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戰場與困獸
明訣本打算跳下床過去, 但身子甫一動他就僵住了, 褲裆裏一片濡濕。
明訣的臉瞬間紅了, 但也更加羞惱。
“你你……”明訣指着澤隐有些說不出話來, 剛才的耀武揚威這在種情形下顯得無處安放。
雙眼赤紅的澤隐面無表情地緊緊盯着他,似乎随時會撲上去一般。
明訣你了半天, 也終于冷靜下來,他看着屋內的人, 道:“你現在還是澤隐嗎?”澤隐并沒有說話, 仍是緊盯着他。
明訣想了下, 又問:“你知道我是誰嗎?”澤隐仍是沉默。
明訣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往自己左手腕上瞟了一眼。
記得之前普葉曾經說過,澤隐為了抵抗心魔,将魔氣壓入左手腕的靈魔珠。
而現在那串靈魔珠紫光大盛, 看着便是一副不詳的樣子。
明訣問了兩句,澤隐都沒有說話, 明訣心裏忽然變得冰涼。
看來……澤隐走火入魔時, 是一點兒不受自己控制的。
也就是說,他不論做出任何詭異的事情, 都是很有可能的。
明訣忍不住想往後退一點,哪怕背靠着牆, 心裏也多少會有一點安全感。
但他剛移動了一點點,澤隐便忽然邁開腳步, 又繼續朝着他慢慢走來。
“你別動!”明訣趕忙大聲道, 同時自己也半分也不敢動了。
但這次,走火入魔的澤隐卻是再也沒有聽他的, 仍是一步一步朝着他走來。
澤隐沒有停,明訣也控制不住慢慢地往後退,很快,他的背便抵在了牆上。
明訣已退無可退,但澤隐仍是堅定地朝他走來。
終于,他來到了床前。
“你、你……”明訣看着澤隐那雙毫無感情的赤紅色的眼睛,心裏終于漸漸害怕起來。
但即使這樣,他的心底仍抱着一絲期待。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為什麽來找我?”明訣忍不住問。
誰知澤隐聽了這話,竟突然上前,一條長腿跪在床上,右手卻快速伸出,直直握向了明訣的頸項。
明訣眼見不對忙向一旁閃躲,但他如何抵得過澤隐?只覺脖子一緊,便被那只手握了個正着!“唔……”明訣伸手去扒,但那只手卻如鐵鉗一般堅硬,并且,它開始一點一點收緊。
明訣掙紮不開,只覺脖頸鈍痛,呼吸也漸漸困難起來。
他痛苦地看向澤隐的眼睛,那裏面如火焰一般赤紅,卻如死水一樣冰冷,毫無一絲人類的感情。
“澤隐,你醒醒……”明訣掙紮着說,“你醒醒……我是、明訣啊……”但澤隐仍是沒有任何回應。
明訣開始真正絕望。
第一次,他只是過來撫摸自己的小拇指;第二次,卻将小拇指生生掰斷;這一次,上來便是要自己的命了……明訣看着澤隐,這張臉,還是那麽完美,還是猶如第一次見到那般讓人心動……眼前有些發昏,他就快要看不清這張臉了,可是他還沒有……突然間,明訣又開始努力掙紮着求生,他用最後一絲力氣畫出第一個學會的符文,只聽耳邊傳來激烈的“唧唧”叫聲,明訣眼前一黑,昏倒前,他似乎聽到一聲巨大的“噗!”。
·
“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耳邊傳來一位少年人清脆的聲音。
接着,是一道略微有些猶豫的男聲:“好。”
明訣似乎覺得這兩句對話在哪裏聽到過,忽而眼前一閃,出現了一位個子不太高的少年。
一向愛将劍抱在懷裏的少年這次卻手執長劍,将對面沖過來的魔物揮劍斬殺。
“殺不完啊!怎麽辦?”少年聲音焦急而沙啞,和剛才那道清脆的聲音完全不同。
“啊!”少年又叫了一聲。
是一只魔物從側面沖過來,他抵擋不及,生生被魔物在腰側狠抓了一把,幾乎是瞬間,血就從衣服中溢了出來。
“你沒事吧?”高大的青年踢開那魔物,來到少年身邊。
“我沒事,你快去殺魔皇,不然真的殺不完了!”少年叫道。
青年看他一眼,略微點了下頭,便又躍了出去。
明訣跟在那少年後面,似乎也随着他的動作而動作着,一批又一批的魔物朝着他們湧來。
它們已經意識到這幾個人類的動機了。
“澤隐!”一個年邁的聲音叫道。
明訣跟着少年回頭,卻正見一位白眉老人擋在青年身前,替青年擋住了黑衣人致命的一擊。
“師父!”青年只來得及喊一聲,便朝着黑衣人迎了上去。
