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口袋裏還有一點錢,我沒有急着走,在對面客棧要了一間最便宜的客房,窗戶對着東方家。
等了一上午,只見學生們下學回家,并沒有什麽官兵或惡魔過來打劫什麽的。
我終于有心情拿出早上烙好的大餅,就着開水啃上幾口。
呀,又硬又苦。
我把一口嚼碎的餅子從嘴裏吐出來,看着手裏剩下的,呆了半天。
他吃起來明明很香甜的。
我走到院子外面,隔着門縫朝裏面窺視。
東方清坐在院子裏,桌上擺着早上吃剩的大餅。
他慢慢拿起一塊,慢慢地,細細地嚼,微微皺着眉。
我站在那裏,默默地看着他。
他一小口一小口吃完所有大餅,拿出另一方大些的白玉,開始雕琢。
我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一隊騎兵嚣張地沖過狹窄的小巷,在老人小孩的哭喊聲中停在東方大門外。
我迅速用披巾蒙住臉,退到圍觀的人群中。
大門被騎兵粗暴地撞開,過了一會東方清被他們押出來,騎兵把他綁在馬屁股後面,用鞭子抽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我咬緊下唇,心裏燃燒着一團憤怒的火。
圍觀的百姓紛紛搖頭,有知情的人悄悄說:“東方先生私自辦學,被人告到學司衙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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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過去問道:“老伯,私自辦學,會受什麽刑罰?”
“杖刑一百,家産老小籍沒,發配邊關。”老者邊說邊搖頭。
我聽得脊背骨發涼,秦國的律法這麽嚴。
老者嘆道:“東方先生身子瘦弱,能熬過一百杖都難說。”
我哦了一聲,慢慢往後退。
東方清已經踉跄着走遠了,他的白衣長發染上污泥,卻仍高昂着頭。
我第一次痛恨權力是如此可怕,有了權力,便可以自己上天堂,別人下地獄。
在城裏轉了一圈,我發了瘋似地尋找一切可以進王宮的方法,最後一次,我站在高高的宮牆邊,絕望地望着它。
我想過像黛絲娜一樣,随便抓住一位來往的大人,央求他帶我進去。
但我看到那些白發蒼蒼,七老八十的大臣們,我的念頭打消了。
我也想過爬上随便哪位大人的馬車,躲在車廂後面,偷偷混進去。
但我看到那些站在宮門口的侍衛,用槍往車廂裏可着勁兒地捅,我很慶幸自己沒有真得這樣做。
一輛八匹馬拉的華蓋馬車朝這邊沖過來,八匹馬,乃一品以上大臣方有資格乘坐。
我無法可想,只能緊盯着那輛馬車,看看上面又會下來哪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車簾刷一聲打起,一個人輕巧地躍下。
我的眼睛直了。
看了那麽多老頭子,我不得不說,呂天放實在長得很好看,他是撒旦的傑作,美到極致的惡魔。
紫色官袍穿在別人身上臃腫不堪,他卻能把這身官服穿出明星味兒。
他身材颀長,不肥不瘦,劍眉星眸,高鼻薄唇,唇若塗朱,肌膚如玉,步态輕捷。
一群官員圍過來向他行禮,我冷眼看到一堆向我高高撅起的屁股。
他冷傲地揮手,拍馬屁者退到兩邊,一齊目送他進宮。
我悄悄擦汗,幸好剛才沒有撲上去拉住哪位老大人,就他們這德性,很可能把我這個酷似太後的女人拱手送給呂天放糟踐。
這時,我的眼睛亮起來,我看到一個不肯上去奉承的官員,這人絕對是個另類,冷冷地站在呂天放的氣場之外,特別顯眼。
我仔細觀察他,此官的身材也很不錯,個子和呂天放一般高,穿的是醬紫色官袍,仿佛舞臺上的另一個明星,只是因為刻意躲着強光,才沒有盡早發現他。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我在心裏下了三次決心,終于鼓足勇氣走向他。
我顫顫地喚了聲:“大人。”
他回過頭。
我炸了,轉身就跑,他眼疾手快,扣住我的手腕,眼裏露出十二分笑意:“小美人,哪裏跑。”
我哭,真是沙子迷了眼,小羊羔自投羅網,從背後居然沒看出他也是呂家的人,呂天放的堂弟兼同夥呂楓。
深呼吸,我回過頭,滿臉驚喜:“大人,終于找到你了。”
他表情微怔,眯着眼打量我。
我擠出兩滴眼淚:“大人,東方先生有幾句重要的話,要我轉告您。”
他迅速看了看四周,把我拽上馬車,死死拉上簾子,喝了聲:“回府。”
一上車,我立刻甩開他的手,坐到他對面,眼觀鼻,鼻觀心。
他很奇怪地湊過來盯着我看。
我道:“你看什麽?”
