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化身孤島的鯨(十四)
每個部落裏都有這樣的傳說,沿着大陸一直向東走,一直走到大陸盡頭,就能看見大海,而傳說中的水神就生活在那裏。
在瀾滄族內,因為族人們都認為自己是水神的子民,他們無比向往大海,他們想要遷徙到大海旁邊永久生活,但路途太過遙遠,一路上要越過許多森林和沙漠,危險重重,非戰士的普通人若是想要走到大陸盡頭,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至今這個遷徙計劃一直被擱置。
但族中年齡大一些的人都知道,百年前族中有一位最強大的戰士曾長途跋涉,費盡千辛萬苦走到了異元大陸的盡頭,的的确确見到了大海,并帶消息回來說自己見到了一座無比巨大的島嶼,很有可能便是水神大人幻化而成。
因為古籍有記載,水神石像就是它的本體縮小模樣,水神本體是一只巨大的魚,名叫鯨,是世界上最大的生物,它時而會停留在一個地方,任自己的身體化為島嶼。
那位戰士的消息激勵了數代瀾滄族精銳戰士的尋找水神之路,然而百年來一個個戰士陸陸續續豪情壯志地出發前去,除了第一位戰士活着回來并帶回了消息,後面出去的戰士再也沒有人回來過。
大海和水神的傳說逐漸只流傳在老一輩人的口中,近幾代人都緘默着,不再去做這送死的事情。
這些都是滄寂蘇醒來告訴應涵的事,他還補充說上任大祭司的手劄有記載,水神喜歡美妙的歌聲,所以每個水神節上他們都會即興唱不成調的歌來表達對水神的信仰。
當日應涵沿着長長的瀾滄江游出部族,拖着重傷的滄寂上岸,然後死馬當作活馬醫地給他包紮療傷。
所幸滄寂多年來常在鬼門關徘徊,生命力頑強,恢複力也驚人,待止住了血,圖騰之力重新在體內正常運轉時,他竟然真的清醒過來。
只是已經吸幹了四族祭司生命之力的巫聆給予他的重創依舊無法愈合。
得知了族中女人孩子應該逃去了荒漠,栖鳳族暫時不會知道他們的下落,滄寂松一口氣,再從應涵那裏聽到了族長臨終的意志,暗自決定不論自己生死一定要将應涵護送去尋找水神。
涵是溝通圖騰石像的祭司,又有動人的歌喉,如果是涵在,也許真的能夠找到水神大人。
滄寂帶着應涵一路往東行去,他的身體內部情況非常糟糕,只能靠應涵不斷調動圖騰之力給他續着命,但他面上不顯,他透支着生命力來維持着自己六階巅峰的戰力,帶着應涵躲過森林吃人的猛獸,忍過荒漠極端的天氣。
兩人歷盡千辛萬苦,受盡磨難,徒步走了半個多月,終于翻越過山坡看見了海岸線,卻在最後關頭遇上了後續趕來的栖鳳族追兵。
那一天的戰況慘烈,栖鳳族人目标很明确,殺掉滄寂,然後将應涵帶走。
但滄寂怎麽願意讓他們得逞,只是身體的情況已經糟糕到極致,應涵體力本來就是普通人水平,走到這裏已經全靠意志力強撐着,精神力的透支讓他連祭司法決都無法催動了。
Advertisement
千鈞一發之際,卻是滄寂在身體機能透支到極點突破了戰士第七階,他突然大漲的戰力讓他一邊反殺着追兵,一邊帶着應涵往海邊趕去,追兵太多,滄寂漸漸後繼無力,兩人互看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裏的絕望,他們已經到了絕境。
但栖鳳族人生活在叢林裏,不識水性,滄寂決定孤注一擲,拉着應涵直接跳入了大海之中。
而本來窮追不舍的瀾滄族人見此情況也只好放棄。
*****
因為入海不久就被巨浪拍昏過去,應涵再次蘇醒便是在滄寂的一聲聲呼喚之下。
他身上濕淋淋的,透支的精神和體力讓他酸痛無比,遍布的傷口痛楚很明顯,只是到底沒有致命傷,所以他還活着。
滄寂此刻就在他旁邊,背靠着一棵樹,喘息着靠坐在那裏,渾身也是濕透了,但破破爛爛的長袍遮住了他密布的傷口,他神色又很冷靜鎮定,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狀況究竟如何。
看着應涵望向他惶恐不安的神色,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滄寂嘴唇發白卻扯了一點笑意出來:“我沒事,我可是突破了七階,舊傷都好了。何況瀾滄族人都是水性極佳的,帶着你過來沒有費什麽力氣。我們現在就是在一座島上,只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傳說中的那座島嶼……”
他說話語速正常,神色也不露端倪,應涵仔細打量着他,他不知道戰士突破七階是什麽樣的情況,滄寂的語氣太肯定不容置喙,他一時信以為真,以為滄寂的舊傷真的都好了。
一路上高高懸起的心終于在這一刻落回原地。
滄寂看着他,視線一刻也不曾離開,他唇角微微上揚:“涵……你能不能為我唱一首歌……我想聽你唱歌……”
這個時候唱歌?應涵怔了下,然後很自然地點點頭,“你是想先睡一會兒休息嗎?好……我給你唱……”
“不……涵……我不想睡,為我唱別的,可以嗎?”滄寂靠在樹幹上,注視着他的目光格外眷戀溫柔。
他們現在所在的大海中央的一處島嶼,頭頂是深邃遼遠的夜幕,幽藍的海水裏,點點星光揉碎了,在漆黑的天空下化下倒影,皎潔冷清的月色在繁星中漸漸散淡。
