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果子凍

秦慕白的指尖溫涼細膩,碰到皮膚似能化成一汪水。孟雪回只覺得臉上癢酥酥的,自顧自地把個小臉兒鬧得通紅,活像是滾了糖霜的草莓果子凍,滑不溜秋的,拿指頭一戳一個抖。

秦慕白瞧見他那不自如的模樣,疑惑着把手收了回來,向其開口問道,“我弄疼你了?”

“沒沒沒,我這……腿肚子上被蚊子咬了一口,所以有點癢。”孟雪回沖他擺擺手,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說罷,為了自作僞證叫人信服,連忙蹲下去撩起褲腿慌裏慌張一頓撓。

秦慕白眼睜睜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把腿上的一塊白皮撓出了三道紅印子,想了想覺得不便出言揭穿,只把灑了玫瑰露的方巾疊了疊,重新掖進了上衣口袋。

孟雪回蹲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腿肚子上火辣辣的,疑似被自己撓破了油皮。他肉疼地擡起掌心,捂了捂那片發紅的皮膚,實在很想嘆氣。

“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先回去吧。”秦慕白看他蹲在地上很有團成小包子的趨勢,把伸到一半的手給收了回來,不用碰的改用說的。

“啊?”包子傻乎乎地擡頭看他,睫毛撲閃撲閃的,惹得人食指大動,很想一頭把他吞進肚裏去。

秦慕白心念一動,把孟雪回的鴨舌帽往上提了半寸,跟撥螳螂須須似的,在他翹起的碎發上輕輕揪了一下。

他這舉動來得突然,孟雪回不敢造次,定定地蹲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秦先生意欲何為。

秦慕白清咳了一聲,把鴨舌帽重新扣上他的腦袋,略一掃孟雪回的紅臉頰,有些意猶未盡。

小記者蹲麻了腿,迎着影帝秦的目光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指着對方露出口袋的方巾一角,開口說道,“秦先生,這一處露在衣服外面蹭了灰,我給你重新疊一下吧。”

“好,你幫我疊。”秦慕白眯着一雙桃花眼,把方巾夾在指尖遞與他。孟雪回抄着雙手鄭重其事地接過來,臉上笑得有些腼腆。

末了,他微側過身子,把這物事托在掌心裏,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把秦慕白的方巾疊成了玫瑰花的形狀。

“孟記者好一雙巧手,緊着這麽着一疊,我是再舍不得用它了。”秦慕白眼裏含了笑,伸手要來接,孰料孟雪回先他一步,把疊好的方巾很細致地掖回秦慕白的胸口。

“好了。”孟雪回大功告成,欣然地拍了拍手,甫一擡頭對上秦慕白的悠然目光,結結巴巴地說道,“那我、我走了……”

秦慕白點了點頭,大度放他離去,孟雪回僵着脖子往外走,一路上磕磕絆絆的,瞧那別扭模樣跟同手同腳也不差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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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慕白雙手插在褲兜裏,後背虛靠門框目送着孟雪回離去,感覺小記者這廂不像是落荒而逃,反倒像英勇就義去了。

孟雪回莫名其妙被人親近了一回,走了仍然心裏不踏實。他飛也似的從劇組的大門口竄了出去,也不到路邊攔黃包車,就這麽憑着兩條腿走回了舊民巷。

等到進屋的時候天色已經沉了下來,孟雪回摸索着從挎包裏拎出鑰匙串,好不容易把院門打開了,他左腳先進門,右腳還沒來得及邁開,也不知踩了個什麽,耳邊聽得吱呀一響,唬的他差點跳起來。

孟雪回左顧右盼,末了,蹲在大門口,從地上撿起來一只灰撲撲的大文件袋。他借着稀淡的燈光勉強看清了上面的封條,當即臉色一變,拎着東西快步走到門裏落了鎖。

這東西,現在出現的不是時候。

他來不及多想,一進房間擰亮了電燈泡,便坐在書桌前開始動手拆袋子。文件袋被包裝得很潦草,最外層只用幾張舊報紙裹了邊,有幾處地方都被墨水泅爛了,袋子卻還是齊整的,看起來是拿透明膠帶一纏就完了事。

孟雪回把文件袋翻轉過來,紙面上的郵戳來自北平,可寄件人一欄卻未有署名。他暗自嘆氣,那位不可說的神秘朋友,向來都是挑着平靜日子給他寄遠件。

孟雪回揉了揉眉心,把文件袋壓在抽屜最底下,并不去動它,轉而從桌角的餅幹鐵筒裏取出一支派克鋼筆,把臺歷上的日子圈了起來。

待做完這一切後,孟雪回看起來也沒有很輕松。他人在燈下想心事,指腹不自覺就摩挲起了鋼筆。這物事是特別定制的辦公用具,金托底,殼子很舊,掉了漆的筆帽可見寥寥劃痕,一看就是用了七八年的老東西了。

孟雪回坐了片刻,心事未解,擡手按了按額角,重新把壓在抽屜底下的文件袋給翻找出來了。

他握着筆深吸了一口氣,抽出袋子裏的信件細細浏覽了兩遍,略一思索趴在書桌上刷刷開寫。在這明亮的燈光下,瞧起孟雪回的模樣,就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全然不見剛才的頹喪身影。

此時,遠在兩條街之外的秦慕白,已坐着汽車施施然回了下榻的酒店。

負責接送他的老司機,在出發之前深得陳導叮囑,到地後沒有立即駛向大門口,而是預先把車子停在酒店對面,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

如此諸般小心,只因秦慕白的影迷堆裏大有言行激進的人在。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還是跟仰慕者保持距離為妙。

秦慕白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只等老司機巡視完畢,就踏着皮鞋下車回房。

“秦先生,咱們先去別處轉轉,緩一緩再回酒店吧。”老司機搖上車窗,轉過來對他陪笑道。

“怎麽了?”

