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憐秋回來的時候,手裏比平日多提了一個菜,羊肉。

見了我,憐秋道:“今日是先生的生辰,這羊肉湯是爺最愛吃的。”

我哦了一聲,心裏捉摸着送什麽禮物才好。

憐秋去廚房忙活,我坐在門檻下發了一回呆,起身出門。

自從到東方家,我很少出門,幾乎可以說不出門。

我老覺得呂天放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他雖不敢明目張膽搜捕我,暗地裏一定布下了不少人手。

我猜想他的勢力很大,不然怎能從王宮堂而皇之擄走太後。

聯想到他說過的那句話,天下,本是我們的。

我對他的身份有更多的懷疑。

王宮丢了太後,至今宮中朝野平靜,必然與他有關。

今天,我鬥膽走出去,只是想還東方清一個情,還清了,就不欠了,我不喜歡欠債,更不喜歡欠男人的債。

蒙上一層面紗,我躲躲閃閃地來到賣玉的鋪子,把摘下的耳環、戒指、手镯一起塞過去,原本我頭上還有一個沉重的鳳釵,應該值不少錢,但我不敢賣。

所有的東西加起來,只換了一塊成色尚好的白玉。

我暗罵老板黑心,不過總算夠了。

從鋪子裏捧回這方玉石,我寶貝似地藏在懷裏,一路遮遮掩掩地回家。

憐秋正在布碗筷,東方清跪坐在幾前,看到我,笑着招手:“快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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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家原是沒有什麽規矩的,憐秋、我都和東方清同桌吃飯,倒也其樂融融。

三個人坐定,我從懷裏掏出布包,小心地放在東方清面前,“先生,生日快樂。”

東方清笑着解開布包,嘴裏道:“什麽好東西?”

憐秋打趣道:“不會是香包吧。”

東方清道:“你瞧她可曾動過針線?”

憐秋掩嘴而笑。

布包打開,東方清沒說話,過了好一會,擡起頭直愣愣看我。

我忐忑:“先生不喜歡麽?”

東方清輕聲道:“憐秋,你去拿酒來。”

憐秋起身離去。

支開了丫環,院子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東方清盯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目不轉睛地看。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動,這是他第一次這麽仔細看我。

東方清拉住了我的手,看着光禿禿的手指,沉聲問:“你的戒指和手镯呢?”

我笑着抽回手,毫不在意道:“戴着不好幹活呢,早取了。”

東方清不依,探身撩起我的長發,他是謙謙君子,從未和我如此親近。

我緊張得心直跳。

他盯着我的耳朵,“耳環呢?”

我笑了笑:“那東西就是個累贅,樣子也不好看,我不喜歡,就……”

“就賣了,換了這方玉。”他沉着臉,眸子黑黑的,平時清朗的聲音聽來有些悶,這是我第一次看他生氣的樣子。

我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

他輕輕握着我順柔的長發,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末了嘆了口氣:“傻丫頭。”

我有些壞心地想,如果他知道我是太後,他還會叫我傻丫頭嗎?

“東方清號稱君子,什麽時候也藏了這麽個妖嬈可口的小美人?”很嚣張的笑聲,朗朗的,極具穿透力。

東方清迅速松了手,我的長發飄落肩頭。

憐秋端了酒壺來,忙行禮:“呂将軍。”

東方清也起身,語氣不卑不亢:“将軍登臨寒舍,失敬失敬,請坐。”

我回過頭,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站在門口,一腳跨在門檻上,來回擦着靴底的泥灰,身上一件紅黑相間的繡花袍子,腰上一根皮腰帶,鑲了一排閃閃發光的各種寶石,長長的劍別在右邊,頭發簡單束一個馬尾,高高垂在腦後,看起來更加嚣張。

好吧,我承認我是個外貌控,看到美男,我的腦子會空白幾秒。

但是,我很不喜歡這人看我的眼神,就像餓狼看到肥美的小羊羔。

這種男人往往把女人當成自助餐,凡是沒吃過的,都想咬上幾口嘗嘗,時不時換換口味,最後還要留下一大堆吃剩下的垃圾。

東方清走了一步,恰恰擋住他看我的視線,表情微冷:“她叫白羽,不是我的女人。”

他迅速走過來,一手撥開東方清,眼睛眯着,上下打量我,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覺得自己像是餓狼爪下發抖的小羊羔。

東方清咳了一聲道:“白羽,下去,我和呂将軍有事要談。”

