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老成精
看着柳全福往嘴裏塞兔丸子,嚼個兩三下就咽下去,大半碗幾口就吃得剩下兩個,柳爻卿就道:“大伯,阿爺還要喝酒呢。”
伸出去的筷子頓了頓,到底還是夾了一個丸子塞嘴裏,慢慢嚼着,柳全福把最後一個丸子放到柳老頭前面,陰陽怪氣地說:“你們屋裏還有吧,怎麽不都拿出來……”
“我家屋裏留着釣黃皮子來着,怎麽大伯還想吃?大伯娘現在都沒緩過來吧?吃大辣子草的滋味怎麽樣,要不給大伯說說……”柳爻卿笑眯眯的看着小李氏,讓她說幾句。
方才塞兔丸子塞的太急,肚子竟又開始痙攣,小李氏放下筷子就往茅廁跑,用行動告訴柳全福吃了大辣子草會怎樣。
“就是不想給人吃呗。”見柳爻卿這麽說,柳全福知道自己吃不着,心裏不舒坦,還要再刺幾句。
“那是給畜生吃的呢。”柳爻卿依舊笑眯眯的。
“怎麽說話的?”這不就表明了說他柳全福是畜生,這幾天就柳爻卿渾身長刺,讓他裏裏外外都不痛快,小寶和小李氏還都遭了秧,在柳全福看來,這全都賴柳爻卿,擡手就要扇柳爻卿的巴掌。
“夠了!”柳老頭突然喊了句。
平日裏家裏頭再怎麽鬧,最後總有一邊吃虧的,也總能平靜下來,以前柳全福也沒仗着是大房對家裏的孩子們進行管教,也打過其他孩子,卻也沒鬧出什麽事。但這回柳老頭總覺得,要是讓柳全福就這麽一巴掌扇下去,恐怕這個家就不消停了。
要麽說人老成精,大房一家沒看出柳爻卿變了,不好惹,柳老頭卻已經意識到這一點。
不單單阻止柳全福,柳老頭還破天荒的對柳爻卿和顏悅色起來,說:“你大伯就那個樣,別跟他一般見識。”
撇了撇嘴,柳爻卿沒回話。
一個爺爺輩的,一個爹那輩的,柳爻卿到底是個小輩,總頂嘴傳出去也不好,再說他也懶得浪費口舌,左右自己也沒少一塊肉。
不過瞧見興哥特別認同柳老頭的話的樣子,吃完飯回屋裏,柳爻卿就道:“興哥,你可別覺得阿爺說得對。大伯那混不吝的,貪吃不說,還想打我,這就是不對,咱們就得站起來反抗。要按照阿爺說的,大伯好吃懶做、打孩子都沒有錯,難道還是咱們的錯?萬一哪天大伯失手把孩子打死了,難道還是阿爺說的那樣,‘他就是那樣的人’?我看到時候衙門得抓他去坐大牢,阿爺還能跟衙門的人也那樣說?衙門的差爺能聽嗎?”
小狗崽被柳爻卿關在屋裏,這會兒厲氏幫着泡了一點栗米粥,澆了雞湯,正呼哧呼哧的吃着。
興哥蹲着撸小狗崽的被毛,想了會兒說:“卿哥兒說得對。阿爺怕就是想息事寧人,就讓咱們忍着,咱們憑什麽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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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這樣想就好。”柳爻卿見小狗崽吃完了,就抱到炕上,手指頭捏着他的鼻子,小狗崽就看柳爻卿的手指頭,跟鬥雞眼似的。
炕腳放着破簍子,裏面撲了一塊破布,這就是小狗崽的窩了。
這天晚上柳爻卿睡得不是很安穩,半夜厲氏不放心,過來看了看,見他沒發燒,這才松了口氣。當柳爻卿卻做了個讓他幾乎毀滅三觀的夢。
熟悉的病房,熟悉的大院,那棵葡萄樹還挂着稀稀拉拉的葡萄,總共七八串,挺長時間都沒成熟。大哥還是那張面癱臉,才三十來歲,鬓角已經白了一點,弟弟也跟老了十歲似的。
柳爻卿就像個看客,站在一旁看着大哥和弟弟說話,說爸媽都在住院,自從他走了,這個家好像就徹底沒了活力。
這回大哥強打精神,帶着個仙風道骨的道士進了當初柳爻卿養病的房間,弟弟一左一右抱着兩只小狗崽,低着頭跟在後面。
“你家人願舍萬貫家財,百年壽命,十年福運,一年清修,請我送這兩只小狗崽子給你,另有若幹……”那道長看向柳爻卿,竟是仿佛知道他就在那裏似的,掌中拂塵一揮,柳爻卿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沉重起來。
耳邊好像還有道長的聲音,“以後莫再歸來。”
腦子裏渾渾噩噩的,柳爻卿好像看到爸媽不再出入高檔場合,歸入山間寺廟;哥哥迅速蒼老;弟弟倒黴到喝涼水都塞牙,卻高興的笑嘻嘻,念叨着他二哥應當過上好日子了。
匆匆一年,他家便不複有人。
眼睛腫的厲害,眼淚嘩啦啦的流,柳爻卿捂着嘴讓自己不發出聲音。他以為自己死了是解脫,家人也能輕松一點,卻沒想到他們願意為了自己舍棄如此多的東西。
他從小到大就病歪歪,拖累整個家,何德何能得到家人如此對待。
“柳家千年大劫,只有此法方能破解。”
“世人只知柳家乃千年世家,卻不知柳家輪回。”
“柳爻卿,你就是掌控輪回的鑰匙。”
腦海裏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消失,最後那道長在柳爻卿腦海裏留下的聲音越來越小,柳爻卿竟是聽不清楚了。
他終于恍惚記起來,小時候那道長曾來過家裏一次,很是鄭重的點了頭,說:“就是他。”
只以為自己天生體弱,下不來床,去不得外面,整日整日的跟醫生打交道,住在最好的療養院裏,每日只能透過窗戶看外面的世界,偶爾有鳥兒飛過便能高興半天。
卻原來自己本就是個該死的。
難怪醒來就來了這般落後的地方,也姓柳,也叫柳爻卿。
隐隐能明白家人所傳達的意思,柳爻卿卻又覺得壓力太大,單單憑他一個,如何讓柳家再次傳承千年!
