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濃睫毛
這會子天氣有點熱,汽車慢悠悠地從小綠坡上駛過,孟雪回摘了頭上的鴨舌帽,靠近臉頰輕巧撲扇了兩下,撲得濃秀的睫毛一顫,忽就困意襲來。
此時,距離城區還有一段距離,孟雪回低頭打了個哈欠,而後懶洋洋地靠回座位,開始眯起眼睛打盹。
秦慕白餘光瞥到他這副點頭啄米的模樣,松了松腳下的油門,把車子穩穩地從颠簸的石子路上慢速開了過去。
孟雪回人在副駕座上躺得十分舒心,細風無聲吹來,把他輕軟的額發來回撥動着。小記者眉眼幹淨的一張臉,在陽光的映照下,皮膚白得刺眼。
秦慕白心念一動,把車子暫停路邊,獨自忙碌了一會兒,方才重新發動起了汽車。是時,路上風大,孟雪回身上蓋着秦慕白的西裝外套,人在夢裏舔了舔嘴唇,睡得很香甜。
窗外的景物漸漸從綠植變化成高樓,孟雪回這一覺睡了個天荒地老,直至車子開到鬧市區卻還未有知覺。秦慕白車子開在茫茫人海中,實在難以辨別孟雪回的家門方向,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提前把小記者給叫醒。
孟雪回睡眼惺忪地坐直了身子,人愣在副駕座上,腦子裏是一片混沌。秦慕白擡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幫小記者散了散身上的迷糊勁兒。
“孟老師醒醒,我找不到送你回去的路了。”
“嗯?”孟雪回揉了揉眼睛,戴在頭上的鴨舌帽早不知歪到哪裏去了。
秦慕白順手把落到座位邊的帽子抄起來,給他穩穩當當戴好了,指了指車玻璃外的小岔路說道,“現在我們該選哪一條回去?”
“這……往左吧。”孟雪回想了想,動作利索地把手指了過去。
他睡了一路,現在腦子有些不做主,一時沒反應過來,現在到底到了哪裏。是硬生生地把該右拐的路,跟下一個岔路口給搞混了。
于是,秦慕白跟他在小胡同裏七拐八繞的,簡直有了勇闖迷宮的錯覺。
經過一番周折繞路,車子于半個鐘頭後慢悠悠地開到了舊民巷。他二人默默在心中互松了一口氣,彼此都有種重見天日的慶幸。
孟雪回坐在副駕座上跟秦慕白告了辭,他剛準備打開車門下來,目光從擋風玻璃上擦過去,忽然看到不遠處有個形跡可疑的小子,此刻正蹲在自家門口左顧右盼,時不時還低下頭晃個兩晃,也不曉得到底在鬼鬼祟祟地幹些什麽。
而坐在旁邊的秦慕白,顯然也注意到了情況不對,他想了想,決定陪同孟雪回一道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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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二人緊着精神走到門口,才發現是虛驚一場,擱孟雪回家門口蹲點的不是旁人,正是金晖報社的實習小弟陸流雲。
陸小弟喀哧喀哧的,正蹲在原地悶頭吃香瓜,孟雪回看見這副清奇畫面,抽了抽嘴角,加快腳步走到陸流雲的跟前問道,“小陸,你游魂似的蹲在我家門口做什麽呢?”
