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卷十三,懷此思(十) (2)
世事的眼裏,仍舊是一派孩童般爛漫天真。
夏日炎炎之下頂着大太陽勞作可不是甚麽輕松的事,好在薛黎陷和柳妙妙俱內力過人,一人傾了一盆水到身上之後索性用內力冰着,像兩個大冰塊似的游走在雜草之間。
而那只黑貓早已躍到了樹蔭藤椅下,優哉游哉的玩起了『搖搖樂』,尾巴還有一搭沒一搭的甩着。
薛黎陷看的忽然牙根癢癢,拿着噴壺對着它噴了一下。
貓被濕了水簡直要炸毛暴走,在起初兩年還有此等惡劣行徑,近幾年越發有了蘇提燈那股子淡定從容的勁頭,眼風都不曾斜睨你一回的,自顧自繼續搖晃着睡覺。
薛黎陷咬牙切齒,維持着拿噴壺的姿勢不動,「你說它是不是吃了蘇提燈的骨灰,稍微沾了點靈氣,怎麽這幾年越發一個『蘇提燈的德行』?」
柳妙妙毫不客氣的嘲笑,「大哥你在跟一只畜生置氣?這世上哪有那麽多靈性的事情。就算真有,蘇先生的靈氣,怕也不是一只野貓受的起的。安啦大哥。」
薛黎陷又抄了把大剪刀,一言不發的咔嚓咔嚓剪枝葉。
怎麽說呢……他這五年,來這裏的時間甚少,一般也都是小喵幫着打理,他起先是不敢上這裏的,總是怕睹物思人。
近些年,稍微好了些,也看開了些。不過偶爾脾氣上來了,有點小鑽牛角尖罷了。
「你說他當年舍得給鴉敷服下『懷此思』,給綠奴和月娘服下『不可得』……是,其實差不多功效都是一樣的,都叫人忘記過往,除了鴉敷是還能記着臨近發生的一些事,但是日子久了會記不住之外……他怎麽就不能給我也備一顆呢,讓我不記着存在過這樣一個人那該有多好啊!」
「……給了你,大抵是會叫你發現的吧,那先生也無法走的那麽痛快了。」
柳妙妙澆花的手一頓,些許晶瑩閃爍于手上,活像沾了誰人的淚,在烈陽上反複的照就了幾下便轉瞬已逝,水痕消散的地方還帶着點清涼意。柳小喵又一笑,「忽又想起當年,先生說他最喜歡煙花,我問過他為甚麽,他說他覺得煙花像個笑話。」
「嗯?」
「先生……能做到最後一步,斬斷多少人情念,自己才是最難受的那一個吧。」
「做了一輩子笑話的先生啊,其實一直在小孩子意氣用事一樣。」
薛黎陷眨眨眼,他好像,忽然懂了甚麽。
「興許,先生知道大哥你心寬,想讓你,還能記着他呢。」
……
『薛掌櫃……你不知道的,你的名字要永垂青史,可我有一處青山可葬,便是僥幸。』
『興許是一陣風,就能把我這團霧吹散了。』
……
『我不叫蘇提燈,我的真實名字……喚作娑婆葉。南疆最大的毒巫首領——娑,婆,葉。』
『你大概是恨我的吧,恨我為了那麽多惡。』
『可薛黎陷,你告訴告訴我,又有誰不是從一個天真善良的孩子,被現實,逼作了一個心機深沉的瘋子?』
『你當我想?』
『恨我吧……恨我吧。沒關系的,我不介意。』
頭七那夜忽得夢,字字咬牙句句頓齒,恍惚還可憶他一兩絲不甘。
可最後卻是他立在一處白靜蒼茫的地方,笑的溫和有禮,一臉謙恭溫良。
告訴我你的真實名字,讓我明白葉門之主就是你,甚至可破日後許多身前事……為的是讓我恨你,還是讓我記住,我有一個你這樣的弟弟?