島邊不時傳來海浪的拍打聲,一切卻顯得深沉而靜谧,旖旎又絢爛。
應涵一路上來因為部族幾乎被滅而帶來的崩潰、絕望和焦躁不安,在這樣祥和美麗的夜景與滄寂溫暖柔和的目光中逐步被撫平。
他們暫時安全了,他這樣想着,而且都到了島上,說不定真的能找到水神,為部族報仇,保護部族的血脈。
所以……現在可以稍微松懈一下了。
應涵眼睛裏彌漫出淡淡的笑意,他也靠在樹幹上和滄寂并排着,在腦海裏搜尋着以前唱過的那些歌。
“對了……你之前跟我講過的那個關于水神的傳說讓我想起我曾經很喜歡的一首歌……”他看着眉眼彎彎,唇畔牽起的笑容像融在蜜糖裏,“很合适,說不定水神大人會聽到呢,名字叫……化身孤島的鯨,我現在唱給你聽……”
他輕輕把頭靠在滄寂肩上,閉着眼直接開阖着唇瓣輕輕唱了起來。
“我是只化身孤島的藍鯨
有着最巨大的身影
魚蝦在身側穿行
也有飛鳥在背上停
……
只是遺憾你終究
無法躺在我胸口
欣賞夜空最遼闊的不朽
把星子放入眸
……”
這首歌的曲調極有溫柔治愈的味道,應涵的音色又特別動人,如千山化雪般溫暖,每個尾音都像是細細的羽毛在心尖上輕輕掃過,帶起一片令人戰栗的酥麻,如翩跹蝶翼點水而過,驚起一圈又一圈淺淺紋路。
水神大人沒有出現,滄寂卻偏頭目光一寸也舍不得挪開地凝視着還在歌唱的應涵,原本冷冽的眉目溫軟缱绻得仿佛要化開來。
而恰在這時,應涵睜開了眼睛與他對視片刻,然後湊到他耳旁繼續唱着他最想唱的那句:“你的指尖輕柔 撫摸過我所有 風浪沖撞出的醜陋瘡口 你眼中有春與秋 勝過我見過愛過的一切山川與河流……”
他唱完這句便停下來了。
其實在水神節前一個夜晚答應滄寂之後,他就想了好多好多話決定要在水神節當天說給滄寂聽,但突如其來的意外讓他找不到機會可以說出口,他也不再敢說,可此刻看到滄寂凝視着他的眼神,他突然有了想要說出口的勇氣。
“寂……你知道嗎……其實我沒有你看到的那麽溫柔,我也會有一點也不想溫柔的時候,我不是一個好人,我也做過壞事。你知道我為什麽那兩年一直不敢在水神節上送你滄若花嗎?因為寂……你真的很好………可是我……我也一點也不好,我容貌醜陋,心裏也有醜陋的瘡口……我覺得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歡……”明明應該是該說些歡喜話的時候,但應涵卻說出了截然相反的話,他就這麽看着滄寂,他分明是笑着,卻眼尾泛紅,直直落下眼淚來。
“涵……”滄寂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要說這些話,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抹去了應涵的眼淚,“不管你怎麽看你自己……可是涵,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反悔也來不及了。從那個讓我心動的聲音到讓我心動的靈魂……怎樣都是你,怎樣……我都會喜歡你……”
應涵怔怔地看着他,淚水跟着他指縫淌出來,“寂……我會為了你變得更好,你會一直是我的盔甲……我們會找到水神,我們會救下部族為族人報仇,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
應涵的臉貼在滄寂溫熱的胸膛上,他的手環過滄寂的腰間,想要将他緊緊抱住。
然而手一往背部伸過去,卻摸到了滿手的濕潤。滄寂的背後,全是不停流淌着的鮮血。
他整個人呆滞住了,然後不敢置信地拿出殷紅的雙手,他擡頭喃喃着:“這是怎麽回事……你剛剛騙我!”
滄寂躲閃不及,被抓了個正着,那是他之前抱着應涵游過來在暗礁那片弄出的傷口,背上的傷口太大,他本來之前就一直重創未愈,突破七階根本不可能讓他好轉,那強大的戰力也只會加速他身體的消耗,讓他身體負荷更是雪上加霜,大量失血和身體透支,再好的恢複力也無法挽救,他知道自己已經無力回天了。
他不知道他還能靠非人的意志力堅持多久,他只是生了貪婪自私的心情,他只是想要多看看應涵開心的模樣。
“涵……對不起……”
滄寂嘆息一聲,做了一件他已經想了很久的一件事。他輕輕含住了那雙總能發出動聽聲音的唇瓣,兩人的唇瓣都帶着海水的鹹潮,但他不帶情/欲溢滿了珍惜憐愛的輕柔動作讓這個吻顯得格外缱绻悱恻。
當含住那雙柔軟唇瓣的一霎那,滄寂心中極是滿足,果然呢……親吻他的感覺,就像在聽他歌唱,嘴唇被唱軟了,心也被唱軟了。
應涵閉着眼迎合着,之前止住的淚水又開始瘋狂流淌,淌進兩人粘連的唇瓣中,把這個吻滲透進了絕望的悲傷與苦澀。
“你不可以離開我……”他傾身将滄寂扶起來,不敢用力,淚如雨下,“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應涵咬着牙看他,眼睛通紅:“寂……我該怎麽做才能救你?到底該怎麽做……寂……你告訴我………”
“沒用的……”滄寂傾身細細吻去應涵臉上的淚水,“你再為我唱一次剛剛那首歌好嗎?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