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回憶
原一睡着了。
被母親的氣息包圍着, 原一的情緒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 很大程度上被安撫了。在确定了原一睡着後, 繼國夫人才停止了幼時哄原一睡覺的時候哼唱着的搖籃曲。
她伸手觸碰着原一眼下并不明顯的黑眼圈, 這時候眉眼間才帶起屬于母親的擔憂,但又因為了解自己孩子的性格, 依舊選擇了不問,不說。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媽媽就在這裏哦。”繼國夫人這麽低喃着, 對着門口無聲出現的繼國岩勝将食指豎在唇前, 做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若是大正的竈門炭治郎或者祢豆子在這, 就會意識到這一幕是多麽的熟悉。在身為鬼的祢豆子第一次見到原一的時候, 原一也是這麽做的。
繼國岩勝點頭,動作無聲地走近,跪坐在了母親的面前, 用着茶桌上早已經冷掉的茶水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流聲安靜平穩, 看着另一個同樣長大成人、讓自己格外驕傲的孩子,繼國夫人的神情帶着溫柔和親昵。
“自從見到你後, 原一這孩子就一直往着我所希望的方向改變。”十幾年前所發生的一切仿佛不過昨日,繼國夫人回憶着當時所發生的事情, 語氣有些感嘆, “我當時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原一在出生後的一段時間裏總是不聲不響的, 若不是嬰孩的生理需求, 還有醫院的體檢報告, 我大致也會誤會這孩子無法說話。”
“那個時候,我甚至懷疑原一的眼睛也是無法看見的。”
繼國夫人很少會說出這些話,不管對象是誰,她大多都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模樣。她是大家夫人,哪怕身體不好,也一直都需要和所有人的外人保持距離,家中的仆人女傭就不說了,哪怕是曾經的友人,在嫁入繼國家後,她也很少再去聯系了。
而幼時原一的性格擺在那裏,繼國夫人擔憂自己的負面情緒會影響到他,讓本就有些自閉的孩子變得更加沉默,除非是在忍不住想要找人傾訴,她都一直是一個溫柔體貼的母親。岩勝更是和她有着長達七年的空白,她又怎麽可能會對當時還并不和她太親近的孩子說這些呢?
也許是現在氣氛正好,十多年前的事情也早已經被她放下,看着早已長大成熟變得穩重的孩子,在心中感到驕傲的同時,這些話說出來,也就變成了理所當然。
繼國夫人只有兩個孩子,他們是只隔了一段時間的雙生子,所以她從來都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尤其是對待原一這種特殊的孩子,很多時候她都帶着茫然和無措。
用醫學方面的理論解釋,原一當時的狀态就是多發于兒童的自閉症,這是發生于兒童早期的一種涉及感知覺、情感、語言、思維和動作與行為等多方面的發育障礙。
家庭醫生告訴她,需要多和原一交流,于是繼國夫人就自己抱着原一,不厭其煩的每天都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和原一單方面的産生對話。
哪怕原一只是眼神的一個偏移,繼國夫人都能感到一陣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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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在原一五歲那年,很少有着反應的孩子擡頭看着她,用着平淡幹淨的聲音,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媽”後,繼國夫人當時就愣在了原地。等終于反應過來後,她已經緊緊抱住了自己站在地面上的孩子,也一點沒有繼國夫人的形象,聲音被遏制,大滴大滴的眼淚掉落在原一的衣領上。
原一并不理解她的反應,因為他從未見過有人在他眼前哭泣,所以并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了。他甚至也看不到眼淚,只能看到因為情緒波動而帶起的肌肉內髒和血管激烈的反應,母親身體不好,如果再這樣下去,就會因為這種狀态而導致昏厥過去。
沒人教導過原一醫學的知識,但是原一仿佛天生就會分辨別人的身體狀況。他能看到母親的身體左半邊的身體病變,若非有着藥物支撐,母親早就會因為身體的原因導致行動不便。
所以原一伸出了手,像是母親平時哄着他的時候的動作,輕輕地拍在母親的後背,然後也學着母親哄他睡覺時候的搖籃曲,節奏沒有任何區別的輕聲哼着。
他不理解這個行為的作用,但是母親的确也因此被安撫了下來。
繼國夫人緊緊抱着自己的孩子,五年來的堅持最後終于得到的她期望的結果。雖然原一的反應還是很淡,但這已經是一個極大的進步了。
之後兩年,原一也會時不時在繼國夫人說話的時候,回應一個音節。大多數時候都是對于他人而言顯得有些敷衍的簡單應和,但是繼國夫人知道,原一是在很認真的在聽她說話。
僅僅只是,不知道應該怎麽回複而已。
然後,在七歲那年,在岩勝出現後,原一就仿佛變得完整了起來,變得會笑,會撒嬌,會想着要跟哥哥一起玩。
“雙子就是對方的半身,我從未如此深刻的意識到這一點。”
繼國夫人這麽說道,她回憶起了當年發生的事情,突然笑着道,“你還記得嗎?當時你們在一起放風筝,卻總是放不起來,最後才發現是風筝的左右不對稱。”
繼國岩勝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帶起的柔和笑容,回答道,“嗯,記得。”
岩勝從小就受到父親嚴苛的教育,很少有時間能出去玩,也沒有人可以和他一起玩。所以對于游戲,反倒是岩勝一點都不懂,還是在其他鄉下孩子口中,或者是看着他們玩的時候才知道的。
等原一抱着一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風筝站在他面前的時候,繼國岩勝只想着哥哥的尊嚴一定要把他放起來,結果最後等到了天黑都沒成功,反倒是把自己搞得全身上下都是汗。
——這裏就不得不提一句,原一從小的身體就很好,就算跟着跑了一下午,身上幾乎也沒有出一點汗。但是身上的溫度卻沒有降下來過,一直都像一個小火爐。
一開始岩勝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還一臉擔心地拉着原一去找母親,說原一發燒了,要看醫生!
