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卷十二,殺伐意(二)

次日黎明未升。

沉瑟所在酒樓被封。

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麽事。

午時血腥味大盛。

道道陽光透過雕花窗棂斜入散盡,寂靜空樓裏血流成河,沉瑟老僧入定般團坐中央,單手扣扇,單手拿着茶杯看的起勁。

與此同時,中原與南疆接壤之地發生動亂,湧起無數奇形怪狀之人,似豺狼似蛇蟲似鼠蟻,有的也便是真在地上爬樹上蹿一般的飛速襲擊人,匆匆趕至北邊的薛黎陷和柳妙妙一幹人等,也是左支右绌,難以招架——殺不死,不可殺!

這些人應該還有的救,只不過如今不知被毒還是被蠱給操控了,為何要對他們痛下殺手,更何況原本只是群不會武功的平常人?

可是不殺,也不知是沾到了甚麽蹭到了甚麽,一個傳一個的癫狂下去……尤其是無法靠近這一點,薛黎陷和柳妙妙就算想抓個病人回來查查源頭,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會不會被傳染,自己被傳染了狂性大發還有沒有人能制住自己等等一系列身後事,反而被這種念頭作繭自縛,難以多向前舉攻一回,寸步難行也無非如此……

前些時日的陰雨雖消,得了一幅晴天朗日,可江湖卻風雨驟變,流言聚起,大、廈、将、傾。

*******

「佑我國土山河,佑我子民平安。」清澈甘甜如杯中茶,如溪底沙,環佩叮當琅琊流彩間,不知笛音何起,不知江河誰涉。

*******

「蘇先生對此可有何看法?」書南拿着薛黎陷在北邊傳回的急報,急的團團亂轉——一方面是擔心那方群衆的安全,一方面是擔憂沉瑟。

中部地區這裏如此癫狂的病理性症狀好似便是從那個比武的酒樓裏散播出來的,沉瑟為了不讓他們擴散出去,索性一個人死守了那樓裏,不許外人踏進一步,否則殺!也不許裏頭的人亂出去一步,否則也是殺!

只是,他們知道沉瑟是為了其他人的安全考慮,可不知情的人又好亂罵沉瑟一些難聽的了。

但正如沉瑟能做到殺人無數這一步,他根本不在乎甚麽風評,也不在乎衆人将他怎麽評價。

「蘇先生?」書南又走近了一步,不知怎麽了,昨晚自從接了他回來,他閑着沒事就站在廊下看院落看的起勁,也不知在看哪裏。

三月春風不帶料峭卻也并非溫柔,時涼時暖的拂過面頰,不用飲酒亦是自醉。

斂下一雙秀氣的眉,蘇提燈緩緩搖了搖頭,「小生只知道,花期到了,萬物就要複蘇了。」

「你看起來,好像并不怎麽擔心的樣子。」一道冰涼的嗓音自暗處忽然響起,身着鬥笠一身暗裝的男子似乎也從未謀面過。

「刺,你怎麽回來了?」

「小陷說用不到我,叫我回來幫幫忙。」又是一聲冷哼,「怕不是叫我來幫忙的,反而是護着哪個沒用的廢物吧。」

「不勞公子費心。反正我們很快都要一起死了。」蘇提燈忽而笑了,雙手攏袖而立。

他眸光認真的注視着仍未全綻開的花樹,認真的如同這幾日入了魔障一般認真捧着茶水看的沉瑟。

沉瑟……他要留下,他竟然要為了可笑的『衆生』留下,卻不願同自己一起走的。

「真真是蒼天棄我于不顧。」蘇提燈拖着燈籠低聲喃喃了這一句,回了房間。

*******

「柳妙妙,你退後!別走了!」

薛黎陷蒙着面在屍體堆之間扒拉着,書南回信上說的言辭含糊,他那個說甚麽蠱術無雙的弟弟竟然也是不靠譜的,聽說也不知這到底是甚麽病症還是蠱毒,只是彩虹蠱靠近了那些屍體會有一個蠢蠢欲動想要吸血的架勢,卻遲遲不肯動嘴,後來索性就萎成了一團。應該還是有蠱存在的!

媽的!關鍵時刻沒一個靠得住的!

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戴着一雙手套仍舊在屍體上孜孜不倦扒拉着的柳小喵,薛黎陷也不知怎麽了,忽然就有點難受。

明明……是不想讓她看見那麽多惡的……這個惡包括很多,惡心的事,或者惡行……

「大哥趴下!」

幾乎是身體本能對待來犯之物不是抵擋而是反攻,下意識的回頭一腳卻暗叫了聲不好,硬生生收了腿法半空一折腰往地下摔去,薛黎陷只求別讓那玩意的爪子在自己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痕跡——先前發現的,貌似在一桌吃過飯的,甚至聊過天的都能一連二二連三的傳染了,更別提這種有直接接觸的……

跟先前遇見的那些都不怕火燒不怕刀砍,只要還能動就要往前來殺死或者咬死其他人的那種『蟲人』來說不同,這個貌似智慧不知提高了幾檔,此刻竟然手勢也往下緊追下來了!