「蘇提燈啊……你……你……真真是……欸。」
薛黎陷又自言自語了幾句,無奈搖頭,重新捋順心思,也正應了戲文那句『猶自淨理』,爾後繼續認認真真的着手手下花花草草。
及至緋紅微染,日暮當得踏歸途,薛黎陷和柳妙妙從後山繞回前院準備再檢查一遍房門下山之時,忽然便愣住了。
洞開的大門并不是為了邀客,只像是荒廢舊了偶然上來打掃打掃,為了去塵方便,主人一時懶關門,因此門外的兩位過客也只是站的不近不遠,做了個遠望。
連柳妙妙看到時,先是一愣,随即已化作常态,微微點頭沖那個好奇的女子致意。
「我們……可以進來看看麽?我總覺得,這裏我好像來過。」
「姑娘,大抵是夢裏來過吧。無事,進來看看無妨,空宅鮮有人至,能尋與此處,已是有緣。」
薛黎陷當先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紅衣女子當先蹦跶了進來,又回身去看身後緊跟卻步伐不緊不慢,臉上還一直挂着儒雅溫和笑容的男子。
「大哥,這裏構造還真夠奇特欸!好漂亮啊~」
「你喜歡,我們回江南去也盤下個宅子仿一仿好了。」
「夠嗆,估計找不到這麽好的工匠……這裏……」
「阿月。」公孫坤清微微蹙眉搖了搖頭,顯然是從剛才寥寥幾語已知她作了什麽心思算盤,因此暗示她不要太無禮,硬纏着別人将房子賣給她。
女子咬着下唇猶豫了會兒,忽又笑了笑,擡起頭來一臉燦爛,「那我以後可以來這裏看看嘛?」
「當然。」薛黎陷将這只死沉死沉的肥貓又換了個手抱着。
媽蛋,以後要把這只肥貓的減肥事情提上日程了啊……
「……哇,這裏這麽多盞燈籠,晚上也應該很漂亮!」
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在柳小喵的引領下參觀了一大圈,最後回到了公孫坤清的身邊,如此點評。
「阿月,家人還在等我們回去吃飯,更何況人家也要回去了。」
公孫坤清将她拉至身後,小小聲提醒道。
雙眼都亮着奇異光彩的姑娘并沒為此有多麽難過,爽快的點了點頭,便要走了。
薛黎陷和柳妙妙仍舊原地微微笑着,準備一會去再鎖門扉。
終于合上了大門,剛待轉身,才發現已經遠遠的二人忽又停住,緋紅光芒一線滑至眼前,小姑娘認認真真的盯着薛掌櫃手中毛發黑的發亮的黑貓看的仔細,忽又擡頭撲閃了一雙眼睛,微盛着點疑惑道,「為甚麽我看你們有點眼熟……看這只貓也有點眼熟呢……」
「大概姑娘和我們有緣。」薛黎陷和柳妙妙相視一笑。
「我們之前,真的真的沒見過麽?」
「不曾。」薛掌櫃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謊。
「好吧。」姑娘又抓了抓頭發,沮喪只一瞬,忽又笑了起來,「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啦!」
語畢又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公孫坤清的身邊。
行了兩三步,已遠至身影模糊的儒雅男子微微回頭一笑,無聲動唇——「多謝。」
薛黎陷原地未動,微笑點頭。
「忽然有點明白,那兩服藥的名字了。」
「說是懷此思,亦是不可得。自有不可得,才能懷此思。」
「是吧?」
「嗯……」柳妙妙一句附和還沒來的及表達完,便聽自家大哥在身旁怪道了一句:
「所以我說,這些貴公子就是一個破毛病,起些文绉绉有的沒的的破爛名字,還不如比得上甚麽填飽肚子更來解決問題。你說索性叫『忘不了』『還想留』多好?真是吃飽了撐得……不對,估計是沒吃飽,吃的飽了心情得到愉悅了,還有心思尋思些別的有的沒的東西?真無聊。來來來,我們不如想想,晚上吃些甚麽好。」
「醋溜大俠。」柳妙妙嘲諷道。
