會兒,反而是我躊躇不前了。”

“…學姐,你到底還記不記得,你可是個理科生哎,說話不要這麽文绉绉的。”

“是啊,我也覺得我有點不像我自己了。大概是被她帶歪了。”

“所以,你為什麽現在又不猶豫了?我感覺你剛說的那些,都不會因為你受傷而解決啊。假如你真的有這麽此消彼長的顧慮。難道不是只有徹底離開她,才能解決嗎?”

姐姐沉吟片刻,“不瞞你說,我的确想過離開她。”

她淡淡一句話石破天驚,我幾乎想要奪門進去。

“可前天半夜的時候,我醒來了一次。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就坐在你現在的位置上。一個人緊緊抿着嘴唇,望着呼吸器出神。她看到我醒了,彈起來就問我是不是眼睛疼,要不要喝水。”

“那又怎麽樣... 沒準兒她只是半夜醒了一下,發會兒呆而已。”

“不,她不是忽然醒過來。她是一直都沒有睡。這幾天,她白天在病房裏處理公司的事兒,陪我說話。晚上整晚整晚不睡覺,就是怕我會醒。她總以為我睡着了,可我清醒的時候更多。”姐姐嘆息道:“她這個白癡,哪有全麻的效果三四天都不消失的道理啊。”

“你是說,,, 她三天三夜沒睡覺嗎??”學妹顯然也驚了,小聲嘀咕道:“不會死人的嘛。她這也真不是一般選手啊。”

“總之閉着眼睛的時候,我就在想,她要是落在別人手裏,得吃多少虧啊。再也沒有人像她這麽傻了。愛上一個人就一門心思地對人好。所以我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把她好好留在我身邊了。”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假如有一天她厭倦了,大不了我就為她換一個樣子。”

假如有一天她厭倦了,大不了我就為她換一個樣子…我在心裏默默重複。姐姐,連我都不敢說,我能為你換一個樣子...

“啧啧啧… 這才是真愛啊。”學妹悠悠地說,“也不知道是她遇上你走運,還是你遇上她有福。反正啃完你這一番狗糧,除了羨慕嫉妒恨,我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

換得姐姐輕輕一笑:“你別說,我還真想過這個問題呢。不過我還是覺得,是我運氣好。那麽多人還在人海裏浮沉,撈上一生一世,都不見得能撈到對的人。而我卻只要一門心思守住她就好了。”

學妹的聲音明顯抓狂了:“…拜托你,這位姐姐。你能不能像個正常的病人一樣,給我個機會讓我同情一下你啊。”

姐姐揶揄道,“小妹妹,你還是省着你的母性情懷,給你的小奶狗們就好了。就別為我操心了。”

“是是是,我看到了,你的愛都要爆棚了。我這仨瓜倆棗當然入不了你的眼了。”

裏面又說了什麽,我不願再聽下去。手上的一碟冰塊,已經盡數溶化成水。我眷戀地看了一眼虛掩着的門,轉身走向了走廊。

将手上的碟子倒幹淨扔掉,我撥通了江年的電話,他很快接了起來。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江總,跟你商量個事兒呗?”

次日上午,我精神極好地來到病房。姐姐依舊睡着,我輕手輕腳地将抱在懷裏的白玫瑰花束,放置在床邊。經過昨天晚上的事兒,我已經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在裝睡。可看到床頭櫃上的閃着的kindle,我的心裏一片了然。

于是我故意試探道:“好了,別裝睡了,醒一醒。我問過醫生了,你全麻的效果該過去啦。”

果然,她的眼皮極快地動了幾下,才‘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哎… 你昨晚去哪兒了。”

我看着她的樣子,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着急說話。等她終于看見了床前的白玫瑰花束,清醒的聲音瞬間暴露,“谷十八你幹嘛一次買這麽多?”而當她擡起頭打算和我算帳的時候,我已經單膝跪在了她面前。

對視的一瞬間,我分明看見她的眼裏流動的光彩,驚喜,無限的溫柔

可當她挑着眉開口的時候,還是讓人洩氣,“谷十八,你能耐了呀。不過,我是不是說過,我的戒指要你六個月的工資?”

就知道你要這麽說…我微微一笑,從懷裏掏出Cartier深紅色的戒指盒,在她眼前亮了亮:“我問過江年了,我一年的工資、期權、再加上宋澤那單的巨額bonus呢,大概是9w出頭。你當時沒說六個月算稅前還是稅後,所以我就算了稅前的價格。”

趁姐姐還愣着,我趕緊搶先說:“我不管!反正趁你罵我之前!我要先把話說完!”

