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化身孤島的鯨(五)【修】
巫聆擁有水屬性祭司天賦這已經是瀾滄族內衆所周知的事了,畢竟是威望極高的滄寂傳回來的消息。只是她身為焚漠族人,水屬性祭司天賦究竟有多強,這就有待商榷了。
巫聆知道如今的局面非常對自己不利,她現在所求的,就是希望自己覺醒的水屬性祭司天賦能夠勝過應涵了,若不如此,老族長一定會毫不猶豫趕她離開的,畢竟老族長一直覺得她不值得信任。
她受着戰士指引筆直地走到圖騰石像前,把一雙潔白無瑕的雙手放在上面。
大家都鴉雀無聲地緊張觀望着。
圖騰石像安靜了一瞬,然後霎時爆發出一陣強烈的蔚藍色光芒,這光芒依舊美得令人心折神往,只是可惜,衆人不久前已經被震懾過。
其實較真來講,她與應涵激發出的光芒完全不相上下,但已經被驚豔過一次了,第二次的驚豔感就被大大降低了。
于是巫聆壓軸的本該出盡風頭的測試結果并沒有激起太大的風浪,盡管大家仍然竊竊私語,為她的天賦驚嘆,但到底她并非瀾滄族人,不出意外,同樣天賦下,下任祭司人選便肯定是應涵了。
瀾滄族與焚漠族一直鬥得最厲害,老族長對巫聆的出身耿耿于懷,在沒有出現應涵這個變數之前,他就思考着怎麽辦,巫聆是二次覺醒,天賦太弱理所應當便沒有培養的價值,天賦太強史無前例則容易讓人覺得蹊跷,心生不安。
但有了應涵,這一切也就不是問題。
更何況,一山不容二虎啊,他看着巫聆開口道:“我心中已有下任祭司的人選,這之後我便會派人将你送回焚漠族,你準備準備吧。”
巫聆臉色慘白,鎮定的面具再戴不下去,她有些慌亂道:“族長,我覺醒的是水屬性祭司天賦,我如今也已是瀾滄族的人了,您再将我送回焚漠族,他們不會饒過我的!”
老族長和兩位長老沒有說話。
巫聆退後兩步,然後想起來什麽似的轉身看向滄寂,她睜大眼睛神色強忍悲傷:“寂……你看過我當時的傷痕的,我不能回焚漠族,我會死的。”
其實她的境遇并沒有她說的那麽糟糕,她不是原本的那個女奴隸,她現在的身手至少能保證她活下來,可是瀾滄族的氛圍讓她留戀,她想留在這裏。
滄寂凝視着她,全大殿裏只有巫聆沒穿鬥篷,她個子在女子中算得上高挑,但作為一個男子來說還是偏矮,露出的細白胳膊又顯得她身為男人有些太孱弱,惹人生憐,滄寂唇瓣抿成一條直線,突然毫無預兆地問她:“昨晚……是你嗎?”
巫聆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打懵了一瞬,不知道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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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寂從懷中拿出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鬥篷,從鬥篷裏面又取出兩片薄薄的榕樹葉,他撚着兩片被吹得太久而印上了唇紋的樹葉,聲音軟了一個調:“昨夜……是你用這個樹葉為我吹出了那段奇妙的樂聲嗎?也是你……為我搭上了鬥篷是嗎?”