「蝦?蝦好啊!到時候一煮熟趕緊冰一冰,頭部那裏面膏又尤其多,一粒粒晶瑩瑩的,又甜又鮮,還有嚼頭!嘶……不行咱們得快點走,我回去看看還有沒有的賣了。嗯,再整個拔絲地瓜……也甜絲絲亮晶晶的,好看又好吃……這樣,我們先回濟善堂送貓,然後順道問問香精白術瘋跑福丫頭小晴豆芽還有晚上在堂裏頭休息的病患他們等等等等之類想吃啥,然後再出去采購食材……」
「……嗯。」
柳妙妙逆着夕陽擡頭,自家大哥的肩膀寬厚,面容也俊挺,怎麽看都是一代宗師的大俠風範,卻寧肯一天天奔波在一些凡塵瑣事上……
笑起來的話,會有暖意的力量呢。
蘇先生是不是也曾這麽仰望過這個人,自是不可得他一二分溫暖力量,因此所羨而久久懷此思……
先生……放心吧,他很好。
他也會,一直記得你的。
『說是懷此思,他對你,又何嘗不是懷此思。』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不好意思前幾天我事多比較忙沒怎麽上網。
才看到留言什麽的。
容我一個個的慢慢回複哈。
然後謝謝九息又是投雷又是投手榴彈的。
其實不用這麽破費啦每次看到你們幾只大天使經常性的給我留評我都已經很感動了!
T T
謝謝謝謝謝謝。
然後這章番外的存稿時間叫我提前上來了。
為九息加更。
謝謝謝謝謝謝。=V=
後面還有幾章番外的。
保證HE回來哈。
☆、番外——賭局。(一)
說是向來不知廉恥二字何寫的修羅狐大人,千年前在毒尊那裏曾賭贏了一大壇好酒。
人間書生性情的毒尊大人哪能比得在凡塵開了花樓的修羅狐大人眼界寬。
耍瘋潑皮可謂無一不使,只求早奉了這壇願酒,早得個消停。
說白了,被鬼主和毒尊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誰都不願照料一二的修羅狐大人,也不過是怕寂寞怕的狠罷了。
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衣衫都糾結到了胸前,白花花的肚皮露在其外,花卿也不在乎,随心所欲的繼續翻了個身,在黑曜石鋪就的冰涼地上滾了幾滾,滾的寂靜都空曠的直回聲,直接撞到了另外一根冰涼的主子,索性又抱着這根柱子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鼾聲剛響了兩下,先是被蕩蕩的回聲給吓了一跳,接着便猛然坐直了身子,爾後一邊提着褲子別讓它掉了,一邊急匆匆擡步往階梯上跑。
向來只做無為事的鬼主大人難得沒有在王座上閉眼扮石塑,而是認認真真的翻着折子,提筆也落個不停。
「歸冥,我……」
「醒了?」
「嗯,對,我醒了……那個……那個誰也來了吧?」
「哪個誰?」
「你把他關哪兒去了?我這一覺,睡的應該挺久的了……」
「千年。」歸冥緩緩壓了筆,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深沉如重影,無悲無喜的一張臉,無歡無欲的一雙瞳,就那樣愣神一般的直勾勾盯着花卿。活像是勾魂的鬼差使得招魂術。
修羅狐大人緊了一下衣衫,後退了一步,他咋莫名覺得歸冥在生氣呢……該不會對那個凡人的氣還沒消吧……
「醒了便先去找幽葉賠罪吧,揪了人家幾多藥材花,還一把修羅火燒了大半個園林。得虧幽葉是個好脾氣的毒尊,若換做我,一撮毒草塞你嘴裏直接絕了你這上古魔獸,豈不更妙?」
聲含肅殺,暖音卻低沉。
花卿快速掃了一眼歸冥手下壓着的折子,只溜了幾眼便暗叫不好——得,這是把那個凡人的氣全撒自己頭上來了。
「幽葉那邊我自會處理……可,可你之前先叫我看看他啊。而且,你沖我又發甚麽脾氣,我醉後酒瘋毀幽葉那裏不是一次兩次了,嘁。明明當初說賭局是你也想看的,這下善後麻煩,又怪罪到我頭上。」
歸冥扶額,說的是,真真說的是……
當初聽這貨興沖沖說了些甚麽凡間有人想用蠱術起死回生救人,好像還真能成,歸冥你別強行阻攔,我們便放手作壁上觀,看凡人真有無這般本事可好?
