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金絲絨
正是兩難之際,孟雪回看到秦慕白朝自己走了過來。
“應付得過來嗎?”秦慕白定然站在小記者的面前,擋住了陳導從背後飛過來的嗖嗖眼刀。
孟雪回心裏沒底,擡眼一掃當下情形,默默低下頭“嗯”了一聲,暗道今天出醜也罷,自己是絕不能讓秦先生心裏作難的。
“秦先生,沒事的,我可以。”如此一想,孟雪回擡起頭,沖秦慕白龇出了兩顆小虎牙。
秦慕白看到他這副酒窩打旋兒的模樣,餘光一瞥孟雪回緊攥口袋的手,便知小記者是故作輕松。他抿着薄唇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聽到孟雪回湊近問道,“秦先生,你能不能找點酒給我喝?”
秦慕白聽完一愣,随即心下了然,一回頭把目光對準了溜達到場外偷閑的胡編劇。他嘴角一揚,轉向小記者低聲說道,“我替你拖住陳導,現在找胡編劇帶你到後勤室拿酒就行。”
“啊?”孟雪回來不及細問,眼巴巴地看着秦慕白步子一調,徑自往陳導的方向走,如此悠悠然走到半路,他狀若無意地跟胡編劇打了個照面。
兩分鐘後,借口如廁的孟雪回,貓着腰跟在胡編劇的後面,順利抵達了後勤室的大門口。
胡編劇一路走來,鑰匙環撞在後腰上叮叮當當的響,在開門之前,他夠着脖子四處看了看,在确定附近沒人之後,忙從皮帶上解下鑰匙串,于當中挑了一把黃銅鑰匙出來,扳住門把手擰着鎖眼一開,伴随着吱呀一響,空氣中立刻揚起了飛舞的薄塵。
後勤室的大門一開,孟雪回一眼望過去,發現堆在屋裏的東西都是大件兒貨。牆上靠的,地上放的,禮盒一高摞,連角落邊的兩個大木架上都塞得滿滿當當的。他只覺得這間後勤室跟個堆存糧的小倉庫似的,簡直叫人無處落腳。
孟雪回有所不知,這些物件都是劇組先前開機那陣子,社會名流們差人送過來的賀禮,陸陸續續地就堆了這麽多過來。陳導忙于工作,一時無暇顧及,直接往後勤室一丢完事,只有胡編劇隔三差五地摸過來挑兩件好貨回去打牙祭。
“小子,腳下注意點,別踩着東西啊。”
胡編劇話剛說完,就聽到“咔嚓”一聲脆響,是孟雪回聽了這話,自覺後退的時候不小心把地上的袋子給踩了一腳。
“對不起!”孟雪回立馬擡起腳跟,抄着兩只手跟他道歉。
“你……”胡編劇看了一眼地上被踩爆氣的西餅袋子,默默扶住額頭,不想說話。
時間緊急,關上門後,兩人袖子一捋,開始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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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盒拆了扒,扒了找,都是一些撐場面的補貨,胡編劇一咬牙,把擱在櫃頂上的兩瓶洋酒給扒拉下來了。
“這酒度數大嗎?”孟雪回問他。
胡編劇把着黑漆漆的酒瓶子細細端詳,“這标簽上貼的是法文啊,咱也看不懂。”
說完,他摸了摸下巴,拎着系了金絲絨的大黑瓶子,轉過去問道,“你看這像流水席上的甜酒嗎?”