他笑了笑:“你不害怕?我可是男人。”
我裝糊塗:“東方先生也是男人,我從來不怕他。”
他忍不住又笑了:“連女人都沒碰過的男人,根本不能算真正的男人。”
我道:“可我覺得,他才是男人中的男人。”
他眼中掠過一絲訝異,很感興趣地問:“何以見得?”
我道:“你可曾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
他支着下巴想了想,點頭:“有道理,他寧死不肯投靠我們呂氏,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硬氣的男人。”
我道:“将軍可知東方先生為何寧死不肯?”
他眼裏含着笑意:“你說。”
我道:“良禽擇木而栖,如果把呂天放換作将軍,結果也許不盡相同。”
沒有驚訝,沒有憤怒,他只是笑了笑,玩味的語氣:“你想求我救他?”
目的被他輕易識破,我只能點頭:“是,我看得出将軍是愛才之人,舉手之勞而已,東方先生禀承君子之德,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将軍何妨做這個恩人。”
他不說話,手指輕撫光潔的下巴,若有所思。
我摸着從東方家的院子裏偷偷撿回來的玉印,東方已将它刻好,可惜沒來得及用上。
他眸光一閃,鹹豬手突然探向我胸口,我迅速躲閃,懷裏的白玉掉出來,眼看第二次受損,一只大手及時接住,他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深:“你送他的玉?”
我咬着唇,嗯了一聲。
“刻好了。”他捧着玉,眼睛微眯:“不過再好看也是破的。”
我伸出手:“将軍說的對,只是一塊破石頭,還我。”
他看看我的手,把玉印放進自己懷裏:“我先收着,若東方先生還有活着回來那一日,再還你不遲。”
我道:“他不會死。”
他迅速出手,準确地捏住我的下巴,含笑道:“這可很難說,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當寡婦。”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和我對視良久,慢慢松了手。
馬車已經停了好一陣,我推開車門,不理他的手,跳下車。
他随後下車,瞥了我一眼,揚唇:“還真是一樣的臭脾氣。”
我看着将軍府那三個字,想起自己當初逃出呂天放的魔窟,拼了命地游,好不容易上岸,身後追兵已經追上來,我只能奔逃,不停奔逃,甚至來不及看清魔窟到底是什麽模樣。
進了将軍府的門,他把我交給丫環,輕飄飄地甩下一句話:“把她洗幹淨,帶來見我。”
幾個丫環仆婦領着我進了一處澡堂子,我被她們按在水裏又搓又洗,細白的肌膚洗得發紅,她們才滿意地把我從水裏提出來,罩上衣裙,我原本擔心這位呂将軍和他的堂兄一樣惡趣味,見她們給我換上的衣服雖然華貴,卻很正常,心裏暗自松了口氣。
丫環推我進去,門關上了。
呂楓換了一身輕軟華貴的便袍,負着手站在那裏。
我恍惚看到呂天放向我逼近,心跳瞬間加速,後背緊貼着門,冷汗直流。
呂楓突然回過頭,看着我笑了:“你早該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就不該來。”
我道:“我想賭。”
他挑眉:“賭什麽?”
“我賭将軍。”
“哦?”他唇角的笑意更深。
我道:“将軍還需要東方先生,不會輕易讓他死。”
他揚唇:“何以見得?”
我道:“因為将軍不想永遠被那個人踩在腳下。”
“啪啪啪。”他輕輕擊掌,唇角含着笑:“你和東方很像,不愧是他的女人。”
我道:“如果将軍和東方先生在一起久了,也會和我一樣。”
他笑了:“我可不想像他一樣,男人過這種近乎隐士的生活,多無趣。”
我道:“各人追求不同,東方先生胸中有大抱負,将軍的生活對他來說,才是真無趣。”
他走過來,指尖飛快掠過我的臉,唇微揚:“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廢話,人與人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如果你真想救東方,只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道:“什麽條件?”
他朝身後的大床努努嘴:“你知道該怎麽做。”
我默默無語。
他走過去躺在床上,朝我勾勾小指:“過來。”
我沒有動,我确實想救東方,但我還沒奉獻到犧牲自己的程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