大抵就是在這冥殿裏坐的太悶了,或者被他纏的太緊了,天天蒼蠅一般的耳邊叨叨叨個不停,便随口應了。
現在得虧是天界的君主還想同自己交個朋友,賣自己三分薄面,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允許自己的人小範圍鬧一鬧騰,改變下命輪。
但是怎麽把那些所有被影響的人将命盤一一修正回原軌跡……
歸冥扶着額頭的手不由自主青筋微暴——花卿自是看戲看的爽了,倒是自己一時疏忽大意,這等善後事還是要自己做的。
雖然,自己也是藏了私心的。
現在時機還不到……
「那甚麽,你又不理我了。我先去找幽葉賠罪吧。賠罪完再來煩你。」花卿揉了揉眼,扮了一幅可憐相,可憐兮兮的跨出了冥殿。
歸冥的眼神微微一愣,後又提筆認真的繼續對着原先的命譜修正。
工程量,何其浩大啊……
剛出了殿門,拐過了左廊,花卿花大爺那一副可憐相可就全沒有了,索性一隐身,匆匆便撒丫子奔去了虛無境——除了鬼主親自庇護的虛無境,老子不信你還能把他藏到其他地方去,放到其他地方,那個弱雞無力的孤魂野鬼,肯定被其他惡鬼吞沒了吧?!
白沙蒼茫淨土,他一身白衣一頭青絲一盞青燈。
定定的坐在中央,閉眼一派安詳。
似乎是察覺到甚麽異動,眸光微啓,視線盲區好似有一席花袍掠過。
嗯?
蘇提燈詫異,大抵是眼花了吧。
於是又自顧自老神在在的入定。
「啊呀,美人兒!」
熾熱的呼吸噴在面前,下巴被人微微鉗住,更可怕的是,喉間被鋒利指甲所頂住。
似乎是用了很久的時間,才接受自己變作了一個甚麽也不會的孤魂野鬼的事實。
還是一個被流放在無其他孤魂之地的事實。
千年了……不曾得一鬼所言。
睜眼閉眼都是一片蒼茫的白。
蘇提燈心下戚戚然,簡直有點感謝小時候他被蘇家放逐在那個小院落裏,從小就習得了『忍』這一說,因此,這千年間,也這般過過來了。
四下寂寂無人時未曾不是嘲諷過自己——不也就這般嗎?能如何?
此刻眼前忽得了一張妖孽男子的面容,他這貨真價實的爪子就死死箍在自己脖子上,倒是喚了自己一句美人?
不是瘋子是甚麽?
