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頭戴後冠,身披後袍,我在衆人的幫助下艱難地直起腰。

一早祭拜先祖,小秦王帶了五百個全副武裝的虎贲軍,加上他自己,一直護送我到太廟。

我放心地叩拜天地,敬拜秦國的列祖列宗。

走到宣太後畫像前,我稍稍伫足,畫像上這位鳳目蛾眉的英武女子,就是秦史上親自引誘義渠王入秦,殺之于甘泉宮的人。之後趁機發兵攻滅義渠,在義渠的故地設立隴西、北地、上郡三郡。此女立下不世之功,從她起,王的母親始稱太後,太後專權,也自她始。她以太後身份統治秦國長達三十六年之久,而且大大發展了國力,子衍曾經跟我說過:“東益地,弱諸侯,嘗稱帝于天下,天下皆西向稽首”。

除了赫赫功績,她還有很多面首,其中最寵愛魏醜夫,臨終之時,傳令用魏醜夫為自己殉葬。魏醜夫得知後十分害怕,于是請庸芮游說宣太後。庸芮先問宣太後人死後是否能夠感知到人世間的事情,宣太後回答說不能。庸芮繼而說既然人死後不會有什麽知覺,那您又為何要将自己心愛的人置于死地?如果死人真的有知覺,那麽先王早就因出軌之事對太後您恨之入骨。太後您彌補過失都來不及,又怎麽能和魏醜夫有私情呢?宣太後認為庸芮所說有理,于是撤銷了魏醜夫為自己殉葬的旨令。

這個女人竟然是個無神論者,認為人死後沒有靈魂,可算是大秦第一奇女子了。

至于說到用面首殉葬,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小秦王和我并肩而立,像我一樣仰頭瞻仰這位赫赫有名的先祖。

我道:“王上,你可知道她是誰?”

小秦王移開視線:“母後,時辰已到,走吧。”

我心裏竊笑,你不說,以為我不知道,子衍都告訴我了。

我可不想做這樣的太後,先不說我根本不喜歡權力,再者,那麽多面首,多恐怖,我還是更喜歡一男一女,一對一,兩情相悅比較合我的口味。

我的夢想很簡單,找個疼我的男人一起過日子。

等哪天不用做太後,我就和東方清一起去鄉下買地建房種樹養花,其樂無窮。

小秦王端坐禦座,身邊留着一個座位,我便正襟危坐在那裏。

殿門大開,文武百官熙熙攘攘地湧進來,我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官員,說不緊張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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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王笑了笑,朝我投來鼓勵的一瞥,我的心稍稍安定。

朝人群裏掃了一眼,不見那個惡魔的影子,我心想,他怎麽不來。

轉念一想,他不來不是更好嗎。

正想着,只聽:“相國大人到。”

我皺眉,也只能擡頭去看。

百官分開兩邊,呂天放一身紫袍,後面跟着一溜官員,趾高氣揚地走了進來。

一直走到階前,也不下跪,昂然揖首:“王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秦王面帶微笑:“相國大人快快免禮,請座。”

呂天放坐下,大殿裏立刻安靜多了,不像剛才,整一菜市場。

我心裏很不痛快,你們就這麽怕呂天放,這江山可在小秦王手中。

呂天放再怎麽抖,他就是個臣,臣是地,君是天,他敢爬上玉階,坐在我身邊麽。

我心裏有氣,朝呂天放狠狠地盯了一眼,呂天放似乎有所察覺,擡起頭看我,他的眸子涼涼的,眼裏隐隐寒光閃爍。

我不想再躲避,就這麽和他對視。

贏衍說得對,做我自己,我就是大秦太後。

我為什麽要怕一個權臣,宣太後能做到的事,我,為什麽不能做。

和我眼對眼地盯了幾秒種,他漸漸有些詫異,臉上的表情微微起了變化。

我挑釁地挑眉。

呂天放雙眉微皺,眸中光華一閃,唇角突然揚起一絲笑。

我心中一寒,下意識朝小秦王靠過去。

呂天放站了起來,朝身後示意:“臣有一樣賀禮呈給太後,推過來。”

我一聽,什麽賀禮,要用推的。

咯吱吱,從門外慢慢進來一尊女娲像,我的眼睛瞪大了。

好大的神像,頭幾乎頂到天花板,體寬恰好進正門,全身用一塊天然漢白玉石雕成,女娲慈眉善目,雙眸微垂,寶相莊嚴,雕刻精美,栩栩如生。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傳來陣陣抽氣聲。

小秦王笑道:“難得相國大人一片心意,為母後呈上這麽珍貴的禮物。”

呂天放朗聲笑了起來:“承蒙大王誇獎,這塊漢白玉取自泰山之巅,花了三千人力,六個月才運抵京城,就是為了今日獻給太後。”

這個時候,我也必須得表示一下了,幹笑兩聲道:“相國大人好大的手筆,一出手就是這麽大一尊玉像,如果用這些雕玉像運玉像的人去種田,今年的收成只怕好過去年十倍吧。”

明着誇獎,暗裏嘲諷他勞民傷財,呂天放自然聽得懂,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懂了,有人露出看熱鬧的愉快表情,有人竊笑,有人擔憂,也有人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呂天放轉過臉,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臣原本想把這尊神像獻給太後,只可惜,今天坐在這裏的,并不是真正的太後。”

一語即出,鴉雀無聲。

小秦王怒聲道:“呂天放,你大膽。”

呂天放冷笑:“臣說的是不是實話,一試便知,不知座上這位假太後,敢不敢試?”

