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蒼山負雪(十)
眼看夕陽西沉, 漸漸要到傍晚。
但凡有路過的書生, 應涵都是來來回回看了又看,恨不得在人家身上盯出個洞來,可惜還是一直沒看見原文中形容的那位頹唐狼狽,心存死志的落榜書生。
原文裏沒交待具體相遇時間, 他也無法預測, 京城是天子腳下, 落榜的書生一抓一大把,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又沒有能量點能換取這個人的下落, 那要再找到這個人實在就希望渺茫了。
還好這段時間宋峥都為了自己的安排日日在外奔波, 便是他有幾天不回去也是可行的。
只是到底擔憂這事會出岔子, 錯過治愈王爺腿疾的機會,應涵邊想邊有些焦慮地在原地踱步。
天色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來,書院的門口的燈籠被點亮了, 暗紅的光暈在門口的臺階瀉下一片幽幽的冷光。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終于出現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 那人作書生的襦袍裝束,但披散着亂發,懷裏緊緊抱着一個酒壇子踉踉跄跄地正要走過來。
應涵眼睛一亮,這種模樣和書中描寫完全契合。
他摸了摸自己懷裏的詩集, 直接就匆匆走上前去。
“這位公子請留步——”他開口喚道。
溫行之整個人此時喪氣極了,這是他第七次考取功名,這是他離金榜題名最近的一次,可是還是失敗了, 他已經不年輕了,兄長一直辛辛苦苦供他去京城最好的鷺德書院學習,他的恩師也對報以極大的期望,可他卻一次次讓他們失望。
他就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廢物,屢次失敗的結果擊垮了他,他無知無覺來到了自己求學這麽久的地方,烈性的酒力摻着巨大的羞愧使得他一時出現了很瘋狂的想法。
反正他也是個沒用的廢物,還活在世上做什麽呢?他想跳進鷺德書院旁邊的那條河,一了百了。
而在此刻突兀被一個陌生人喚住,他也失去了以往的耐心,帶着滿身酒氣停下來,“你是誰?叫住我做什麽?”
應涵對他客客氣氣地躬身行禮,“回公子,是我家主子前日偶然得了本珍貴的書籍,聽說鷺德書院英才輩出,叫我在這尋個有緣人送出去。”
溫行之嗤笑一聲:“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江湖騙子,什麽珍貴的書籍不自己好好珍藏要送人,還有緣人,什麽叫有緣人?我現在心情不好,您還是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Advertisement
他直接将擋在他面前的應涵推搡開,然後想繼續搖搖晃晃往鷺德書院門口那條河走。
應涵被推得趔趄幾步,他揚聲朝溫行之道:“我家主子是不想它藏在貴重的盒子作個私人的收藏物永遠不見天日,所以想贈給需要的人再替他傳播開去,我見公子眉目郁氣纏繞,臉上愁雲慘霧,想來是需要它的,不知公子可願一觀?”