他今早有去察看過,只有參與祭司天賦測試的奴隸們歇息的山洞前有一棵榕樹,而且因為部族只有冬天大家才會穿上鬥篷,這個季節穿鬥篷的也只有那群奴隸們了。
再結合現在他所看到的只有巫聆沒有穿鬥篷的情況,她又一直對他很熱情,滄寂雖然是在詢問着,但心中卻是确定了。
巫聆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但擡頭看見滄寂頭一次眼神這麽柔軟,她咬咬牙,決定先認下再說,順勢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不敢多說:“……嗯。”
滄寂聽到她承認,心中對她的體貼入微十分感激,躊躇一會兒,便擡手獎勵似地親昵揉了揉她紮好的頭發,唇角微揚:“聆,謝謝,我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那麽好了,你放心,我不會讓族長把你送回焚漠族的。”
“寂……”她低低地喚了一聲,情意在唇齒中纏綿,欲語還休。
因為兩人這番模樣并沒有避着大殿的衆人,大家都被這出變故弄得措手不及,都目不轉睛看着這邊。
應涵默默站在老族長身後,視線也一直緊緊看着滄寂那邊的方向。雖然聽不見聲音,但看着滄寂拿出了兩樣熟悉的東西,又在與巫聆交談後露出了冰雪初融的柔軟神色,他便知道,他的第一步,成功了。
他低頭,唇角徐徐綻開笑意,是的,他是故意的,故意讓滄寂錯認,給巫聆頂替的機會,讓巫聆欺騙滄寂。
但他不會現在就拆穿巫聆,在巫聆沒有借着這場欺騙來獲得任何利益時,他的拆穿不足以對她構成致命傷,巫聆完全可以裝無辜,滄寂之前與她相處了那麽久,她還會有翻盤的機會。
他會幫助巫聆在這場欺騙的前提下獲取滄寂的好感,直到——确保他拆穿的時候,巫聆将在滄寂的心中永遠翻不了身。
不過他并沒有什麽把握自己如今做的事方向是對的,相反,他非常忐忑,他在放手一博,只要在巫聆欺騙滄寂的過程中,滄寂對她完全動心了,那等不到他翻盤,他的計劃就整段垮掉了。
但沒辦法啊,他從不覺得自己招人喜歡,被人厭惡慣了,他便只能逃開正面刷好感的辦法。
所以……如果要勝過巫聆,他選擇兵行險招,主動出擊。
那廂滄寂已經安撫好了巫聆,然後自己大跨步朝老族長這邊走來。
“你想留下她?”老族長是十分喜歡滄寂的,此時自己喜歡的小輩要違逆自己,他便吹胡子瞪眼的,十分不愉快。
滄寂對老族長一向十分恭謹,此時微微躬身道:“族長,聆他真的不是壞人,此前我一直有失眠症,白日裏有時會精神不濟,聆會一種奇妙的樂聲,能治愈我的失眠症。所以假使族長不願他留在族內,我也希望能以個人的名義留下聆。”
他态度端正,話也說得十分誠懇,叫人不忍拒絕。
老族長一聽他有失眠症,眉毛就擰在一起了,這下聽說巫聆能治,哪怕他再讨厭巫聆也不敢拿族內唯一一個六階戰士的身體不顧,擺了擺手道:“你一定要留下他就留下吧,你那失眠症現在還嚴重嗎?唉……這段日子,是辛苦你了。”
滄寂低頭,抿緊唇:“沒有,這是一名戰士的職責。族長,我還想拜托您件事情,聆他天賦不比涵差,若留在部族內做奴隸到底可惜了,可否讓他同涵一起進入神殿學習祭司法決?也算為我部族多培養一個祭司候選人。”
滄寂歷來有恩必報,此時巫聆治愈了他的失眠,體貼地給他留下鬥篷,那低調不邀功的形象又在他心中刷了一大把好感,他一時想多為巫聆做點事。
應涵站在老族長身後自然是把滄寂與老族長的話聽了個一絲不落,聽到滄寂後來的提議,他頓時擡頭直直凝視着滄寂。
滄寂對別人的目光很敏感,便一下子找到了目光源頭,是剛剛大殿裏那個出盡風頭、聲音好聽的醜奴隸,他心中這樣想着,大約是不高興了吧,畢竟自己剛剛的提議對他來說并不友好。