蘇提燈也不知着了甚麽魔障,放到以前他定不會如此無禮,幾乎沒有管那利爪會否劃破自己喉嚨,反而單手甩開細砂,撫摸上對方的面頰,爾後兩指微使力,往旁側一拉扯……
啊呀,真實的觸感,不是夢……竟然真的有人前來同自己作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敢破了大爺我這張相啊啊啊啊啊啊啊!!!!」
*******
「花!卿!」萬萬年千千年不曾動用過其他表情的鬼主大人,此刻那張石刻的一張臉,微微有點崩壞了。
「我我我我我他掐我在先我我我我我……」修羅狐大人在一旁心疼的捧着自己微微泛紅的左頰而遍地打滾。
同樣死寂了千千年萬萬年的冥殿忽然一瞬間又略微顯得有了些人氣,微微鬧騰了起來。
蘇提燈此刻仍舊說不出話來,不小心被花卿利甲戳破的脖頸血流剛止。
而給他止血的,就是那個從高高殿階下走下來雍容華貴卻無悲無喜的石塑。
歸冥又略微扭着他的頭轉了幾轉,發現無礙後,才擡起頭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讓蘇提燈渾身不自在起來,這人雖然眼波無瀾,眼底卻掀湧起滔天巨浪,而且,有點明顯的,讓自己覺得,事情有些糟糕。
未等再想些甚麽,忽覺眼前一黑,只能覺得好像是被人扯走了。
墨黑的戰袍剛掀進殿門,來者就是一頓,趴在地上打滾的修羅狐大人也不知何時早停止了作秀,懶整衣衫的擡起一只臂膀撐住了腦袋,慵懶一個美人靠的姿勢,帶着兩腮淡抹紅痕,定定的看着來人。
詭異的氣氛留滞了三秒。
兩人互相異口同聲,語氣簡直不能再惡劣——
「你怎麽來了?」
「你怎麽在這兒?」
有着深邃雙眸的戰鬼沉瑟微微眯了眯眼,搞甚麽鬼,怎麽就這個瘋子在,歸冥呢。
花卿也微微眯了眯眼,搞甚麽鬼,他一覺睡了千年,難不成歸冥又偷偷背着自己做了甚麽好玩的事麽?
「歸冥在哪?」
「你管他。」
「墨岚回了嗎?」
「你管她。」
「……」
「我在這兒,你有甚麽事,跟我說也行的呀。」
沉瑟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奈何橋中央,他還記得當年那個仇呢,差點害他和十七又分離,「你站哪兒,叫我捅你一扇子,直接把你捅三途川裏頭去,我就跟你說。」
花卿眨了眨眼,似乎是看到沉瑟剛比劃出去的的扇子上真沾了點血跡,來了點精神頭,向來機智過人的修羅狐大人腦筋一轉,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哈,歸冥這孫子,自己有着仙佛鬼三家術法便算了,還這麽招兵買馬的……對了,他剛才問的墨岚回沒回……莫非死靈一族又出事了?
又眨了眨眼,唯恐天下不亂的修羅狐大人突然一個蹿身到了沉瑟面前,勾肩搭背咬耳朵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早就想告訴你了,之前一不小心喝醉了,睡太久了。」
「滾遠點兒說。」沉瑟一抖肩抖開花卿,當年正式領了戰鬼這個身份同十七在冥府住下了,可謂真真是領教了一番鬼主大人當初語重心長的提點,「莫要搭理花卿。」
因為他瘋癫起來太可怕了,還是個重度話唠。
「就是啊,那個,近來冥府可能會新來個幹事……他名字叫做……」
沉瑟被花卿忽然嚴肅起來的表情搞得有些緊張,他想說甚麽?自己莫非認識?
「娑婆葉。」花卿一笑,「名字好聽嗎?」
果然無聊。
沉瑟毫不客氣的翻白眼,知道此時再不走,就要被他纏上大半天了,估計能得到那娑婆葉的長相性別年齡鬼齡在人間做了甚麽驚天動地的事被鬼主盯上了,一件件一樁樁,怕是有幾房姨太一個月行房幾次之類話題都能事無巨細的描摹一番……
夠了,快快住腦。還是快點回去陪十七才是正理。對了,希望她今晚不要做飯了,放着自己來好了,實在……實在……
「嗳,嗳你怎麽走了啊,我保證你愛聽啊,嗳嗳嗳你別走啊沉瑟!!沉瑟你聽我講完啊,你……他其實是……」
「花,卿。」背後傳來一道無悲無喜的聲音。
花卿花大爺笑嘻嘻撓着頭回身,「那甚麽,我逗他玩玩,看他太悶了嘛~真~沒~想~說~的~你相信我呀歸冥~」
「他和沉瑟,見不了。」歸冥的手上緩緩拖起一團黑霧。
「你,你下了鬼術?」
「給我添了如此之大的麻煩,總得有所付出吧。他若是讓沉瑟瞧見了他,沉瑟會立馬灰飛煙滅。你就算是喜歡看戲,也好自為之。」
歸冥沖花卿說完,便禦起黑霧,追向了沉瑟的住所。
花卿繼續眯眼,嗯……嗯?嗯……嘿。
作者有話要說: 重要的事說三遍啊,前方高能預警——預備,走起!