“不像……”孟雪回實話實說。
“管他像不像,打開嘗一嘗,反正是能下肚的,還怕要命不成?”胡編劇瓶口一拎,用鑰匙扣上的鐵扭子把木塞子給拔了。
孟雪回将信将疑地接過酒瓶,抿了一小口下去,被辣得直吐舌頭,“這也太有勁兒了這個。”
“酒是壯膽玩意兒,哪能沒勁兒,洋貨當然口感刺激,哎呀喝吧你就。”胡編劇把酒瓶子往前推了推,催促着孟雪回落實行動。
孟雪回擡頭悶了一大口洋酒,喝得自己愁眉苦臉的,他想了想,一狠心捏着鼻子把半瓶酒水全部灌進了喉嚨裏。
“行啊,你小子。”胡編劇看到他飲酒的豪邁模樣,拍着巴掌嘆為觀止,就差給孟雪回比個大拇指了。
“咱們走吧。”孟雪回站在原地,擡起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漬,奇怪的是,他臉不紅心不跳的,半瓶洋酒下去,竟連酒嗝都不打一個。
若此時他二人身側有懂得品鑒的人,便能認出,這酒是正正宗宗地從法國海運過來的黑號幹邑,窖藏時間比孟雪回兩輩子的歲數總和加起來還大,後勁兒沖得不行,慢品都夠嗆。小記者一氣猛喝,身上可有的遭罪了。
孟雪回喝來了勁兒,錯把騰起的酒意當成了底氣,不等胡編劇來叫他,身子一晃直接拉開大門就跑。
明晃晃的太陽高挂在頭頂,孟雪回的奔跑速度一快,流動的風從他的耳邊擦過去,順勢帶起呼啦一響。
他迷迷糊糊地擡起頭,手背覆在額前,直瞅着那大太陽一輪變兩個,兩個合一輪,冷不丁地大腦開始眩暈,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把一顆噗通亂跳的心給颠簸出去。
“噢,不能摔,我還得拍戲呢。”
孟雪回穩住了身子,站在原地自言自語,白皙的脖子上汗津津的,臉上透着粉,一團燒悶的熱氣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的,憋得他難受。
想起拍戲這茬事,他晃了晃身體,極力想把醉酒的虛脹感給甩脫掉。匆忙跟出來的胡編劇追他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記者,撒起腳步跑進了拍攝場地,坦蕩蕩地暴露在陳導的視野之下。
“William,你剛剛不系說他去外面拉肚子了嗎,怎麽這樣快,一眨眼就回來了?”陳導用手指着孟雪回,用蹩腳的普通話向他開口問道。
“可能他走的時候憋得急,所以動作快。”面對陳導的疑惑,秦慕白表現得很鎮定,好像孟雪回剛才真有鬧肚子這麽一說。
陳導上手一擡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雖然心裏覺得不對勁,倒也明面上沒跟他多講,人坐在板凳上穩了穩身子,就此打住話題。
秦慕白站在對面耐心打量,發現孟雪回傻站在攝像機面前,就跟凍住了似的一動不動。小記者如此這般保持着僵硬的站姿,在太陽底下待了幾秒鐘,忽然往後退了兩步。
陳導眯着眼睛看他動作,發現孟雪回就跟倒帶回放似的,往後退兩步,再往前走兩步,身子晃一晃,手臂揮一揮,像是在效仿百老彙的黑白滑稽戲。
“什麽情況,莫名其妙的,他在逗我玩嗎?”陳導皺了皺眉,有了發火的前兆。
秦慕白低下頭笑了一笑,答非所問道,“我看小記者這個‘借酒裝瘋’的戲段演得挺新鮮的,再往下看看吧。”
“哼,別是個不經挑的花架子。”陳導将信将疑,把目光投向了神思飄忽的孟雪回。
小記者夢游似的垂下睫毛,自言自語道,“我……來幹嘛的?”