我趕緊走,一刻也不想多呆。

他朗聲大笑:“東方清,她不是你的人,為何肯賣了首飾,送你美玉。”

東方清道:“只是生日禮物,并無他意,将軍多想了。”

他止了笑,“先生堅決否認,不怕我把她搶了。”

東方清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她屬于她自己,是去是留,我無權決定。”

那個男人又是一陣大笑。

我沒有走遠,悄悄伏在牆後,細聽他們說什麽。

幸好他們不再提我,話題轉向國事。

“呂氏一族,在朝中可謂呼風喚雨,權勢滔天,可曾想過為自己留條後路。”東方清的聲音是清冷的。

呂将軍道:“王上年幼,太後年少,托孤大臣個個老邁,堂兄在此國家存亡之際,登上丞相之位,表面為呂家榮華富貴,心中實為江山社稷。”

東方清不悅:“呂将軍與東方政見不同,何必三番四次擾了東方清淨?”

呂将軍道:“堂兄說了,東方先生若肯屈尊,呂家當尊以師禮,絕不敢怠慢先生,有了師生之份,先生有什麽想法,便可暢所欲言。”

東方清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呂天放身為當朝一品,誅忠臣,殺良善,欺淩孤兒寡婦,天下人共恥之,東方雖貧,尚有三寸脊骨,寧死不與此等奸佞小人為伍。”

呂将軍道:“先生滿腹經綸,素有治國之志,如今機會就擺在面前,何妨再考慮考慮?”頓了頓:“堂兄可沒我這麽好說話,你若違抗他的命令,嘿嘿。”

砰一聲,茶具落地,東方清憤然道:“呂楓,轉告你堂兄,爾等休想逼迫于我,大不了還有一死。”

沉默片刻。

呂楓道:“先生這是何必,我們有話好商量,如果先生實在不願,那個叫白羽的姑娘,我看不錯,不如把她送給我,我會在堂兄面前為先生美言……”

嘩啦啦,幾案掀翻,杯盤掃地,東方清怒道:“滾。”

我嘆了口氣,抹抹頭上的汗,心道:先生,您不畏強權的氣節,我非常佩服,但是,您現在硬拿雞蛋碰石頭,後果是什麽,您老應該比我更清楚。

關鍵時刻,氣節是會出人命的,您老要是稍微圓滑一點,事情也許還有轉機啊。

我又嘆了口氣,忘了東方清是什麽人,他是寧死也不肯低下他那孤傲的頭。

呂楓冷笑着走了。

我來到東方清面前,蹲下身,撿起地上摔成兩半的白玉,默默地看着。

東方清的手輕輕接過白玉,笑了笑,眼裏的溫暖不減:“別擔心,一方玉成了兩方玉,豈不兩全其美。”眼波一閃,将其中一方小些的玉看了看:“這塊玉小巧,模樣特別,正好琢一塊玉墜。”

我低着頭:“先生,您有什麽打算?”

東方清擡起頭,看了看四周,目光堅定:“我會留在這裏繼續教學生,你和憐秋走吧。”

我沒說什麽,回房收拾行李,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的。

窗外傳來悠揚的樂聲,我停了手。

東方清孤獨地立在院子裏,白衣長發,清冷寂寥。

然而,我必須離開。

聽着窗外凄切的樂聲,我郁悶整晚。

天亮,東方清伏在桌上,一動不動。

憐秋昨晚已經走了,她走的時候眼圈紅紅的。

我把一床毯子蓋在他身上,搖了搖空空的酒壺。

我第一次走進古代廚房,生火煎餅,餅上加了兩個雞蛋。

我把吃的端到桌上,又端了盆清水。

他慢慢睜開眼看着我。

我擰了毛巾遞給他:“先生,擦把臉。”

他擦了臉,我道:“先生,吃早飯。”

他拿起大餅,一口口慢慢地嚼。

我的餅煎得焦黑,蛋是生的。

他吃得很香甜。

吃完,他沖我微笑,白皙的大手伸過來,向我展開,掌心躺着一枚雕作飛鳥形狀的白玉墜:“送給你的。”

我一愣。原來他一夜未睡,竟是在趕制這塊玉墜兒。

“喜歡嗎?”他凝眸看着我,目光溫暖。

我低低應了一聲,收了玉墜,低頭整理好幾案,端上清茶:“先生,漱漱口,學生們該來了。”

他乖乖喝了茶,起身去後面的小學堂。

我回房背了行李,最後看一眼院子,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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