【懸燈完結後言情文換《束魂令》先開了啊!】
【是《束魂令》!】
【是《束魂令》!】
《九番孽》暫且延期開。
【好了這只是個小插曲下面繼續放懸燈番外。】
☆、番外——賭局。(二)
沉瑟最近從歸冥手裏接了個非常令他不爽的任務。
但……鬼主一沒迫他,用的是商量口吻。二是自己雖沒寄人籬下,但到底是得了鬼主的庇護,雖然這個庇護也令沉瑟非常不爽。
因此,秉持着最好別欠你甚麽人情……哦不,鬼情的沉大公子,便應承下來此事。
但是心下也有隐隐蹊跷,此任鬼主聽說是歷屆最恐怖的一位,同時也是最低調的一位,連仙界都要懼上三分,但他卻寧肯一退再退,退至一個最偏僻的地下暗居,不惹凡塵一步。此次是腦子抽了哪根筋?叫他去劫仙兵的路?
不解歸不解,沉瑟也不多問,只悶頭去做了這事。此刻那留魂袋就系在十七腰上,沉瑟去解了給歸冥,歸冥拿過,似乎是想要微笑,可是萬萬千千年不笑已然失去了調動面部肌肉的能力,於是只是僵硬的抿了抿唇角,又匆匆閃沒影了。
只不過,看那方向大概是去仙界的……
是不是可以開戰了啊?微微嗜殺的血意剛泛出紅瞳,又微微轉黑。沉瑟蹙了蹙眉,開戰有甚麽好的,不如在家老老實實呆着同十七閑話呢……
吶,果然,人老了呢。再也沒當初那般年少輕狂的念頭了……
其實他們不知,歸冥只是故意找沉瑟去劫,自己再拿了這魂命去仙界拜會,好同墨岚劫來的那個,用來打個商量的……既有金蟬脫殼,又有聲東擊西在其中。
但成全這一舉,還得全看墨岚劫回來那魂命,究竟是作何思量了。
……
又靜默的立了會兒,沉瑟平靜的回屋。
人生幾多載春秋輪回了,次次過了奈何去找鬼主的時候,未曾不在橋中央立上一會兒,只是擺渡的船只來來去去,終歸是再無一張熟悉面容。
罷了,這麽多年,何苦不死心呢……那種既不能傷敵一千,還偏生要自損八百的法子,許不定已叫那個家夥,沒來生了吧……
蘇提燈,你真傻。
*******
「欸?欸,姑,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啊……你,你別扯我,嗳不是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講理啊,你扯我幹甚麽啊?我告訴你……啊……」
似乎是個大麻袋,似乎又是無盡的黑暗。
淹沒一切的黑,同樣,也是這世上最純淨的顏色。
嘶,好疼……覺得身上所有骨骼要斷裂了……
做夢了吧,是不是做夢了呢……
******
「嘶。」剛撐着床榻起來,便覺得一種龐大的力量在體內游走,撐得五髒六腑都要發瘋發癫,忍不住微張了嘴希望呼出一二口氣去,好似這樣就能得個七八分纾解。
肩上被人拍了拍,似乎有點畏懼這個動作,下意識縮肩躲開,便迎上了一張受傷的嘴臉——花卿花大爺單手捂着自己白玉也似的胸膛,「蘇先生,你便這麽嫌棄我麽?」
「不、敢。」
花卿又咧起嘴角笑,将他輕松推回了床榻,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旁側,淡定道,「你再多休息休息吧,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估計是打算還俗了,他的力量有一半封印在你身上,聽說你從小就擅長忍耐,嗯……忍耐疼痛也算在其內吧?忍忍便好了,過陣子消化了,就不會這麽痛了。」
「哦對了,你最好快點消化,你瞧見旁邊那一摞堆得快及殿堂高的折子了麽?那都得你看了,還有許許多多的塞了幾個廢棄的寝殿。」
「甚,甚麽?」蘇提燈還未等徹底清醒,便覺一個頭作了兩個大。
「孩子。」花卿語重心長的趴到了蘇提燈被子上,頓時壓得蘇善人骨頭都快散架——這人看起來輕飄飄的,來去也都像只大花蝴蝶紙片似的翻飛着,可沒想到,還真不是一般的沉啊!