滄寂心中有些抱歉,順着視線朝應涵那邊看了過去,以為會迎接一道譴責憤怒的目光,卻冷不防看到了一個極為複雜的眼神,有可憐委屈、悲傷,還夾雜着純淨的仰慕與喜歡。
應涵臉部被毀,但一雙清澈的眼睛還在,于是他便把所有的情緒都裝在一雙眼睛裏了。此時他的眸子宛如黑色琉璃珠,幹淨透亮,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告訴他。
滄寂心中好像被輕輕紮了一下,他說不上來看到那雙溢滿情愫的眼睛時自己是什麽感受,但并不是讨厭,他倉促地轉開視線。
這個醜奴隸不僅有動聽的聲音,還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他這樣想着。
而他對面的族長沉吟了許久,與兩位長老商議之後還是同意了滄寂的意見,畢竟如果都同意巫聆留在瀾滄族了,那當不當奴隸都是小事,至于是否有異心,他到時候派人去看着點,量聆那個瘦弱的小身板也翻不起什麽大風浪。
這場祭司天賦測試于是就此落下帷幕。
*****
這天下午,火急火燎的族長便安排了一位神殿長老為新任祭司應涵舉行繼任儀式。
因為部族內動蕩不安,一切事物從簡,應涵換上祭司的銀紋藍底白色長袍,接過瀾滄族的祭司權杖,在露天的木臺上當着全族人宣誓完自己的使命與職責,這場繼任儀式便算完成。
老族長飛快讓人給生了異心的附屬部落放出了消息,還強調着族內新祭司天賦驚人,不久後瀾滄族便将恢複從前的榮光。
而繼任儀式的過程中,質樸的族人們對應涵的繼任态度都很友好,雖然他樣貌不算悅目,但天賦在那裏,容貌便成了小事,大家都為他吶喊助威。
圍觀的巫聆卻心有不甘,本來在她看來,祭司天賦哪裏那麽容易覺醒,她成為瀾滄族新任祭司就是板上釘釘的事,誰知道半路殺出這麽一個傷眼睛的醜男人,居然還天賦和自己不相上下,逼的她不得不去求助自己的心上人,還認了一個自己都莫名其妙,十分蹊跷的事情,揣了一個不定/時炸/彈的感覺對于時刻想掌控周圍事物的她來說,是非常讨厭的事。
而在一衆戰士前面站姿端正筆挺的滄寂這時正好目光不小心便掃過了臉色不好的巫聆,他能猜得到巫聆此時定是心情極差,他心中已經把巫聆當成了體貼的摯友,瞥了眼前方還在認真宣誓着的應涵,猶豫了下他便不動聲色地退出人群,悄悄往巫聆那個方向走去。
“聆,你還好嗎?”
巫聆聽到他的聲音十分意外,慢半拍地收回自己失落的神色,偏頭朝他若無其事地笑:“沒什麽啊,部族終于有了新祭司,挺好的。”
滄寂站在她旁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與巫聆相處也有段時日了,巫聆坦誠直爽,聰明樂觀,他當初很欣賞她,信任她的為人,曾對她道族內如今局面動蕩不安,希望她能為瀾滄族留下來,接任瀾滄族祭司。是他當時主動要求的。
而聆答應了,聆夜裏還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只為治愈他的失眠,可他帶聆回到族內,卻是讓他接受老族長的無端揣度和這樣尴尬的局面。
“聆,你的為人我清楚,日久見人心,老族長他們會逐漸接受你的。”滄寂努力從語言貧瘠匮乏的腦子裏掏出能夠安慰人的句子,“況且……就算他們不接受你,我……我也是一直需要你的。”
巫聆擡頭看着滄寂,漆黑的眸子裏泛起了水光,滄寂是她的心上人,這樣的話無疑是讓她非常感動的。
滄寂看着她水汽彌漫的眼睛,心中一動脫口而出:“聆,我有個不情之請,你以後……可以每個晚上……都為我吹奏那段樂聲嗎?”
巫聆剛準備揚起的笑容就這樣僵硬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