秦慕白靠在汽車後座上,長腿交疊閉目養神,聽到這話睜開眼睛,看到老司機已重新戴上白手套,預備扶着方向盤往回打彎。

“又有影迷得了消息到門口守您來了,人嘛還不少,我瞅着局面不容易打發啊。”

老司機動手搖下車窗,秦慕白順着他用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酒店門口站着好幾個洋派頭的女學生,統一是外面穿着大學下發的西式制服,裏面套着開司米的薄毛衣,外加一條中規中矩的藍布裙。

這種中西混搭,是當下女學生中很流行的穿法,既告訴別人自己是讀過書的摩登女郎,又夾帶私心借此展示了年輕資本。

女學生們每個人手裏都攜着從電影院裏定制來的精美海報,且都巴望着秦慕白能在上面留下墨寶。

老司機無奈搖上車窗,偏過頭去請示秦慕白道,“秦先生,你看這……”

“都是年輕學生,跟她們好好說就行了。”秦慕白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想到明天還要開工,實在沒有精神去做計較,這便揮了揮手讓老司機把車子開回酒店。

等人等得百無聊賴的女學生們,一看到秦慕白從車上走下來,立刻煥發了精神,抱着海報筒猶猶豫豫地站在道路兩邊,眼睛裏面充滿了期待。

老司機門神一樣看在秦慕白身邊,本意是催促他趕緊走的,可秦慕白看到小姑娘們一個個站在晚風裏凍得鼻尖通紅,想了想便心軟了。

片刻之後,女學生們歡天喜地地抱着海報到空曠的路道邊排起了長隊。秦慕白大大方方地把海報放在車前蓋上,借着路燈的光照,給她們挨個簽字。

這番雖是見面倉促,而海報一張張的經了秦慕白的手簽過去,再将其轉交到女學生的手上,當下的氣氛便很是輕松和樂。

街上的車鈴聲響得清脆,秦慕白眼見下班的行人越來越多,等手裏快速簽完字後也不在外面多留,擡手跟女學生們簡單打了個招呼後,便欲先行離去。

他人在樹下走得快,一時未察,愣被樹枝勾到前襟,不小心把掖在胸前的方巾給扯了出來。

忽而聽得“啪嗒”一聲清響,像是有什麽東西突然掉了地。

秦慕白循聲望去,看到有兩顆小圓疙瘩從方巾裏頭掉了出來,骨碌碌地繞着他的鞋尖滾了一遭。他蹲下身子把那玩意拾起來,不知覺就笑了。

落在他掌心之中的兩小粒話梅糖,出自上海老字號的傳統手藝鋪,東西算不上好吃,但是潤津止咳,遇到嗓子疼也可以含着緩解緩解。想來孟雪回那小記者,為着忙碌本職工作,是常備在身邊提神醒喉的。

秦慕白因得了孟雪回給的“小彩頭”而若有所思,待在後面探頭探腦的女學生,卻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圍在旁邊小聲議論道,“你們瞧,William一直盯着那兩顆老牌糖果看呢,難道也跟閑出差的工作族似的,喜歡這種嘗着解悶的小零食?”

這話叫秦慕白聽了,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他琢磨的,是送糖人的心意,跟這甜勁兒足的小零食有什麽關系。

女學生們探究未果,散了隊伍之後一路叽叽喳喳地過去了,而秦慕白手裏頭揣着兩粒話梅糖,獨自走進酒店電梯按好了上升鍵,等到再攤開掌心時,都快把外面那層玻璃紙給捂熱了。

清脆的“叮”聲過後,外面的指示燈亮了,鐵欄雕花的複古電梯,開始一級一級往上慢慢升起。

在這等待的間隙裏,秦慕白挑着修長手指剝開糖紙,把一粒話梅糖放到嘴裏細品,嘗出來的這股味道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甘甜,後調淡淡的,泛上舌尖有些微薄的苦意,卻也沒有很澀口。

他牙齒動了動,把含在嘴裏的話梅糖細細嚼碎,方才嘗到了裹在最裏層的薄荷芯子,此時糖粒的味道又變得涼津津的,蠻有趣。

可糖塊嚼碎了不盡吃,只咂摸兩下就沒了,秦慕白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邁着長腿走出電梯,心中意外消釋了很多煩惱。

日複一日地對着劇本研讀是枯燥的,他将要上演的這一幕戲也早已安排好,獨這孟雪回是突然殺出來的一頁斷章,偏還不按規矩來寫,竟沒來由的讓他感到有些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餅餅兒的地雷,感謝Rn的手榴彈,感謝杌的營養液,把三位小天使左右兩手托一個,頭上再加頂一個,舉起來轉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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