「看你長得,不像是缺心眼的樣子啊,這等事,你還想不明白?區區一介凡人罷了,妄談甚麽天命生死?!」
花卿忽又起身,掃了下自己那寬大的袖子,在蘇提燈眼前撩過一片合歡花的暗繡,滿眼滿眼的嘲弄。
哈……是啊,自己,竟然忘了……早已是一介孤魂野鬼,真若論起來,也無非是冥界最低等的一種,有多少孤魂野鬼想一窺君主真顏,也不過在幾千幾萬裏外徘徊而不敢靠近,自己又是何等福氣與造化。
「你自是罪孽深重。」花卿俯下身,眯着他那雙傾盡天下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小生明白了。」話說完,便掀了被子,起身要下床。
「你,你幹嘛?」花卿又換上一副二百五的嘴臉,有些吃驚的看着他。
「去把命譜修正好。早一日修正,就可讓他們少受一點罪,也不至于拖到下個輪回,而越攢越多。」最後一句說的微微有些挑釁的口吻。
花卿挑了挑眉,心說該不會被他猜到了?歸冥這幾日外出不在寝殿,叫自己先幫忙沒事看幾本的,便是連幽葉那裏都存了些……嗯,自己這堆摞到蘇提燈這裏啦,畢竟小爺風流才是主要的,何時做過正事了。
只是,若是連蘇提燈也撐着病弱的身子去忙活了,自己又無聊下來了啊……
三日後,蘇善人就融會貫通了鬼主大人的『黑霧逃跑』技法,幾乎是每每見到花卿,便頭大如鬥勢必落荒而逃。
此人……哦不,此狐簡直不是一般的能說啊!
能說便算了,你說你的,我做我的,他還勢必要來幹擾一番。
評論「這個字寫的不如上回好看。」
「那一段命譜實在太爛,還不如不改了。」
「其實你別看歸冥那麽忙,其實他以前也是天天閑在殿上睡覺的。」
「蝶周樓近來又新納了一位花娘,啧,那胸豐滿的,那腰纖細的,那屁股挺翹的……啧,啧啧啧……」
「嗳!你好歹回應我一聲啊,吾可是上古魔獸修羅狐!你瞧得見我眼裏修羅之火不?雖然你是只孤魂野鬼,但你得了歸冥的力量好歹能看得見我眼裏的一撮小火苗吧?就一小撮,一小撮有沒看見啊?啊啊啊啊你快說話啊!你好歹回應我一下嘛。」
「嗯。」
當真回應的平平淡淡冷冷清清。
可是稍微得了回應,花卿就松了口氣。搖晃着白瓷小瓶一會兒,又灌了口酒,修羅狐大人換了個更舒服的躺姿,把在凡界開的蝶周樓裏的趣事一一拿出來當做笑料,偶爾興頭起了,還會哼上幾句小詞——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聽這句戲文的時候并不少,但甚少有一次像今朝這般寂寥。收音都收的有些恍惚,像是千年大夢偶一乍醒的片刻惘然。
忽而敏銳的嗅到了一兩絲同類的味道。蘇提燈下筆未頓,卻悄悄擡了眼望去。
微微燭光燈盞下,修羅狐大人的那一張妖孽面容可謂是天上地下都難尋一聞,此刻卻只是有些空寂的盯着某處殿柱看的起勁,好像那上頭的花紋第一次看的順眼了些,古樸便古樸罷,肅穆便肅穆罷,合了歸冥的心意便好了,反正自己又不是這裏的主人。那日血染殿堂好像還歷歷在目,幾萬幾千年前便是連他這個好兄弟也是互相厮殺過的。