若是按照以往,那些只會直線攻擊的還易躲避或者對付,但是這個……鐵定有控蠱人在附近吧?

薛黎陷就勢一個滾身打算躲開,沒料到周邊屍體太多,他這随手一個借力打算翻身不知按到了哪具已爆漿的身體上,忽然就真濺了他一臉一身。

幾乎是靠本能的見縫插針一現『驚禪』,柳妙妙随手抛去的銀針也恰恰命中了那個『蟲人』。

薛黎陷坐在一旁的沙地上喘了幾口粗氣,未等柳妙妙靠近便又是驚禪一現,往後退了幾丈遠,「你先別靠近我。剛才那屍體的惡心玩意兒濺我眼睛裏去了。」

柳妙妙渾身血液都在聽到這一瞬時似乎凝固了,聞言握針的手都有些微顫,嘴皮掀動了幾下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怎麽辦,她現在壓根研究不出這種蠱毒到底是如何傳播的!

「大哥……」

看着薛黎陷揉了那麽久的眼睛亦沒有回應,柳妙妙忍不住開口。

薛黎陷卻微微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指了指地下,用口型道,「下面有東西。」

也正是因為視線暫時有點模糊,聽覺便又好似好用了百倍不止,隔着很遠他似乎都聽到有甚麽異動自地底深處傳來了。

「退!」

随着這一聲喊,薛黎陷卻不是向柳妙妙那個方向退,反而是往斜上方刺了一掌,頓時滔天沙海起,粒粒塵埃之間柳妙妙好像只看得見有一個黑黑的東西忽然自薛黎陷身後出現了,未等擡步去追,那堵沙簾垂下之後,是幹淨的好似沒有任何人曾存在過。

「薛,薛黎陷!你出來啊!」

「你別丢下我,你出來啊!」

「大哥!!!」

凄厲的喊聲随着凜冽的北風擴至遠方,蕩蕩的回音又好似自忘川漸穿而回,沒心沒肺慣了的姑娘忽然雙膝一軟,癡傻一般的跪在了這無窮無盡的黃沙之上,眼淚忽然決堤——不可能的,她的大哥薛黎陷向來天下無敵的,怎麽可能……

*******

天色終究暗了下去。

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深沉,似乎再也沒有亮起來的可能。

蘇提燈帶着綠奴離開這裏之前,曾在房間裏空燃了幾支蠟,有幾個形狀甚是眼熟——邊緣潤滑,收角處卻鋒利,幽綠的身色似翡翠,又似鬼火。可惜它燃的實在太快了,不等仔細一看形狀到底作何,便化作一縷青煙。

烏椤這幾日也是疲憊的不行,在馬車裏颠颠蕩蕩的,再就着這稀薄的月色,險險就要睡上一覺了,可也不知是不是精神太不濟了,老是幻聽——聽的那個跟他一樣品味的臭丫頭四處亂嚷嚷的動靜……也不知怎麽了,想到她就來了點精神頭,烏椤索性把車窗簾掀開了,将臉抵在窗邊晃晃悠悠的看月亮——啊,為甚麽,有點不開心呢……是因為雲姨說,阿蘇不是屬于南疆的孩子麽?是因為……阿蘇不喜歡自己,不會願意輔佐在自己身邊麽?是噢……自己這麽笨,阿蘇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喜歡和自己一起玩呢……啊,不對不對,自己現在都長大了,是一方君主了,不過自己這樣的人當君主一定很累大祭司吧,應該甚麽事都壓在了大祭司身上,阿蘇身體又那麽糟糕,怎麽會願意留在南疆呢……

不過,也沒事的吧,如果阿蘇願意在南疆住幾年,然後回中原待幾年這樣……不不不,不行,阿蘇身體很差,不能勞他這麽颠簸的……

烏椤撇撇嘴,難不成他是唯一一個沒有大祭司祈福的南疆君主麽?

想想就心好塞啊……啊啊欸?!

「停,停車!」烏椤一掀車簾蹿了出去,剛才那不是眼花吧?

「柳妙妙,你怎麽會在這裏?」

要不是因為他倆這『情侶款』一樣別具風格的衣衫,烏椤簡直不敢認那個印象裏元氣十足像貓一樣靈動的小姑娘此刻會如此落魄失魂。

「……死了,都死了……」

「怎,怎麽了?甚麽死了?」

「中原出事了……我大哥……也不見了……其餘趕來的人,都死了……」

烏椤心下一愣,忽然又想起那日窗外喜歡坐在樹枝上的雲姨,忽然吹起了笛子。

「具體是甚麽事情啊?你跟我好好說一下?」

柳妙妙空眨了幾下眼,忽然精神一振奮,是了,烏椤也是南疆人,應該會對此有點見解的!不該這麽頹廢,有一點再找到大哥的希望就不能放棄!

