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呂天放一臉平靜,等聲音漸漸平息下去,他仰起臉,隔着玉階定定地望着我,嘴角挂着一絲嘲諷的笑,好像在說,我知道你是假的,所以你不敢。

他成功地惹起了我的火。

今日若不當衆一試,就算群臣當面認我是太後,背地裏還是難免有質疑之聲,我這個太後,始終是做不安穩的。

我把心一橫,很雍容大氣地擺了擺手,瞧着呂天放笑道:“哀家知道,相國大人嘴上雖不說,心裏還是存着疑的,哀家答應一試,并非哀家心虛,哀家只想證明給天下人看,我大秦太後絕不是畏首畏尾的孬種,當年宣太後掌管朝政,威服天下的時候,有誰敢看不起她,哀家雖然自認比不上宣太後,也做不了宣太後,但哀家今日是王上的母親,大秦的女人,哀家絕不能丢了大秦的臉,讓那些不明不白的謠言壞了大王的聲譽。”

一番話铿锵激昂,落地有聲,文武百官們聽得五體投地,紛紛露出敬仰之色。

好吧,我佩服自己,這樣的長篇大論,以前連想都不敢想,感謝子衍,感謝秦史。

特別感謝宣太後。

我說話的時候,呂天放看着玉階,等我說完,他才慢慢擡起頭看着我,他眼裏閃爍着奇豔的光芒,那身紫色官袍,胸前有一條噴火的紅蟒,別人穿的官服不是肥就是垮,唯有他穿出了一品大員的氣勢,他的臉俊美得有些過分,那雙眼睛卻有着鷹一般的犀利,使他整個人看起來英氣勃勃。

我的心奇異地跳動了一下,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似歡喜,似興奮,似傷感。

芈羽,難道芈羽還在這個身體裏。

呂天放走出人群,朝小秦王一揖首,含笑道:“太後乃當世之才女,琴棋書畫,針線刺繡無所不精,臣今日也不為難這位……。”巧妙地頓了一下,笑道:“這位所謂的太後,只要當衆把琴棋書畫四藝演示一番,好讓臣等心服口服。”

我眼裏噴火,心想您老大概在宮裏派了不少奸細,早就打聽到我四藝不精,五體不勤,想要我當衆出次洋相,出了你心底那口惡氣。

小秦王突然扯扯我的衣角。

我轉過臉,他眼裏有一絲擔憂,咳了一聲道:“母後身體不适,今日又恰逢生辰,此事何必急于一時,等将來……”

呂天放無禮地打斷他:“王上決定為了一個女人,不顧大秦江山。”

小秦王大怒,面沉如水,陰恻恻道:“寡人從未忘記寡人是大秦的君主,寡人也不會忘記母後對寡人的恩情,不需要相國大人一再提醒,這本是寡人的家事,相國大人身為臣子,為寡人操持朝政也就罷了,為何對寡人的家事也這麽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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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要跳起來叫好,小秦王啊小秦王,不愧我花了這麽多心血教育你,培養你,你的口才可算是突飛猛進,和母後有得一拼了。

一旁看熱鬧的大臣們有的偷笑,有的拿眼悄悄瞄我和呂天放。

呂天放黑着臉,拱手道:“臣不敢,臣這麽做也是為了王上的千秋大計。”

我笑起來:“好了好了,相國是朝廷重臣,哀家若是一再推诿,相國大人以後還怎麽號令臣下,怎麽管理國家呢。不就是琴棋書畫嗎,先把琴拿來,哀家今日來了興致,讓你們聽聽什麽是大秦之風。”

一架古琴擺在我面前。

看着古琴,我想起了我美麗的媽媽,她是個好強的女人,在她的嚴格教導之下,我練了整整十四年的琴棋書畫。

直到我離開家獨立生活。

我慢慢擡起頭,呂天放緊緊地盯着我。

小秦王坐在上面,雖然沒有看他,但我知道他在擔心我。

我的心泛起陣陣暖意。

在這個世界,我并不孤獨。

我擡眼看着呂天放,笑了。

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逃避。

迎着我的目光,呂天放一怔。

琴聲起。

凝聚這一刻,用心彈奏。

我選了一支激昂的樂曲,同時也是我最擅長的——黃河大合唱。

用節奏感極強,樂感十足的曲調,掩飾我技藝上的不足。

一曲終了,靜寂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叫好聲。

我猛地一拍桌子,喝道:“筆墨侍候。”