我咬牙,呂天放,算你狠,你說了這話,我若不應,我就是假的,我若應,你也有辦法讓我變成假的。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冷冷一笑:“哀家就是太後,太後就是哀家,哀家若是答應試,豈不是承認哀家是假的,其實,這裏真正冒名頂替的,不是哀家。”我擡手戟指呂天放:“而是這位相國大人,你們聽着,他根本就不是呂天放,只是一個替身。”

嘩,大殿裏頓時熱鬧起來。

小秦王忍不住輕輕一笑。

以彼人之道,還治彼人之身。

呂天放,你想不到我會來這手吧。

良久沉默。

呂天放猛地一下扯開官袍,轉過身。

我咝了一口冷氣,他背上竟然有一道這麽可怕的傷口,從肩膀一直到腰部,傷痕像蛇一樣醜陋地爬在他潔白的肌膚上,幾乎把他劈成兩半。

呂天放慢慢攏緊衣服,冷冷道:“臣征戰魏國之時,有一個女人,收買刺客,趁臣不備,從背後刺了臣一劍,這一劍,臣會銘記于心,永世不忘。”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心想,你是說芈羽嗎?她做的事與我何幹。

朝臣紛紛道:“相國大人是真的。”

我笑道:“他一脫衣服,你們就說他是真的,哀家自然不能像他一樣,而且哀家身上也沒有這麽可怕的傷疤。”

呂天放微微一笑:“很簡單,只需要太後做幾件事,如果太後能做到,就是真的,如果太後不能做到,就別怪臣不敬了。”

我暗恨,你是什麽東西,嘴上卻只能道:“哀家若是不答應,你敢忤逆?”

呂天放冷笑:“你若不是真太後,臣不管做什麽,都不是忤逆,反倒是為朝廷除害。”他轉向文武百官:“你們說本官說得對不對?”

有人應和:“相國大人所言極是。”

更多的人沉默。這種時候,還是作壁上觀,明哲保身比較好。

沉默中,一個小吏突然從人堆裏跳出來:“不可,此事萬萬不可,太後乃千金之軀,豈能試之,呂相國,你仗着自己的勢力,竟敢當衆羞辱太後,其罪當誅。”

大家夥都呆了,這什麽人,不要命了。

我聽了可高興,招手叫那人過來:“你是何人?”

那人年紀很輕,左不過二十出頭,長得其貌不揚,又高又瘦,白臉尖下巴,只有一雙黑眼睛亮得有神,時不時放出點點光芒,見我問起,忙上前跪地磕頭:“小臣宮中詹事李斯,叩見太後。”

我吃了一怔,李斯?上下仔細打量,一身洗舊的官服,倒是拾辍的幹淨整潔,袖口處還縫着一塊小補丁。

原來這個不起眼的年輕人就是鼎鼎大名的秦相李斯啊。

小秦王笑道:“你只是個小小的詹事,官職雖小,說得話卻很有道理。”

呂天放喝道:“王上,你身為大秦之主,可知何為立國之本?”

小秦王臉色微變,仍保持笑容:“相國大人想說什麽?”

呂天放指着我:“此人分明是假太後,你身為一國之君,不但不将之正法,反倒肆意包庇,令臣等寒心。長此下去,豈非動搖國之根本。”

小秦王氣得渾身亂戰,但他心裏也明白,太後确實是假的,他沉下臉,一言不發。

“來人,把這個胡言亂語,膽大包天的小吏拖出去,亂棍打死。”呂天放當殿下令,竟無人敢阻攔。

小秦王剛想開口,我猛地站起身:“且慢。”

呂天放道:“你還有何話說?”

深呼吸,咬牙,我慢慢擡起眼睛直視他:“相國大人硬要說哀家是假的,哀家倒想知道,相國大人拿什麽來證明,若哀家是真的,相國大人又打算做什麽?”

呂天放大笑起來,饒有興味地看着我:“這麽說,你已經決定試一試?”

我被他挑起了鬥志,大聲道:“真的就是真的,真金不怕火煉,別說試一試,就算試十次,哀家也不在乎,相國大人別在這笑了,好好想想這忤逆之罪是門誅,還是族滅吧。”

一言既出,呂家的人都變了臉色。

呂天放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道:“你先把這個小吏放了,就由他作個見證。”轉臉問小秦王:“王上意下如何?”

小秦王和我對視一眼,眼中掠過一絲笑意,點點頭。

看到我胸有成竹的樣子,呂家的人急了,其中一個白發蒼蒼的突然竄出人群,跪下叩頭:“王上,太後,相國做什麽,是他一個人的事,臣等毫不知情。”

小秦王笑了:“你的意思,太後是真的。”

白發老頭道:“太後自然是真的,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坐在這裏的就是我大秦太後。”

其他人趕緊跪下來附和:“呂大人所言甚是,世上只有真太後,那有假太後。”

文武百官也紛紛跪下來口呼:“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臣等恭祝太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得意地挑眉,呂惡魔,算你橫,可惜你的這些狐朋狗黨不如你,你一個人橫,能橫得過這麽多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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