現在他也就堪堪能夠自保而已!
“卿哥兒,卿哥兒……”
厲氏急得不行,大清早起來拾掇家務,不放心柳爻卿,就過來看了看,結果就瞧見柳爻卿僵着身子,眼淚不停地流,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
意識回歸,柳爻卿緩緩睜開眼,看到焦急的厲氏,喃喃道:“娘。”
“哎,醒了。是不是哪裏不舒坦,要不再請大夫?”厲氏雖然平日裏過日子節儉,此時卻是從不疼銀子的,說着就要回去拿銀子。
趕忙阻止厲氏,柳爻卿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穿戴好下了炕,笑着說:“我就是做噩夢了,其實沒事的。娘,我還想和熱粥哩。”
仔細看着柳爻卿,确定沒事了,厲氏這才笑了笑,利落道:“行,娘再把兔丸子煎一煎,旁人沒得吃,只給卿哥兒。”
“恩。”柳爻卿點頭。
小狗崽也醒了,從窩裏爬出來,一路小跑翻過門檻,低着頭聞着味兒在院子裏小跑着,找到後面的菜園子,開始伸爪子挖坑。
柳爻卿跟在後面,就看着小狗崽蹲在小坑上吭哧吭哧拉完,回頭把小坑給埋上了。
趁着小狗崽颠颠的往回跑,柳爻卿一把抓着他的脖子給拎起來,看着這家夥黑溜溜的眼珠子,問:“你到底有什麽不同?”
歪着頭跟柳爻卿對視,蓬松的毛尾巴搖啊搖。
“算了。”柳爻卿不太相信小狗能跟自己交流,要是真會說人話,那應當是狗精了。
吃了飯,柳全錦還是那副樣子,不過倒是扛着鋤頭下地幹活去了,柳全福也出了門,不曉得幹什麽。小李氏昨天跑了半晚上茅廁,今兒個就沒敢吃東西,倒是小寶已經恢複,該吃啥吃啥,胃口倍棒。
“卿哥兒,咱們出去耍吧?”钰哥兒拿着昨天摘的野棗兒,一邊吃着一邊跑過來說。
“行。”柳爻卿想了想點頭,彎腰把繞着腿跑的小狗崽抱起來,就出了門。
外頭還跟昨兒個一樣,柳爻卿不需要記憶就知道往哪裏走。
“卿哥兒,你大伯又去找賴跛子喝酒了。”好心的鄰居看到柳爻卿出來,就喊了一嗓子。
“我知道了,他有銀錢,就随便喝呗。”柳爻卿笑着說。
只要柳全福自己能給得起銀錢,不找三房的幺蛾子,管他喝多少酒。
到了村頭最前面一家,剛巧哲子哥背着背簍,腰上放着弓箭,看樣子是準備出門。這天氣正好,不冷也不熱,山裏頭的野雞、野兔子的,正是長肥膘的時候,正好抓。
“哲子哥,你要去山裏面嗎?要是不進山太裏面,我也想去看看。”柳爻卿動了心思,深山不但有野雞野兔子,還有野獸,他現在的小身板去了只能拖後腿,是不敢去的,更何況現在還抱着小狗崽,還有個同樣小身板兒的钰哥兒。
“就在山腳,來吧。”哲子哥說着,又開了門,從家裏拿出裝滿水的水囊,腰上的弓箭又給放了回去。
注意到這些的柳爻卿沒說什麽,倒是心裏又覺得哲子哥更加熨帖了。
山腳有些個野菜,村裏人也會來砍柴,偶爾能有野雞野兔子的,還有村裏人下的套子,不過那些個野雞、野兔子也很狡猾,一般不會來山腳。
“卿哥兒,渴了嗎?”才剛到山腳,沒走幾步路,哲子哥就把水囊遞過來。
柳爻卿還真覺得自己渴了,就把小狗崽放到地上,接過水囊,轉身問钰哥兒。
“吃野棗兒不渴呢……”钰哥兒搖了搖頭,突然擡腳往前跑,“卿哥兒,撿來的狗崽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