繼國夫人剛開始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在岩勝說清楚後,也就無奈又好笑的解釋着這是原一身體的特殊。
原一在夏天的時候,因為自己身體溫度就足夠高,所以并不會覺得三十來度的溫度有多麽讓人覺得熱,也就不理解哥哥為什麽這麽熱衷于在電風扇面前吹着風。
但是這也不妨礙原一學着自己的哥哥做出這樣的行為,如果不是母親終于反應過來一下午都沒看到自己兩個孩子,岩勝和原一大概能盯着風扇呼啦呼啦吹着的紙條看一整天。
繼國岩勝的耐心很大程度都是因為原一才被鍛煉出來的,因為原一又遲鈍,反應又慢,要他有個反應總要等上很久。
如果岩勝不說話,那麽原一就會坐在走廊上看着上面懸挂着的風鈴一動不動,仿佛連眼睛都沒有眨過。就像原一會模仿岩勝,作為雙子的哥哥,岩勝很多時候也會被原一影響。于是等繼國夫人走過來時,就看到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孩子,都一臉乖巧地看着随風發出聲響的風鈴。
因為兩個孩子都很聽話,原一慢慢變得像是普通的孩子,而岩勝的乖巧以及并不拒絕她的親近又解開了她的心結,又生活在鄉下這種寬闊的地方,繼國夫人的心情自然也變得輕松起來。她眉眼彎彎,招呼着兩個孩子過來吃冰。
原一并不怕熱,可是跟他相反,岩勝反倒是對于溫度的變化很敏感,體溫也比常人要偏涼一些——所以就顯得更加怕熱了。但有什麽是夏天的一根冰棒不能解決的呢?如果有,那就再來一根。
繼國夫人拿的是當時那個年代流行的雙人冰棍,也就是那種兩根黏在一起,然後掰開一人一半的手工糖水冰棍。當時電子游戲什麽的也沒有像現在這麽盛行,鄉下的孩子的游戲更多的都是一群人招呼在一起,用最簡易的工具,跑跑跳跳,躲藏追人。
原一不太适合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所以岩勝也就一直待在原一的身邊照顧他,保護他。母親走過來的時候,也是他主動結果冰棍拆成兩份,将其中一根交給原一。
岩勝知道母親身體不好不能吃冰,所以在晚上吃飯的時候,偷偷泡了一杯溫熱的糖水放在餐桌上,還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偷瞄母親的反應。
鄉下曾經發生的事情,帶着母子三人幾乎最親密美好的情感,繼國夫人撫摸着原一柔軟的短發,溫聲說道,“岩勝,雖說你是哥哥,但你和原一只是差了幾分鐘而已。”
“你也知道原一小時候的情況,這讓我一直都很擔心原一,怕他什麽時候又回到了當時的狀态。所以這麽久以來,我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繼國夫人的目光帶着母親柔暖的愛意,“你從小就是非常可靠溫柔的兄長,讓我放心的孩子。”
“但是也正因為如此,為了不讓我們擔心,你總是把一切都藏在心底。”
“就連生病,也是原一提起我才知道的。”繼國夫人看着自己已經長大的孩子,又長又柔順的長發披在身後,若非氣質過于明顯,她甚至看不出來是一對二十歲雙胞胎的母親。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是我還是想用明白的話語對你說,你是我的孩子,如果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情,也可以對我抱怨一下,就算是撒嬌也是沒有問題的哦。”
繼國岩勝一愣,對于這種直白的帶着愛意的貼心話,他總是最不适應的那個,只能臉上帶着讓繼國夫人會心一笑的些許紅暈,僵硬地把話題重新轉移到原一身上。
不過這時候繼國岩勝才忽地反應過來,他微微皺起眉,對上躺在母親膝上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被他們吵醒的弟弟,遲疑道,“原一他……最近似乎一直沒有睡好。”
原一在今天之前,除了那次彩排突然的不對勁,和後面稍微有些粘着他之外,幾乎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對勁。但是他和原一并不是一個房間,也就并不知道原一的睡眠狀态到底如何。
但是原一對于外界的感知總是很敏銳的,如果真的不是身體或者精神堅持不住,就算他們壓低了聲音,也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而他們并不知道,被他們擔心着的原一,早已再次陷入了無法拒絕的夢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