明訣開始跟着少年往青年的位置挪去,但魔物太多了,似乎怎麽也殺不完,少年心急之下,又被魔物傷了兩處。
“澤隐!交給你了!”又是一人大喊的聲音。
明訣只覺得心急如焚,他想回頭去看,但卻又不敢回頭。
少年終于沖了出來,他只看到了青年一人,一起過來的師父與長老都不見了。
而那個被委以重任的青年,似乎與那黑衣人也要打瘋魔了。
少年知道,這一次,他們只能勝利。
沒有失敗,也沒辦法失敗。
青年又被黑衣人重擊了一下,他倒退數尺,一低頭便是一口血狂噴而出。
往常一塵不染的白衣早已鮮血淋漓,髒污的不成樣子。
青年拄着劍,單膝跪地。
他的頭垂着,因為受傷肩膀也不自然地扭曲。
少年知道,在那雙看似堅硬其實仍顯單薄的傷痕累累的肩上,扛着的不僅僅是師父與長老的重托,還有那毫無保留的信任,這和整個修仙界的生死存亡一樣沉重。
但即使這樣,青年還是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将飄在臉側的長發咬在嘴裏,在烈風中,在如水的黑色醜陋魔物中,再次沖了上去。
少年忍不住也沖了上去。
他了解青年,以青年現在的傷勢,殺掉魔皇唯一的辦法,就是同歸于盡。
他不能讓青年死,青年一死,整個修仙界再無可抵抗魔物之人,即使殺了魔皇,剩下的魔物也可将修仙界屠戮殆盡。
少年動用了身為劍爐最大的利器,他趕在青年費力一擊之前,沖到魔皇近前自爆,給了魔皇一擊重創。
“快!”他沖青年喊到,那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他看到了青年驚愕的臉。
少年的粉身碎骨給了青年機會,他殺掉了魔皇,又瘋了一般殺掉了如水的魔物。
魔族大勢已去,只得退回縫隙。
明訣看着修仙者們為勝利而歡呼,看着血污中只剩一小節的小拇指,看着青年跪倒在地,臉上的瘋狂一點一點剝落,露出了蒼白而冰冷的神色,看着烏黑的長發,在風中慢慢變成了銀白。
明訣看着整個鮮血染就的空曠而荒涼的戰場,他的心突然急劇地痛了起來,他知道,那個高傲冰冷的青年,幾百年來,從來沒有從這個戰場上走出來過。
他不由淚如泉湧。
·
明訣再次醒來時,只覺得頭疼脖子疼,渾身都疼。
他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醒了?嗚嗚嗚……”一聽這哭聲,明訣就知道又是愛哭的小白。
他轉動了下眼珠,果然看到一個留着寬面條淚的小光頭。
小光頭見他看過來,一頭頂在了他胸前,哇哇大哭起來。
明訣覺得有些好笑,但心裏卻暖洋洋的,他艱難地擡起手,摸了摸那個小光頭,結果哭的聲音更大了。
這時門響了一下,明訣去看,卻是高牧進了來。
他進來後慢慢走到床前,看一眼大哭的小白,又看了看明訣,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朝着小白的肩膀處捏了一下,卻是不知用什麽法子從他身上揪下了一片葉子,然後将葉子遞給了明訣。
明訣擡手艱難地接過葉子,想了想,将葉子吃到了嘴裏。
待葉子咽下,便覺得喉嚨處的疼痛好了很多,也沒有初醒來時那麽幹了。
他輕輕咳了兩下,雖然聲音異常嘶啞,但總算能發聲了。
他先摸摸小白的小光頭,啞聲道:“別哭了。”這一說,小白的哭聲又升了一個調。
明訣有些無奈,他都不知道原來哭還能一個調一個調地往上升呢。
“好了,乖,爸爸沒事。”見他小白還在嚎,忍不住捏了捏他臉,“不哭了,哭得爸爸頭疼。”小白立刻捂住了嘴,但哭得太狠,還在打着哭嗝。
不能放聲哭,他顯得格外委屈巴巴。
明訣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後擡頭去看高牧:“他呢?”高牧沉默了一下,道:“在門外。”明訣道:“讓他進來吧。”高牧點點,走的時候,将小白一起拎走了。
明訣等了半晌,才見門又被輕輕推開。
逆光中,那個白衣白發的仙尊,和夢中跪倒在地的青年慢慢重合了。
明訣恍然覺得,為了這一刻,他似乎已經等了一千年……他微微笑着,沖着那青年招了招手。
青年略遲疑了一下,然後慢慢走到了他床前。
明訣擡頭看他的一瞬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