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糖梨水
長街的盡頭夜風蕭瑟,只有這一窗橘光微亮着。五金店的小老板做完了孟雪回這最後一單生意,張着嘴巴哈欠連天從他二人身邊經過,腳步殷殷地拉下窗子開始動手封木門。
秦慕白人在原地站着,依然保持着手托懷表的姿勢,他微微低下頭,熨燙筆直的褲線把稀薄的月色裁成了兩紙詩頁。秦慕白不言不語,孟雪回便跟在後面心發慌,在這種場合之下,非得有一方先來開口,才可順利打破尴尬。
小記者抓耳撓腮的,心中苦捱着壞人珍寶的罪惡感,躊躇了片刻,主動上前開口道,“秦先生,我……”
“沒什麽。”凍人的夜風把秦慕白的西褲褲腳吹得打晃,他擡起頭露出一雙沉靜如水的黑眸,語氣平靜地截住了孟雪回的話,自顧自地說道,“本來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磕就磕了吧。”
說這話的時候,秦慕白的神态是極坦然的,仿佛話裏所說真就如同心中所想那般,是不帶一絲一毫的遺憾。孟雪回站在原地心中很洩氣,雖然秦慕白明面說了不計較,但這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裝作沒事人。磕破懷表是他的錯,如果連這點小事都沒有擔當的話,走在大街上那也怪沒臉的。
想到這裏,孟雪回偷偷掃了一眼沉默下去的秦慕白,為這點不自在的牽念而心裏過意不去。
黯淡的光影之下,秦慕白淡然背過身去,颀長的身體在夜風中微微搖晃了一下,如果不細看的話,只叫人以為是衣角在風裏簌動。孟雪回瞧在眼裏,卻直覺有些不大對勁,他上前走近兩步,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見背對着他的秦慕白,于此刻毫無預兆地急劇轉身,帶起了一瞬間的大幅破風聲。
孟雪白傻不愣登地立在原地,看到秦慕白面容嚴肅的向自己撲了過來,以為對方是氣急了要對自己動手。他心中一涼,緊閉雙眼,已然做好了挨打的準備,孰料秦慕白胳膊往下一壓,卻是徑自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孟雪回沉了沉肩膀,自覺這蘊秀人分量不輕。下一秒,他後知後覺地睜開雙眼,把秦慕白托進了懷裏,大吃一驚道,“秦先生,你怎麽了?”
秦慕白哭笑不得,靠在他身上輕咳了兩聲,支撐着手臂離開了他的肩膀,“我有點頭暈。”
“頭暈?”孟雪回反手摸上他的額頭,探了探溫度,瞳孔一緊,趕緊把手縮了回來,“好燙啊秦先生,你這是發燒了吧。走,我送你去醫院。”
說着,便要把秦慕白往隔壁街的教會醫院送。
“不行,我不能去……”秦慕白一聽“教會醫院”四個字,斷然拒絕了孟雪回的好意,掙紮着要往反方向走。孟雪回不曉得他這是興的哪門子的胡鬧,只當秦慕白是腦子燒迷糊了,有病不治要往外面跑。
他上前一把拖住了秦慕白的臂彎,站在路邊茫然四顧,可這會兒路上家家閉戶,連個野貓影子都看不見,哪裏能找到車子來拉人。更為叫人頭疼的是,現下這條路除了距離他家近一點,是往哪兒走都遠,他總不能就這麽一步一攙的把秦慕白往隔壁街的教會醫院挪。
“孟老師,真的不用送我去醫院。”秦慕白揉了揉太陽穴,故作輕松道,“晚上喝了點酒,這趟走過來被風吹得有點頭腦發脹,歇會兒就好了,我不要緊的。”
孟雪回哪能信他這話,不由分說的就要把人往路口帶,“秦先生,那我送你回酒店,晚上風大,你一個人腳步踉跄的,不定一會兒往哪兒走呢。”
Advertisement
秦慕白被小記者吭哧吭哧地架在肩膀上走,忽一偏頭看到孟雪回臉上的焦急神色,心念一動,湊到他耳邊低低一笑,“孟老師既然耿耿于懷,那不如收留我一個晚上吧。”
秦慕白呼出來滾熱的鼻息,似包在一汪流動的溫水中,也不知道是發燒所致,還是故意為之,撲在孟雪回的耳垂上,像一根沾濕露水的尾羽從身邊人的心尖尖上掃過。
孟雪回被他給整蒙圈了,腳下步子一滞,勉勉強強地托住了秦慕白的肩膀,臉色已然緋紅。
“孟老師是不方便嗎?”秦慕白身子一晃,帶動着口袋裏的懷表鏈子嘩啦一響,孟雪回經不起這內疚提醒,晃了晃腦袋,連連否認道,“沒有的事。”
秦慕白眼底帶笑,是一早吃準了孟雪回不會拒絕自己。方才他站在五金店門口半逗半裝,把個心思單純的小記者給唬得一愣一愣的,着實是太不正經了些。只是千金難買心頭好,不下點功夫,怎麽把這小迷糊給收入囊中。