再多久之前又是些甚麽事呢,也虧得他能去中洲想到尋自己了。
上古八荒之陣,配着大夢未央……
好像又有水波滑動之感從身上流過。
花卿一瞬間就寂靜了。
像是突然不習慣這沉默下來的大殿,也像是有點害怕這人突然發了直的眼神,便是連喚他一聲名字都不知自己的身份配不配,若是叫修羅狐大人,未免又有點太過陌生。好歹這幾日都是他領着自己熟悉周圍環境,熟悉一切事物,雖然這裏也只有他閑的發慌。
索性微微起身,隔着桌案去觸他的肩膀,輕輕一推……
花卿乍醒一般的回頭,雙眸無比認真的盯着蘇提燈,眼瞳裏是熊熊燃着的修羅之火。
蘇提燈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心說剛才不會是突然他中了甚麽魔障,得了自己一推反而……
「你,你幹甚麽……」
隔着桌案被人撲了個滿懷,修羅狐大人到底是只野獸的力量,挂着一只成年巨大野獸的重量在身上蘇提燈可是撐不起的,強行動用根本不熟悉的力量去分擔一二,才聽得花卿像個小孩兒一樣撲在自己耳旁發問,「你,你是真的吧?」
「甚麽真的假的?」
肩膀處突然被他咬了一口,惡狠狠的,似乎要連血帶肉往下撕。
蘇提燈吃痛低嗚了一聲,下意識反手要推開他。
卻反而被花卿按回座椅裏坐好,爾後又被他耐心的把傷口包紮了好,期間,眼睛還一直亮閃閃的。
「我就知道,我活在真實裏的。」花卿最後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
獨留着蘇提燈糟心不已。
感情……這只狐貍,真是瘋的?
「你等着,我牙齒上或許有毒,你吃不消,我叫個名醫給你來看看。」
「花卿啊花卿,你真是……」
花卿那邊話音剛落,一襲幽綠暗袍的男子便出現在了殿裏,左手還提了個藥箱。
拖長了的音調帶着說不出的無奈,「前些天我閉關練了幾味藥材便出來的晚了些,看到夜鴉來信便又趕來晚些——鬼主說我要是不早些來,估計難以一見我一直很想拜會的那位世間洵奇男子了,起先還不信。此刻真是依了鬼主大人真言,晚來幾步,估計不是被你整瘋了,便是被你給拆了。」
奚落完了舊友便是略微一頓身,人間書生般儒雅的男子笑起來溫溫和和,「蘇先生,在下冥界幽葉,暫任毒尊一職。聽說先生醫術無雙,此番特來拜會一番。」
蘇提燈略微有些緊張的站了起來,這,這話從何說起……
「幽葉公子言重了,小生,小生無非一介肉骨凡胎……不,不是。是區區一只孤魂野鬼罷了。」
……
匆匆便是百年過眼煙雲。
冥界比不得人間,似乎也不過是小片刻的光景,便已是百年蹉跎。
蘇提燈捧着幽葉特意烹煮的醇茶,站在雲海山邊,靜靜看着凡下三千,忽然就嘆了口氣。
并沒有偷得浮生半日閑,而是鬼主大人回來了。
得虧有了具不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