應涵跑過去向他遞出懷中詩集,那詩集的裝訂他特意讓003號弄得看起來年代久遠,紙頁泛黃但又保存完好,他直接攤開了第一頁,大氣磅礴的《将進酒》就這麽一下子映入溫行之的眼簾。
溫行之本來是不打算看的,但不留神餘光一瞥過去,頓時就挪不開了。
一起頭就極為狂放的詩句讓他頹喪的心頃刻受到了震撼。
他到底是個文人,對這些詩詞歌賦都敏感至極,溫行之松了懷中的酒瓶,一把接過那本詩集,癡迷地看了起來,他喃喃地不知不覺跟着誦出了聲。
一開始溫行之誦讀得還很小聲,愈到後來情緒愈發投入,他誦讀得慷慨激昂起來,臉龐激動得通紅。
不怪他激動至此,這首詩實在是他平生未曾見過的狂放豪邁,行文如大江奔流,縱橫捭阖,他仿佛能随着作者的行文揮灑的大起大落而瞬間心胸開闊起來。
郁氣在一遍遍誦讀中被悄然化解,他激動地翻開其他的篇章,發現每一篇都不負所望地堪稱完美,令人嗟嘆不已。
他寶貝似的抱緊詩集,覺得自己那點挫折根本算不上什麽,在詩集中汲取到了寬廣的胸襟,溫行之從打擊中恢複過來,這才想起送他詩集的那位恩人。
溫行之一擡頭,這麽久過去了,應涵還站在原地。
其實之前溫行之手舞足蹈大聲吟誦着詩集裏的篇章的模樣都被應涵盡收眼底,應涵心中大石落下,他就是先拿出一本作為試探,想試探這本詩集在這人心中能占有多大的分量,現在算是有了底,後面再提要求應該也不會被輕易拒絕。
北周的确尚文,京城裏那些才子都是受盡追捧的,看來季芸芷靠背幾首經典詩詞名滿京城,成京城女郎的夢中情人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溫行之想起自己之前的言行內疚懊喪得滿臉通紅,行了一個深深的大禮,“之前是在下多有冒犯,還望公子海涵,在下……現在十分想知道這詩集究竟是何人所作,這等曠世奇作在下竟從未聽聞,實在慚愧,不知公子可能告知一二?”
其實最開始應涵就是有這個想法讓這被盜取的詩詞及偉大的原作者在這個時代揚名天下的,畢竟季芸芷已經把那幾首代表作傳出去了,只是給冠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本不想讓劇情徹底亂下去,但已經亂到這個地步,也不怕再多這一茬,幹脆就讓這些詩詞回到他本來的締造者名下。
“書籍頁有寫,作者李白,不過生卒年不詳,想來史書也許記漏了他,他的詩集也沒能流傳下來,我家主子也是很偶然在偏遠地方得到的,當時書籍的痕跡看起來十分的古老。”
“竟是如此!這等曠世奇才居然也能被埋沒,不行,我要交給恩師讓全天下學子都能看到,在下這裏十分感激你家主子有這等胸襟,沒有将其占為己有,這詩集對在下意義非凡,在此感謝兩位的大恩大德了。”
溫行之激動得滿面紅光,簡直想時間立刻跳到明天書院開門,他好将詩集交給翰林院出身的恩師,讓其将詩集呈給皇上,給世人共賞這絕妙佳作。
看到溫行之欣喜萬分的模樣,應涵覺得拿詩集來救人應該可行,于是他笑着繼續道:“其實……我家主子那裏還有另一本詩集,其作者才華不遜色于這本,只是此番我未曾帶來,不知公子可還想要?”
溫行之聞言眼神陡然變得更加熱切,仿佛要把應涵身上燙出一個洞,他點頭如搗蒜:“公子真的可還有?真的……要再贈給我,讓我能夠先瞻仰一番嗎?”
被這樣熱切眼神注視着的應涵提起唇角,笑道:“自然……不過——”
“不過什麽?!”