小秦王親自研墨,我的目光掃過呂天放,掃過所有在場的人。

深吸一口氣。

我的筆落在潔白的絲絹上,一揮而就。

其實,我和子衍很早就發現,這具身體留下的技藝雖不多,但是一個人寫字的習慣卻會成為一種深入靈魂的自然。

所以,我的書法,也就是趙姬的書法。

龍蛇飛舞,直上雲霄。

小秦王輕聲念道: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字不是最好,意思卻是極好的,巧能補拙嘛。

我擡起頭,呂天放站在叫好的人群中間,默默地望着我。

琴棋書畫,無一精通的廢材。

可是讓他刮目相看?!

我隐藏實力,裝了這麽多天的廢材,就是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小秦王忙道:“母後,您身體不适,不必再試了。”又喝令宮女:“還不送母後回去歇息。”

“不。”我擺手,揚唇,擡起頭盯着呂天放:“不比到最後,相國是不會死心的,這局棋,哀家要和相國大人一決勝負。”

端坐棋盤兩側,呂天放道:“太後先請。”

他終于又喚我太後了,我向勝利邁出了一小步。

我執黑子,呂天放執白子。

我們下得很快,直到收官之時,方慢了下來。

呂天放拈着棋子,久久不動。

我心底得意地笑:贏衍和我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研究你的棋路,把你的每一步都算死了,雖然本人不是什麽八段九段,不過俗話說的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如今我知你,你不知我,我倒要看你怎麽死。

大殿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結果。

半晌,呂天放落下一子,當一聲,棋盤跳了跳。

我低頭一看,呂天放下了一步從來沒下過的棋路,偏偏這一步,把我的後路全部堵死。

下一步該往哪放,似乎放哪都是死。

呂天放慢慢端起茶具喝茶。

我知道他很得意,咬牙,不行,不能輸,輸了就前功盡棄。

我努力盯着棋盤,思索着,始終不得要領。

群臣漸漸開始議論紛紛,呂天放輕咳一聲,表情輕松。

不行,說什麽我也不能輸給他。

怎麽辦?

我思索良久,終于想到一步棋,趕緊在那個位置放下一子。

呂天放挑眉:“落子無悔?”

我道:“自然無悔。”

這一子落定,大局明朗,勝負已定。小秦王迅速站起身笑道:“好,下成了和棋。”

所有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這局棋,不管是呂天放輸,還是我輸,結果都不可收拾。

和棋,皆大歡喜。

一片恭唯聲中,呂天放神情複雜。

小秦王道:“呂相國,還要試嗎?”

呂天放沉吟半晌,拱手道:“不必了。”

我冷笑:“相國大人信口雌黃,誣指哀家是假太後,一句不必就算了。”

大殿上瞬間又靜下來,呂家人想到門誅,族滅的說辭,吓得一起跪倒,連連磕頭請罪。

呂天放想了想,越衆而出,單膝跪地:“呂氏族人對此事并不知情,所有罪責由臣一人承擔。”

我微微一笑:“很好,既然相國大人甘願受罰,來人,擡酒來。”

宮人把早已準備好的滿滿一壇酒擡到呂天放面前,放下。

酒壇很大,幾乎是普通酒壇的兩倍,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這是我專門為呂天放準備的,調制了秘方的“酒”。

我假意笑道:“相國大人忠心為國,功過相抵,王上自不會罰你,就由哀家賜酒一壇,只要你把這壇酒喝完,今天的事就算完了,哀家不跟你計較。”

呂家人大松口氣,紛紛謝恩。

呂天放默然片刻,躬身領命。

我悠閑地靠在皮褥上,冷眼看他喝酒。

宮人為他倒滿第一杯,他慢慢喝了一口,臉色大變,擡頭看我。

我忍不住笑。

酒裏放了幾大勺花椒粉,夠他喝一壺的。

呂天放咬牙,狠狠地瞪着我。

我舉杯:“王上,陪哀家喝酒。”

小秦王笑着和我碰杯。

呂天放的眼睛裏噴出火。

我津津有味地品嘗着山楂酒,雖然這個生日不是我的,但是比我自己的生日過得還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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