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雪紗扇
妙目的主人手執一把雪紗洋扇,對上秦慕白的疑惑神色,與他笑說道,“William大概不記得我了,上海女子高校擴招的那一年,我跟德琳是一批入學的同期生,于私下裏關系好的很,過去也算得上是葉公館的常客。”
秦慕白聽到“德琳”二字,眉心一動,往下沉了沉睫毛,斂去了眼中的一絲黯然。再擡眼時,臉上已挂上了一副溫度得宜的微笑。
“原來是舍妹的朋友,那想必您大概是那一位……”秦慕白确實不記得這位妙目小姐了,或者說從來就沒有留心過,經她一提,只隐隐約約在腦子裏浮出了點印象。
“我姓蘇,蘇瑪珍。”妙目佳人點了點頭,順勢把話接了下去,笑得十分可人,“我于中學畢業後,過不多久便去了法國,最近也是剛剛才回來,叫原先有印象的朋友,都不大認識了。”
秦慕白不鹹不淡地打量了她一眼,便見蘇瑪珍摩登出衆,周身氣質于一幹穿着陰丹士林旗袍的貴小姐中最為新派。蘇姓小姐今日出席酒會,特特從衣櫃裏挑了件一字肩的米色長裙,料子是舶來的洋紗綢,雖是素色,卻瞧着鮮亮。
蘇瑪珍一颦一笑間,水光潋滟的布料從起伏的曲線上滑過去,端的是儀态動人。而這玲珑美卻又是含蓄的,她在長裙外面罩了一層蕾絲袖衫,長長的流蘇垂下來,恰巧停在嵌了水鑽的高跟鞋前,這一眼望過去,蘇瑪珍從頭到腳均乃是巴黎的時興款式。
而這位衣着華麗的蘇瑪珍蘇小姐,在秦慕白跟前一口一個“William”,語氣甚是相熟,仿佛跟她同窗的不是葉德琳,而是面前這位如日中天的年輕影帝。
秦慕白耳邊聽着蘇瑪珍的話,臉上微微笑着,心中卻是不甚在意,乃至于有些不滿了。蘇瑪珍固然是為容貌姣好的亮眼名媛,可是這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
秦慕白态度敷衍地站在蘇瑪珍面前,不認為自己有必要跟這位自來熟的女士打交道。再者來說,葉家少爺現在只有一個葉德利,要提葉德琳那也該跟那位提去。蘇瑪珍颠颠地跑過來放些不鹹不淡的殷勤話,叫他秦某人聽了是很為尴尬的。
蘇瑪珍自己站在原地熱鬧了半天,沒落得秦慕白幾句敷衍,她尴尬地把臉上放大的笑意往回收了收,以一種慰問故友的關切語氣打圓場道,“這次回來我都沒遇到德琳呢,聽說她……”
“德琳近兩年身體不大好,不大樂意出去見人,蘇小姐恐怕需要另尋一位貼心的女伴,出去共享下午茶了。”秦慕白眼皮一擡,及時打住了蘇瑪珍的話,是不想她提葉德琳。
“倒為可惜了。”蘇瑪珍自己給自己臺階下,很識相地不去問了。她妙目微動,想緩和一下當前的氣氛,笑意融融地暗捧秦慕白道,“今天的酒會這麽盛大,不僅名流齊聚,亦有不少女客慕名而來,意圖瞻仰William的好風采。”
說罷,蘇瑪珍有意無意望向秦慕白的眼睛,是很用心地在對他示好。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秦慕白不是曲意逢迎的交際種子,除去身上那一層影圈身份,他的教育與家底,并不比在座的那些名流公子哥們差,倘若貿然上前殷勤,只會有落花流水的可能。
果不其然,秦慕白聽了這話,不僅心中反響平平,就連臉上都是不為所動的。
蘇瑪珍話說出去未得回應,同時也看懂了秦慕白眼裏的淡漠,這位玲珑人及時将視線收回,對美男子的鑒賞點到即止,并不将這份艱難的念想留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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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小姐在交際圈裏,素來秉着做派潇灑的原則,而性格亦使然,故此,情史裏的過客先生們,總能與她維持一份長久的友誼。
這時,有人風風火火地邁入內廳,爽朗的笑聲敲在皮鞋的硬跟上,漸變成铿锵有力的重調,秦慕白擡眼一看,卻是金洵來了。
“你倆怎麽都在這兒待着啊,前面那麽熱鬧,躲內廳裏幹站着有什麽意思。”金大老板尋芳而來,沒想到自己又跟秦慕白打了照面。他目光略過站在旁邊的蘇瑪珍,動作有些拘謹,不似方才那般招搖。
“金先生這不是也來了嗎。”蘇瑪珍不動聲色地把這問題給一筆帶過,巧笑倩兮間,一雙妙目轉過來,簡直要把金洵的七魂八魄都給攝沒了。