陸流雲聞聲擡頭,腮邊還沾了些許瓜瓤,他撲扇着兩排濃秀睫毛,直接華麗忽視掉站在面前的前輩大哥,把亮堂的目光落在與孟雪回一道過來的秦慕白臉上。
雖然美人的存在感是為強大不錯,孟雪回此種情景之下,還是覺得自己受到了靈魂暴擊。
陸流雲實乃是個小人精,待看到孟雪回臉色有異後,忙把視線調轉回來,笑嘻嘻地攤着手道,“小孟,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又不稀罕吃你家大米,當然是受人所托才過來的。”
“別扯皮,好好講。”孟雪回扶着額頭,拿這小老弟沒辦法。
“侬今朝走的時候,結算的薪水忘了拿懂不啦?”陸流雲一手攥着半只香瓜,另一只手指了指挎包裏的信封,操着半吊子的上海腔,鄭重其事地給他解惑。
孟雪回拍着腦袋“哦”了一聲,立馬把這一茬給想起來了。他那會子走得急,随手把裝薪水的信封往辦公桌上一丢就出去了。
秦慕白站在他後面,聽到小記者的馬虎事跡,忍不住從嗓子裏悶出了一聲輕笑,覺得孟雪回這人是特別的二愣子。
他這發自肺腑的笑聲讓孟雪回自卑了,小記者幽怨地瞄了一眼咔咔吃瓜的陸小弟,心中意難平。
陸流雲見此情景福至心靈,動手掰下來一半香瓜,故意在他面前晃悠,“小孟,你吃不吃,可甜啦。”
“我家又不是窮的買不起瓜果,誰要撿你吃剩的東西塞牙。”孟雪回不為所動,很想賞他個大白眼。
陸流雲“啧”了一聲,埋頭把香瓜吃完,面朝大門努努嘴,“瞧我這一手甜汁兒,可不得好好洗洗,小孟你就行個方便吧。”
孟雪回懶得跟他計較,伸手去兜裏摸鑰匙,秦慕白一聽陸流雲要進門,也不忙着走,索性跟在後面一塊兒進去了。
好在小記者也沒有感到莫名其妙,秦慕白今天開車開久了,身心乏了也正常,是應當進門喝口熱茶歇歇腳的。
只是陸流雲進門之後不大安分,嘴裏跟孟雪回稱兄道弟,于自身卻沒有一點好親朋的自覺,一坐下來就開始挑肥揀瘦。什麽房間不通風啦,桌子有灰塵啦,椅子崴屁股啦,話裏話外整得雞飛狗跳。
孟雪回抄着掃把走出去,把廊下的落葉掃了掃,耳邊受了陸流雲的叨叨,恨不得把他給一掃帚搡出去。
陸小弟擱這兒樣樣不中意,故意讨人嫌,而孟雪回秉着眼不見為淨的原則,借着出去燒開水的空檔,走到院子裏狠狠透了一口氣。
陸流雲硬生生地把人給氣走了,笑盈盈地将伸出去的脖子夠了回來,轉向坐在對面的秦慕白打招呼道,“秦先生,久仰大名。”
秦慕白向這陌生小子點了點頭,心中并不感到意外,他是活躍在大屏幕上的人,認識他的人能從上海排到天津去。
“先生不認得我,我卻是認得先生的。”陸流雲臉上笑了笑,接在後面補充道,“去年在天津的瑪特劇院,我有幸觀賞了先生的歌劇,當真是精妙絕倫,單單一個好字是說不盡的。”
“舞臺于我是本分工作地,能得到先生的嘉許,是秦某的榮幸。”秦慕白笑得含蓄,并不居功自傲。
陸流雲看他品質謙遜,不擺架子,內心是更為嘆服了。本來他還以為小孟是受了脅迫,才要跟名流圈裏的人打交道,如今看來所想皆非,倒也樂得放心,決定抽身而退了。
恰巧孟雪回在這時候端着熱茶回來了,他看到陸流雲起身離座,是個要走的模樣,忙跟上去問道,“這就走啦?”
“那你去東街口買只燒雞回來留我吃晚飯。”
陸流雲笑嘻嘻地往他肩膀上招呼了一巴掌,差點叫孟雪回滑脫了手裏的茶盤。
“麻溜起開。”孟雪回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燒雞沒有,拳頭管夠,趁早回吧您。”
陸流雲仍舊是笑,且笑得十分意味深長,于出門之前,特特調過臉來沖他一眨右眼,言語之間知會孟雪回道,“您大爺以後跟秦先生就是一家親了,記得給兄弟要個簽名啊。”
說罷,飛也似的從門裏溜了出去。
孟雪回嘴角一抽,可恨逮他不着,也再懶得搭理,徑自進門去找秦慕白說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