孟雪回兜兜轉轉,又把人給帶回了家。秦慕白今朝一連來了兩趟“陋室”,輕車熟路地邁步入門,在孟雪回的招待下施施然到裏間休息去了。
孟雪回走到廊下,把下午買香瓜時小販子送給他的大鴨梨翻了出來。小記者一手揪着梨杈把兒,一手拎着雪亮的菜刀,在小洋狗畏縮的眼神裏磨刀霍霍,很體面地削出了一只果肉晶瑩的大梨子。
小洋狗精得不行,孟雪回前腳提着梨子剛走,它後腳嗷嗚嗚地颠着四只小絨爪,屁股一轉,往未來得及掃走的果皮上走。
是時,屋子裏傳來秦慕白的輕微一咳,小洋狗耳朵一扇,就着伸到半空中的爪子往地上一趴,待發現虛驚一場後,方才喜氣洋洋地伸出腦袋,舔地上的幹淨果皮解饞去了。
孟雪回拎着梨子進了廚房,搗鼓了一陣鍋碗瓢盆後,到外邊守着一只煤球爐子去了。是時,月明星稀,四下安靜,他手裏勤快地撲着小蒲扇催火,煨在爐子上咕嘟騰氣的瓷缽,飄出來一陣蜜香蜜香的甜氣。
孟雪回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用瓷勺攪了攪缽裏的糖梨水,自覺火候已夠,便拿濕毛巾包住兩只瓷把兒,想要端了給秦慕白送過去。
孟雪回腳步一動,小洋狗耳聽八方,從廊下追過來湊趣,直繞着他腳下打轉。與此同時,兩只前爪還一撲一撲的,像是準備探頭看看碗裏裝了什麽好吃的。
孟雪回被它纏得無處可走,生怕被小洋狗給絆個跟頭,無奈之下只得用軟布面的鞋頭攆它。豈料小洋狗是個恃寵而驕的主兒,非但越攆越粘人,還要滾到前面攤着肚皮跟他使小性子。
孟雪回被它這股賴皮勁兒,鬧得走也不是站在不是,由着小洋狗滾上自己的布鞋面撒歡兒。
恰巧,秦慕白休息夠了出來找他,人到院裏看到眼前這副情景,話未開口先笑彎了一雙秀致的桃花眼。
“哎秦先生,你快過來幫我一把。”孟雪回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小洋狗颠着爪子蹭上來拱腿。
秦慕白心中會意,不動聲色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把忙着扒拉褲管的小洋狗,給拎着後頸提了起來。
小洋狗緊着他這麽一提,立馬老實了下來,睜着兩顆亮圓黝黑的大眼珠子,态度讨好地向秦慕白嗚了一嗚,足以見得是個欺軟怕硬的精明崽子。
孟雪回得以脫身,立馬端着瓷缽奔到了屋子裏。秦慕白把小洋狗托到懷裏撓了兩下爪子,帶着小東西一起進了屋。
孟雪回盛好糖梨水後,一人一狗恰好從門外走進來。秦慕白目光落到孟雪回替小洋狗做的新窩上,順手把手裏的小崽兒給放了進去。
小洋狗哪裏肯安安生生地待在裏面,四只小絨爪亂蹬一氣,立馬就想翻身起來。然而,秦慕白沒有給它撒性的機會,他伸出溫涼的手掌,貼着小洋狗的腦袋摸了兩下,順帶着還揉了揉兩只軟乎乎的狗耳朵。
小洋狗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間或還得秦慕白輕撓了兩下肚皮。小崽兒享受着影帝的周到按摩,整個兒保持着四腳朝天的憨姿,一對黑漆圓亮的大眼珠子漸漸眯成了一條直線,不一忽兒便惬意地躺在窩裏睡着了。
孟雪回手裏端着湯碗,站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的,是沒想到秦慕白還身懷絕技。他心悅誠服地把糖梨水遞到秦慕白面前,就差伸出手指頭給他比個大拇指了。
“孟老師,進嘴的東西不着急,我去洗個手再過來喝。”秦慕白身子往旁邊一側,吹了吹蹭到手上的狗毛,臉上笑得有些無奈。
孟雪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剛想把手裏的湯碗放下,這廂卻又聽到秦慕白給落了話。
“如果孟老師不介意的話,替我親手代勞也行。”秦慕白微傾着身子,作勢要等他來喂。孟雪回是經不起他挑逗的,耳邊聽了這話,連忙趕在臉紅之前揣上香胰子,領着秦慕白到外面去洗手。
秦慕白作壁上觀,但見小記者神色匆匆,好似要将自己團成一只躲避繡口的雪包子,不由得心念一動,臉上笑意更深。
雪包子走了半步,被秦慕白一把撈了回來。小記者骨碌碌地滾回了影帝的手掌心,心裏木不隆咚的,看着面前那雙秀致的桃花眼,愣是不曉得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