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十三 父親?
天很藍,藍得讓人發抖。
房間很亮,亮得梁星爵幾乎睜不開眼。
梁星爵穿着墨征的拖鞋,踩着墨征的地板,站在墨征家中。
昨天墨征說他們要待在家裏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想到他們要去的墨征的家。
——墨征的家。
這樣的意識讓梁星爵腦中一片空白。
墨征說是特訓,可為什麽在這兒?在墨征的家裏?
“星爵你先坐着。”墨征說着便給他倒了一杯水。
“來。”墨征将水杯遞過去,梁星爵恭敬地雙手接過。
看着他這緊張的模樣,墨征心下忍不住笑。
“星爵,我明白你的家庭情況。”墨征微微嘆了一口氣,望向明亮的落地窗,“我爸爸是個軍人,常年待在部隊,一年也回不來幾次。”
梁星爵一動不動,握着水杯的手更加緊繃。
“小時候我也是,雖然有父親但和沒有也沒多大區別。”墨征說得并不哀怨,只是低沉的聲音中帶着些滄桑。
老實說梁星爵并不想提起父親,特別是在墨征面前。
沒爹的野種——他畏懼着這樣的标簽。
“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墨征十指交疊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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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
梁星爵暗暗道。
在童年缺失父親的方面他們或許一樣,可一紙證書,便直接将他們隔成了兩個世界。
小時候母親總是将戶口冊封在箱子最底下,甚至從不肯提起。記得小學報名時他偷偷看了一眼,淡淡的油墨印着“父不詳”。單單着三個字,便注定他的童年無比凄涼。
“我有時在鏡頭面前說自己是獨身主義。”墨征将頭輕輕地挨着交疊的手指,深色的眸子不知看向何處。
這件事幾乎人盡皆知,畢竟報刊雜志很喜歡挖這類新聞,以及新聞背後的緣由。公司裏知道墨征和段笙關系的人都以為墨征是為了段笙,可聽他的語氣,又似乎另有原因。
“當年我媽就是厭煩了一年也許十天都見不上面的生活,于是提出了離婚。可國家規定擺在那裏,我媽再怎麽發狂也無濟于事。”墨征淡淡地嘆息一聲,“從小我就想着,以後即使愛上了別人也絕不結婚。那樣如果互相厭倦,就能輕松地分離。”
聽着這樣放棄似的語句,梁星爵将自己慘淡的人生暫且放在一邊,默默地看着墨征。
“我十多歲時在客串的電視劇裏出了很大的問題,我不知道怎麽和扮演我父親的演員相處。”墨征撇了撇嘴,“那部電視劇裏我的演技備受诟病,差一點就退出了影壇。”
梁星爵沒有料到墨征竟然有這樣的經歷,心中倍感驚奇。
“星爵,”墨征看向自己的師弟,“現在你也出現了這樣的問題。”
梁星爵渾身一震,默默地垂下眼睑。
他以為他隐藏得很好,沒想到這麽輕易便被看穿。
“如果你無法破解這個難題,那麽你只能成為一半的江冠晟。”墨征的眼神漸漸變得認真。
梁星爵沉默了一下,沙啞地問:“我該怎麽做?”
“這就是我們今天到這裏的原因。”墨征坐直了上身,眼中這才有了笑意,“今天,我做你一天的父親。”
……
憂郁的氣氛一下變得滑稽。
做一天的父親是搞什麽鬼?
“那個……征哥?”梁星爵嗫嚅道,“我明白你的意圖,但是……我沒法把你看作父親啊。”
不說墨征的年紀只不過大他三四歲,就以他的心思,将墨征看作父親不是有點……亂倫的感覺麽?
“你的父親是什麽樣的人?”墨征問。
梁星爵想了想,緩緩道:“是個高中教師,帶着細邊眼鏡,身材很瘦,手指細長。平時都穿得很正統,說話也比較嚴肅。”
聽了這些墨征心中不由得沉了些,梁星爵對父親的印象幾乎都是外表,而且少有溫暖的詞彙。
“等我一會兒。”墨征說着便去了儲物室。
梁星爵看着緊閉的門,不知裏面發生了什麽。不多時,白色的木門被打開,墨征穿着一身老舊的西裝,鼻上架着一幅金邊眼鏡,頭發全部往後梳,微微弓着背,全然沒了平日魅惑衆生的模樣。
“征哥?”梁星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看着有些像你父親了麽?”墨征整理着袖口問。
梁星爵連連點頭,父親雖然不如墨征俊逸,但年輕的時候的确是這副模樣。
“你最想和你父親一起做什麽?”墨征說完,又抱歉地補了一句,“我這張臉見不得大衆,所以做的事情只能局限在家裏了。”
就以墨征的記憶,和父親最開心的事情便是打陀螺。倒不是那東西多有趣,只不過陀螺是父親親手削的罷了。
梁星爵為難地想了想,他更想和父親出門打球,爬山,吃燒烤。但室外活動全部禁止,他也只能勉為其難地選了一個道:“我想讓我父親給我讀一次童話故事。”
從小只有母親為他讀睡前故事,因為父親從不敢在那裏留宿。一來是當時家裏太小只有一間卧室,二來也害怕被他的妻子發覺。
“好吧,看來我們的角色應該推到十幾年前。”墨征過去随手拿了一本畫冊,他這裏沒有童話書,只能找一本相近的過來。
“action。”墨征站在幾步之外喊。
梁星爵立即縮到沙發上,笑着大喊:“老爸,講故事給我聽。”
這不是适應得很好麽?