金洵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勒在西裝外套下面,耳朵悶得通紅,他低頭猛吸了一口煙,直從鼻子裏噴出兩道嗆人白霧。
金大老板并非是看到美人就走不動路的粗蠢種子,他只是單純地被蘇瑪珍給驚豔到了。面前這位漂亮名媛既留過洋,又有聰明頭腦,以金大老板的眼光來看,理應受到追捧。
秦慕白作壁上觀,看他二人很有好戲将至的前兆,很合時宜地抽身而出,替他倆空出了一片開闊視野。
蘇瑪珍與金洵獨處,不改落落大方的美好儀态。她留意着這位金大老板的動向,見對方十分禮遇自己,略微松了松心神,态度不免有些含糊敷衍起來。
金洵看着美人游離于方寸之外,求卿不得,甚傾慕之,巴巴地目送着蘇瑪珍裙角一掀動,滴滴篤篤地踩着高跟鞋飄然離去。
“他媽的,喝過法國水的妞兒怎麽這麽難讨好。”金洵甩手把煙頭丢在地板上,心中懊惱極了。
金大老板不知道,此時在暗處有一道幽深視線,正默默從他的背影擦過。站在陰影裏的高大男人,于右睫毛下覆蓋着紫色的瞳仁,他鞋尖一調,抄了捷徑跟上了先行一步的蘇瑪珍。
今天的酒會,并未因為席上多了一位失意的賓客,而少了熱鬧。正在金大老板懊惱之際,葉德利來了。
這位葉先生來的很匆忙,因出門的時候家裏生了些波折,僅抽出了時間給自己抹上發油,乃至于連上身的西裝都未來得及熨燙。
金洵這個大馬虎眼站在葉德利跟前,愣沒瞧出什麽不對來。他對這位姍姍來遲的老友,向來不講客套話,擡手一巴掌拍上葉德利的肩膀,聲如洪鐘道,“德利,你怎麽遲到這麽久才來,又不是小娘們出門要坐梳妝臺,待家裏忙什麽呢?”
葉德利肩膀被他震得疼,皺着眉頭瞟了這位沒輕重的老友一眼,是無話可說。
片刻之後,兩位豪客端着香槟結伴而行,其形容站在過道之中高下立現。他二人都是高大身材,葉德利還要腿更長些,而最主要是在氣質上有着較大偏頗。
葉德利氣度優雅,仿佛是天生的貴公子,而金洵太接地氣,這就落了下風。幸而金大老板是襯人不自知,尚且能與老友談笑風生。
“老金,你來的時候看到William沒有?”葉德利的目光在大廳掃過,未見秦慕白的人影,心中有些納悶。
“你兄弟早退場了吧。”金洵一口香槟悶下去,梗着脖子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兒,惹得附近的人堆裏傳來一絲竊笑聲。葉德利對此見怪不怪,站在金洵身邊只做無事人。
“哎德利,我說你放着漂亮姑娘不看,過來尋親訪友的,不得勁啊。”
金大老板洋相百出,偏還要揪着人說話,伸出右手往兜裏掏啊摸的,好不容易香煙叼上了嘴,打火機沒找到,還是湊到香槟塔附近的歐式燭臺上給借的火。
葉德利把這情景看在眼裏,愈發不想搭理他。
金洵挪開煙嘴,攢了一口白霧噴出去,吊兒郎當地攀上葉德利的肩膀,從旁起哄道,“咱倆好長時間沒聚聚了,等酒會散了,一起去金頂舞廳玩玩呗。”
“不了,家裏還有事,我走不開。”葉德利把托在手裏的高腳杯,對着頭頂的燈光轉了轉,委婉拒絕了他的好意。
“你一個鑽石王老五,沒兒沒女的,趕着回家數金子啊?”金洵沒好氣地揶揄了一句,覺得葉德利這混賬是有意不賞自己面子。
葉德利揉了揉額角,很有耐心地對他解釋道,“老金,我不是不賣你面子,今天晚上走的時候成演有點發燒,我得早點回去。”
金洵聽葉德利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方才放了他一馬,不再耿耿于懷。
只是金大老板磨了半天,沒拉到一個稱心的玩伴,心中難免有些憋悶。乃至于在這百感交集的時刻,他是漂亮姑娘不看了,香槟酒也放下來了。
适逢幾個富戶在大廳裏拉人組牌局,金洵跟葉德利打過招呼後,腳步怏怏地跟着人群到二樓打撲克去了。
葉德利目送他離去後,低頭看了看腕子上的白金手表,兀自若有所思。他這趟來的不巧,沒能遇上混賬弟弟大肆說教一番,總覺得心中有些空落。
葉德利不知道,此時在斜對面的走廊角落裏,秦慕白正端着一杯香槟,沖着他的高大背影遙遙致意。
等到他回過頭的時候,秦慕白已然背對了大廳裏的衣香鬓影,腳步踏出去,輕疊了一重金碧燈火,是欲語還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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