“我家主子偶然聽聞岐山溫氏有位醫術了得的神醫,不知……公子可知?”應涵說得小心翼翼。
溫行之臉上的狂喜一僵,這才後知後覺什麽有緣人都是假的,但不論如何,詩集和恩情是真的。
“嗯,那是家兄,他确實曾四處游歷學回一身好醫術。”他臉上開始浮出點為難,“但實不相瞞,他性情有些……不太好,喜好獨居,也不喜生人來訪,除了救治動物,不曾救治過旁人,名聲從未傳出去,我都不知道你家主子從哪裏知道的,不過想來這樣的詩集都能找到,也不算匪夷所思了,只是公子要知道,其實就算贈了我詩集,我也并不能保證勸得動他。”
“嗯好……那不知能否懇請公子現在就替我引薦一番?實在是我家主子身有重疾,已經走投無路……”應涵臉上的擔憂都是真真切切的。
溫行之心善,看得心軟,再者還有一番恩情在,雖然他兄長曾說過要隐居終老,不見外人。
但他還是點點頭答應了應涵。
*****
幾日後,京城出了件沸沸揚揚的大事。
這事情說來很巧,溫行之将那本李白的詩集呈給了出身翰林院的恩師,他那師傅又遞交給了翰林掌院,翰林掌院與周太傅有交情,又托周太傅轉呈給皇上。
周太傅自然也不藏私,這等精妙詩詞他一拿到手便決心當面呈給皇上,再由皇上為其揚名傳給天下學子。
但當時已經下朝,宋瀚當時不在皇宮,他忙着出宮找已經許久未曾在他面前出現過的雲止,想着可能上次的話真的傷到了人,他這次是存着賠禮道歉的心思去的。
結果在往日碰面的地方還是沒有見到人,倒是在街上看見了一副失意模樣的顧承修。
他剛要去打聲招呼,卻不妨一見面顧承修就沉下臉看着他咬牙切齒。
其實顧承修早就知道季芸芷是個女子。
之前他也在這段時間與季芸芷的相處中被她吸引,一度認為愛上了男人,誰知在去拜訪季端卿的時候竟看到了女裝的季芸芷,他一眼就認出來了,他為自己竟從前不識得這樣好的表妹而懊悔,又為自己看到能看到她真正的模樣而欣喜若狂。
他常常去找季芸芷,哪怕季芸芷表現得對他無意,對宋瀚心動,他也還是喜歡,結果沒過多久,宋瀚那道賜婚旨意下來了。
他眼看着季芸芷接過旨意後就讓他別再來找她,失落絕望地說宋瀚要将她許給別人做王妃了。
季芸芷痛苦他也跟着不好受,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糊塗的宋瀚,他怎麽能不氣。
從顧承修口中知道這一切的宋瀚不可置信,京城盛傳的季家庶女無才無德怎麽可能是空穴來風,那麽驚才絕豔的雲止又怎麽會是那個聲名狼藉的女人!
他帶着人直奔丞相府,也不管季端卿多麽吃驚,随意搪塞了個理由,就匆匆忙忙去找到還在自己房間生悶氣的季芸芷。
看着相似的容貌和神情,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但他到底不願接受自己将心愛的女人賜婚給別人的事實,于是他硬是要求季芸芷為他賦詩一首,為自己正名,他才肯信。
此刻已經距離他闖進丞相府有段時間了。
于是随之而來的還有一路跟來的顧承修和不明所以的季端卿,以及才從侍衛那裏得知皇上下落,因為實在激動不已,所以拿着詩集就急急忙忙趕過來的周太傅。
因為宋瀚的行為太反常,幾人都跟着來到了季芸芷所在的後院。
此時季芸芷穿着明媚動人的鵝黃色衣裙,女裝模樣清媚脫俗。
她看着忽然出現的一大幫人,咬咬唇,也不打算再讓季芸芷這個身份再裝瘋賣傻下去了,她決定要讓這幫人對她刮目相看,收回讓她嫁給一個殘廢王爺的決定。
季芸芷思來想去,絕句律詩太短,她決心選擇她背得下來的最長的一首——《将進酒》。
于是她十分投入地當着衆人用輕柔的女聲将一整首抑揚頓挫地吟誦完畢。
然後雙手背在身後,用之前練習得最有風流不羁味道的姿勢站在那裏。
“你居然真的是無機公子……”宋瀚表情十分複雜。
而周太傅還反應不過來,拿着手中的詩集,聽着這熟悉的詩詞,臉上的表情則十分精彩。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一個一直很想寫的劇情,字數一不小心多了就沒讓王爺出場qaq
話說,聽說你們都在嫌我短小,你們這些磨人的小妖精,本強攻這麽粗長居然滿足不了你們!你們遲早會把本強攻榨幹的!(霧,其實是三次元很忙,小妖精不要竭澤而漁嗎?日更三千都很吃力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