墨征腹诽着,臉色卻得變得略顯嚴厲,“讓你媽讀給你聽。”
梁星爵知道這個“父親”不會拒絕,便又撒嬌道:“一直都是媽媽給我讀,老爸給我讀一次啦。”
墨征似乎猶豫不決,最後還是拿起手邊的畫冊,坐到了梁星爵身邊。
畫冊是各種藝術作品,有些多少還能看出是人是鬼,有些直接不知道是不是真實存在的物體。
梁星爵稍稍挨近畫冊,便見墨征指着其中一幅人物像道:“這個呢就是主角狗先生。”
梁星爵看着圖片上面目猙獰的男子,實在無法想象如果是幾歲時候的自己看到這些會作何反應。
“很久很久之前,狗先生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另一個的星球上,”墨征又指着一幅看起來不知道是花還是球的圖畫,“狗先生覺得自己是這個星球的王,于是走到石頭前面炫耀:‘我是這裏的國王,你必須臣服于我,快點變成宮殿,讓我住進去’。”
墨征的聲音雖沉,可漸漸有了起伏,仿佛真的是在讀童話畫本,“可是石頭又怎麽會有反應,狗先生很生氣,狠狠踢了石頭一腳。”
“狗先生一定很疼。”梁星爵擰着眉毛,小孩兒似的道。
“是啊,”墨征看着他,眼裏帶着些慈愛,“于是,狗先生帶着受傷的腳走到一根木棍旁邊道:‘那個刁民竟然不聽本王的命令,本王要你将他狠狠敲碎!’”
梁星爵忍不住笑,腦袋湊到墨征胸前想要看清圖片上看着似乎是煙鬥又似乎是長管的物體。
“狗先生拿着木棍走回石頭旁邊,狠狠地敲打石頭。突然——”墨征語氣驟變,梁星爵的心也被提了起來。
墨征的臉色變得驚奇,“只聽‘咔噠’一聲,石頭沒有裂開,木棍卻斷了。”
“啊?”梁星爵也仿佛孩子一般驚叫道。
“狗先生看着手中的半截木棍大吃一驚,接着又高興地道:‘真是一塊好石頭,我要将你變成我的宮殿。’狗先生說着,便從旁邊又搬來幾塊石頭堆成一個小小的圍牆,開心地住在裏面。”墨征說着松了一口氣,合上畫冊道:“故事結束。”
梁星爵瞪大眼,“就這樣?”
墨征點頭,随即打開電視,“就這樣,球賽要開始了。”
“啊!啊!我要看少兒頻道!”梁星爵慌忙地去搶遙控器。
墨征長臂一伸,就是不讓梁星爵夠到,看着小孩兒着急的模樣,惡質地笑了笑。
“哼!”梁星爵搶不到遙控器,抱着手一副我才不理你的樣子。
“行了啊。”墨征故作惱怒地拍了拍他的頭。
“那你看完球賽陪我打籃球。”梁星爵摸着被拍的地方可憐兮兮地嘟嘴。
墨征點頭,眼睛随即盯着電視屏幕。梁星爵乖乖地坐在一邊,也看着球賽。
“老爸,為什麽明明是紅衣服的進了球,可白衣服的還要投球啊?”梁星爵裝作無知地問。
“因為紅衣服的雖然進了球,可是推了白衣服的一把。于是裁判就讓白衣服的投球,這樣才公平。”墨征說着便開始諄諄教誨,“你看所有的事情都有規矩,你做錯了,就得被罰,明白了麽?”
梁星爵嘟着腮幫子,道:“可我沒有推過別人啊。”
“可你剛才和爸爸搶遙控器,這就是不對的。”墨征一臉正義。
梁星爵心裏已經笑翻,可還是得裝作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也就是說,如果是我先拿到了遙控器,爸爸也不能搶喽?”
墨征一愣,刮了刮他的鼻子道:“小古靈精。”
梁星爵在墨征家中一直待到黃昏,看着天色漸晚,便打算回去。
墨征仍是一身老舊的西裝,金邊眼鏡也讓人覺着木讷,“星爵,你過來。”
他們本來就是一起坐在沙發上,梁星爵不知自己還要挨得多近,便只是挪了一步。
墨征側身對着他,道:“我知道我沒法代替你的父親。”
梁星爵抿着嘴笑了笑,雖然無法代替,可其實墨征陪伴他的時間,比起父親要多得多。
“你想要對父親說什麽,就趁這個機會說出來吧。”墨征的聲音極柔,撼動着梁星爵脆弱的心髒。
梁星爵微微颔首,不知是否該将真心話講出來。
“沒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墨征輕輕地擡起兩手,似乎是要讓梁星爵握過來。
梁星爵只覺得一陣酥麻從指間一直傳到心口,蠕動着嘴唇,試探着問:“說什麽都可以麽?”
墨征鄭重地點頭,“什麽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