“哦?”姐姐反而笑了,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床上,“你別誤會,我可沒有要打斷你啊。你想說什麽就說好了。反正我哪兒也去不了,甚至還很想睡一覺。”

我瞥一眼旁邊的探測器屏幕,哼,裝啊,你接着裝。明明心跳都加速了。

望着她緊閉的雙眼,我故意大聲喊道:“啊!既然你要睡的話,那我可就大聲說了!否則你聽不見,可怎麽辦呀!正好,快讓外面大夥兒都來聽一聽吧。給我這個癡心的人,做個見證。”

耳邊傳來姐姐咬牙切齒的聲音,“谷十八,不想出去的話,你就給我正常一點!”

“哎喲,原來你又不睡了啊?”我笑眯眯地說,“好呀好呀,那我就說給你一個人聽。”

床上的那位沒再出聲,可眼睛也沒完全睜開。悄咪咪地眯着一條縫。我心下了然,調整了情緒,緩緩開口:

“我是個十八線小說家,一個不僅不出名,還愛上了自己的讀者的,冒牌小說家。遇見你之前,我是個不斷地在故事裏,書寫着別人的人生,為人物的情感定義的膽小鬼。我沉迷在疏離而安逸的創作世界當中,恨不得自己也能活進小說裏。那裏安全無傷,并且符合我對美感,對忠誠,全部的定義。直到我遇見你。”

“遇見你之前,我一度我以為我對愛情的想象,已經理想到超乎了常理。我堅信只有在小說裏,才有可能确實存在一個,百分百契合我靈魂的人。可我愛上了你。你不是從我小說裏走出來的任何一個人物。因為我很清楚,我窮盡一生,耗盡筆力,都不可能創作出像你一樣鮮活的人。

最初我不敢接近你,只敢把你當作是我的muse。我不斷地在筆下描摹着你的樣子,來抑制我對你日漸增長的渴望。因為我是個自私的膽小鬼,我害怕一旦我走近你,我對愛情,對你的幻想就會通通破滅。

然而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不論我怎樣去抗拒現實,你就那裏。真實的你,一天天落在我眼底,你甚至比我想象當中還要美好。可無論你對我多麽耐心,我都還是慫,還是躊躇。從前失敗的經歷如此深刻,歷歷在目,我害怕每段感情都會是‘情到濃時情轉薄’的慘淡收場。害怕即便是最契合的兩個人愛到最後,也只剩下無盡的折磨。

不知何時,姐姐坐了起來。她凝視着我,眼睛裏有我看不懂的情緒。我話鋒一轉,“可如今我想說的是,那又怎麽樣呢?即便每段感情的結局注定是慘淡的,還有誰比你我更适合一起承擔這份痛苦。

即便當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們沒能締結今日所憧憬的情愛奇跡,即便我們最終還是變成了,世間最俗氣的的一對,彼此折磨的怨侶,那就讓它來好了。我願意被你折磨,并且只願意被你折磨。”

“姐姐,我愛你。所以我不怕生活會對我露出最殘酷的表情,因為我見過你對我笑起來的樣子。我不相信有人說我有一天會後悔,因為我記得你對我說過的,不許我餘生再退縮一次。”

“姐姐,你願意嫁給我嗎?不論悲喜,不論禍福,或是任何理由,你願意和我互相折磨到死嗎?”她出神地聽着,我咬牙又重複了一次,“你願意嗎?”

看見她的臉上逐漸泛起了甜美的笑意,我的目光跟随着她,跟随着她徑直走到我面前。跟随她擡起手臂,彎腰環住了我的脖子。我将頭輕輕靠在她的懷裏,隔着薄薄的衣料,她的心跳聲在我耳邊清晰無比。

許久,她開口道,“你啊,一輩子一次的事情,你就不會挑一個更漂亮點兒的時候?”

我愉快地蹭着她的衣服,甚至選擇性忽略了質地,只顧着傻笑說,“也不是不行。可是我怕你會跑掉啊。還是趁你眼神兒不好的時候,早早綁住你會比較好。”

“就你聰明。”她沒好氣地拍了一下的後腦勺,“戒指呢?讓我看看。”我左手捂着腦袋,忙将右手舉高,“哎,你別家暴啊。咱們現在可還在醫院裏呢,你要是欺負我,我就去找那個做社會調查的金發小哥訴苦。到時候你丢人得丢到大數據裏去。”

她輕哼一聲,沒理會我。她将深紅色戒指盒掀開,聲音略微提高:“Solitaire 1895 ”我偷偷瞄着她的表情,唇角彎彎的,好像沒有不滿意。哎,總算也不枉費我連夜跑回芝加哥了。

她将盒蓋輕輕合上,“不對,你哪來那麽多錢啊?”