強自撐着幾天幾夜沒合眼的不濟精力,柳妙妙努力理了下思緒,把這幾天所見所聞都倒了出來。

似乎是找着個稍微能放心點的人,因為這幾天夜裏怕被那些怪物襲擊,一直強撐着不睡的柳妙妙此刻說完了,就撲着床榻昏迷過去了。

烏椤搔了搔下巴,心說難怪阿蘇說花期到了,雲姨也說花期到了……

對了,雲姨是不是已經先行一步了呢?如果雲姨去的話,一般問題就不大了……

不過自己這時候也走,是不是太對不起辰皓辰星他們了?烏椤又撓頭,心說嗳呀好煩喏,回來後肯定會被辰皓一通亂罵,指責自己又亂跑了,可,可是,這次是阿蘇叫自己去賞花的,是大祭司叫自己不務正業的,是吧,是吧?!!

天剛剛擦亮時柳妙妙就已經警醒了,可是看到周邊一切時,忽然激動了起來,「為甚麽還在行進?薛黎陷他還在……」

「嗳嗳嗳,你別急嘛~」烏椤氣定神閑道,「你說的那種症狀,其實是一種蠱毒來着,只不過那種蠱的自毀能力堪比傳聞中的冥蠱,名喚『灰燼』,是燒在人血液之中的。因此,并不是通過甚麽吃飯聊天就能傳染這麽恐怖,而是被血不小心濺上。在北邊這邊如果有械鬥,或者大家比劃比劃切磋切磋不小心落了傷口,那很容易就中招然後互相傳染的。除了燒死外,就是利器直插眉心可以解決。南疆這裏毒巫曾經很擅使的,只是不知道何時囤了這麽一大批。可能與我前些天攬權要下令徹底絕了他們也有關,有點爆發了,又不敢在南疆動手……欸對哦,他們為甚麽不敢在南疆動手?」烏椤想到這裏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是啊,他們為甚麽不選在南疆,而是中原呢?南疆除了聖女的保護外,還有甚麽讓他們那麽懼怕?

對了,鴉敷走的也挺早啊,他這時去了中原,不小心中招了怎麽辦,他對這個并不了解呢。

柳妙妙聽到這兒也是一驚,「血液?被濺上?那,那我大哥他……」

「是啊,他肯定死咯,所以你不用找啦~」烏椤笑眯眯捧臉,扭過頭去繼續想個不停——貌似潛伏的時間就是辰星和黎叔剛回來不久後?中原那裏暴動就發了?

衣領被人粗暴的揪起,柳妙妙嗓音都似含了銀針,「你說甚麽?」

「嗳嗳嗳,別這麽激動嘛我就看你這幾天太崩潰了跟你開個玩笑。」

烏椤躲開柳妙妙的牽制,嗓音也忽然有點失了溫度,「放心吧,薛黎陷這個人如果出事了,阿蘇會跟我拼命的。我不能讓阿蘇不開心。他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了。」

是啊,他忽然想起來了。

『蛇魄』的傳說。

在南疆那都是神一般封位的控蠱師才有的能力。

聽說蛇魄的祈福之說,也都是在傳說裏可聞一二的——『如若蠱師可以制服蛇魄,将其困于琥珀之中,不失靈性卻回歸蒼生澤被天下,祈福之靈猶以透徹身最終轉至幽綠魂為最者。』

阿星頭上那簪子,豈不就是最幽綠色澤的麽?

越強的蛇魄,越厲害的蠱師,将本是害人的蛇魄扭轉為祈福之用,失敗率就越大——換而言之,就算知此秘術禁法,不胸有成竹者,大抵不敢妄作。

可阿蘇不會。

聽阿星那意思,是阿蘇他突然起意想到了可以送甚麽作為『彩禮』了,便匆匆做了這麽個簪子與她,替綠奴自作了這主張。

那傻丫頭,還真以為是個不怎麽名貴的簪子呢!她倒是不知,那簪子足可以保她一生平安了!

也是因為那簪子蠱力,震懾了一些毒巫,扭轉了南疆和中原的局面,於是不敢妄動本土,才想到去禍害中原了?

啧,按理說,鬼笙都被雲姨收押起來了,不該啊……難道是弧青?啧,也不對啊,當時審訊鬼笙的時候,好像連鬼笙在內實際上都是聽令于另外一個毒巫的?而且雲姨好像認得這個人,要不然當時怎麽敢提及忽然就沉默了呢……南疆那裏……

「玩……笑?」柳妙妙的眼瞳微微渙散起來。

「欸?欸???你……」烏椤眼疾手快的一個手刀劈了過去,把了下脈卻有點戚戚然,怎麽回事,她的脈象好亂?她有沒有沾上血?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