在酒精的揮發之下,他的腦子裏一片混沌,剛才一着急,回過神來就有些忘事了。孟雪回踉踉跄跄地後退,直到腳跟踢到臺階退無可退,咕咚一聲坐了下來,默默收緊了雙腿,把頭埋進了膝蓋裏。
他犯困了。
陳導不耐煩地坐在板凳上挪動了一下屁股,一只手已經扶上了下巴。
恰巧,後勤部的灑掃小哥跑過來送涼茶。他瞄了一眼對方頭上的鴨舌帽,心有所感,把手裏的劇本卷成了圓筒,敲了敲灑掃小哥的胳膊,指着孟雪回的方向,開口示意道,“去看看怎麽回事。”
孟雪回悶着腦袋坐在臺階上犯了一會兒困,耳邊聽到腳步聲,隐約有所知覺。他朦朦胧胧地擡起頭來,一張幹淨面孔正對日光,燦爛又刺眼,迫使他不得不低下頭。
灑掃小哥走近一看,剛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豈料,孟雪回突然呼啦一聲站了起來,把上前查看小哥給狠狠吓了一跳。
孟雪回吓完了人,伸手揉了揉眼睛,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有任務在身。他這借酒裝瘋的戲段,還沒瘋就先醉了。
他擡頭看到灑掃小哥的頭上也戴了一頂鴨舌帽,伸手指了指那物件,又轉過來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喃喃地說了一句話,“我的。”
說罷,搶了人家的帽子就跑。灑掃小哥滿頭黑線,他聞到孟雪回的身上有酒味,疑心這人撒酒瘋呢,連忙跟在後面追。
孟雪回腳下蹬着新皮鞋,跑也跑不利索,步子邁了個東倒西歪,等灑掃小哥快追上來的時候,他一把把攥在手裏的鴨舌帽給奮力抛上了天。
“哈利路亞!”孟雪回拍着手歡呼,可見是醉狠了。
“啥人啊這是。”灑掃小哥欲哭無淚,颠颠地繞開這醉鬼去接帽子。
孟雪回帽子離了手,晃了晃腦袋,産生了蜂子在耳邊亂舞的錯覺,他腳下打着拍子,面對着鏡頭居然即興來了一場踢踏舞。
站在攝影機後面的人群,被這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給震住了,誰都沒有想到衰仔會整這麽一出。幾個監制坐在旁邊憋着笑,就連一臉嚴肅的陳導,都意外繃出了一絲和緩神色。
孟雪回沉浸在酒精的效用下,獨自上演着醉中鬧劇。那邊帽子落了地,灑掃小哥正要去撿,陳導突然對站在旁邊的胡編劇亮起了嗓子,“快把人叫回來,別讓他幹擾孟雪回。”
胡編劇得令上前,把人給叫了回來,灑掃小哥遙望了一眼自己新買的鴨舌帽,委委屈屈地跑回來了。
孟雪回身上騰着熱意,穿着這身拘謹衣服,怎麽着都別扭,索性甩着手臂一脫,跟鬥牛似的繞着地上的帽子打轉。
“有點意思。”陳導擡了擡鼻梁上的老花眼鏡,目光之中流露出了兩分贊許。孟雪回沒有舞臺經驗,很容易就在演戲上面手腳施展不開。陳導今天的本意就是試探他的放開底線,這番演練從孟雪回的醉态神色之中看出了火花,倒也放了心。
秦慕白在旁留意,看到陳導的和悅臉色,知道小記者這是順利通關了。
這時候,胡編劇手裏托着把南瓜子走了過來,邊磕邊溜嘴皮子,拿胳膊肘杵了杵他的手臂,“你有沒有發現,最近陳導的普通話說得越來越地道了。”
“吃的都進了你的肚子裏,急了不得動嘴說?”秦慕白淡淡瞟了他一眼,目光移到孟雪回的身上,看到小記者咕咚一聲,抱着帽子在地上滾了個圈。
“好了,帶他過去休息吧。”胡編劇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示意他上前。
“可是陳導那邊……”秦慕白有點猶豫。
“嗨,你真當他沒看出來啊,這小把戲。”胡編劇往地上抛了一把瓜子殼,不以為為意道。
秦慕白雙手插在西褲兜裏,很有耐心地聽他講話。
“那起碼代表他是态度認真了。”胡編劇頓了頓,繼續往下補充道,“為了演戲做出颠覆形象的犧牲,這叫敬業,我們得尊重。”
秦慕白一聽這話便笑了,“當真是編劇的嘴,騙……”
“嗳——打住啊,這後面的話我不耐聽。”胡編劇擡手止住了他的話,跟秦慕白開玩笑,“老哥哥也算幫了你的忙,今天做個大東孝敬孝敬呗。”
“下次。”秦慕白拍了拍胡編劇的肩膀,擡頭看了一眼孟雪回的方向,對他鄭重其事道,“今天是不行了,我得照顧人呢。”
“行,今個兒這頓飯先欠着,下次再補。”胡編劇寬容一拍他的肩膀,臉上笑得樂呵呵的。
秦慕白應了他一聲好,走到場地把小記者給攙走了。胡編劇目送着他倆離開,很八卦地多留了個心眼,從板凳上一起身,悄悄跟在後面走了一小段路。
頭頂的大太陽十分晃眼,他看到秦慕白從上衣口袋裏抽出方巾,耐心細致地給孟雪回擦汗。胡編劇擡手摸了摸後腦勺,以過來人的眼光打量了一番,心中暗道,這倆的親熱勁看起來好像有些不一般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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