我有點心虛,望着天花板說“我… 我朝江年預支的啊。”

姐姐皺眉道,音調不由自主地升高:“他肯一次性給你預支半年工資?還是稅前的?”

“對啊,我跟他說了下用途,他就給我啦。他還說還的時候,利息就不用給了,就當是他提前給的禮金了。”

聞言,姐姐嗤笑道,“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我偷偷看了姐姐一眼,心虛地說出了我一路上的顧慮。“你不會要我立刻拿錢去還給他吧?”

姐姐搖搖頭,“完全沒有這樣的打算。”

“啊?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說,哼,快去還給他,你只許欠我一個人的嗎?”

姐姐将戒盒舉到眼前,眯着眼道,“他既然要跟咱們算利息,咱們就好好算算。”她眼中危險的光芒,讓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而且,是你要給我買戒指的,哪有訂婚戒指自己刷卡的道理。”她憐愛地拍了拍我的腦袋,“哎喲,小作家是不是要破産了?要不要求姐姐包養你啊。”

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背上了巨額債務,我扁扁嘴,可憐巴巴道:“那你好歹讓我給你戴上吧?我可是還跪着呢。”

姐姐捏捏我的臉,将左手和戒盒遞了過來。她甚至貼心地幫我打開了戒盒。我擡頭看了看她。然後将她的左手輕輕放在掌心,她的指尖劃過我手心時癢癢的。我緩緩将銀色的指環套進她修長白皙的中指,又在戒指上輕輕吻了一下。才戀戀不舍地将她的手放開。站起來的時候。膝蓋酸痛不已。早知道應該穿護膝的…

姐姐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展顏一笑,接而略顯嫌棄道:“好看是好看,但真的要一直戴着?”

“也不用吧?”我聳聳肩,無所謂地說,“平時打字兒啊,健身,開車的時候多礙事啊。”我又想了想,“不過你上課的時候最好戴着,這樣就不會有無聊的人來搭讪了。嗯… 這樣的話,social的時候也帶着吧。還有約會的時候,嗯… 買東西的時候?哎,話說公寓的健身房裏有人搭讪嗎?”

姐姐輕輕翻了個白眼,“嗯,簡單說就是除了睡覺洗澡最好都戴着是吧?”我笑着将她輕輕擁進懷中,“哎喲… 我開玩笑的啦,我知道我是你的就夠啦。”

她将手勾我脖子上,柔柔地說,“你當然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她的懷抱如此溫暖,和幸福感一起,将我緊緊包圍在當中。瞥見她手上的戒指,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姐姐… 我突然想到,是不是還有結婚戒指啊?”

“是啊。”

我眼前頓時天旋地轉…欲哭無淚道:“完了完了… 我怕是得讓你包養一輩子了。”姐姐悠悠開口:“嗯…不過看在你誓詞說得确實好聽的份兒上,結婚戒指就免了吧。”

“哎!!!真的嗎 ?”

“真的,不過作為戒指的替代品,我要你拿着你的小說來娶我。”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自己印的那種算嗎?”

姐姐挑眉道,“哎…我好像記得,好像結婚戒指要一年的純收入呢?”

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徹底堕入被包養的黑洞,我連忙道:“好啦好啦…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努力的。”

姐姐給了我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大作家,那你要盡快開始構思了。”

我輕哼一聲,“開什麽玩笑,我谷十八可不是那種甚至需要寫大綱的小說家。題目我都想好十幾個了。”

“喲?說來聽聽?”

我眼珠一轉,“就叫霸道姐姐愛上我好啦。或者漂亮姐姐和我不得不說的那些事兒?嗯… 或者形象一點,叫那一場雞飛狗跳的事兒?

無視掉姐姐逐漸發青的俏臉,我順口胡編起來,“哎,對了。姐姐太愛我了怎麽辦?這個好這個好!特別符合咱們的故事梗概,而且朗朗上口!你覺得呢?”

“我覺得?”姐姐微微一笑,“要不還是走點兒心理學路線吧。會比較喜聞樂見。”

“教育路線啊,比如說?”

姐姐一字一頓道:“比如說,慣性家暴是怎樣煉成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