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煤爐子

秦慕白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目送小記者離開,歇在樹下納涼的胡編劇,看到他來,崴着一雙壓箱底的北京老布鞋殷殷地走了過來。

“一來就幹坐着,你也不怕曬得慌。”

秦慕白聞言擡頭,看到胡編劇裝扮清涼,手裏的蒲扇一扇一扇的,恨不得把大太陽踩到腳底下,不由得發出了一聲笑,尋思着他這通身的行頭是提前往夏天奔了。

“笑笑笑,你小子還笑,整個劇組除了跑了的那位謝家小爺,就屬你最會摸魚。”胡編劇溜他一眼,曉得秦慕白這笑從何來,面上也不點破,拐着彎要挑他的話漏子。

“老胡,過分了啊,我還沒叨叨你公私不分呢,你倒要反過來拿我的話柄。”秦慕白作勢一揚眉,手往西褲兜裏一插,直接截下了胡編劇的話,不跟他話裏挑理。

“嗐,死小子嘴皮子利索的,我哪敢跟你較勁呢。”胡編劇自低一頭,舉起雙手投降。

“行了吧你,昨個兒吩咐你的事可上了心,沒叫人受委屈吧。”秦慕白不跟他話裏唠扯,直接開口問了個明白。

胡編劇如實作答,“受委屈?那哪兒能呢,今天這小記者一來,我可在背後為他做了不少動員工作。要不是老哥哥從旁幫襯着,你瞅瞅陳導那個暴脾氣,能有他好話撂嗎?”

秦慕白點點頭,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老哥哥辛苦了,今晚的宵夜我包了,就挑上回鐘意的那家番菜館子,讓他家把熱菜給你送到大門口。”

胡編劇因為出了力,所以理直氣壯地跟他讨價還價,“一頓哪行,上回那話裏還壓着一頓呢,你可別糊弄我。”

秦慕白忍笑,“行,兩頓都給你補上,為平你老哥的意,再差人送兩瓶紅酒過來怎麽樣?”

“那感情好,夠意思,老哥哥今天在這兒先謝謝你了。”胡編劇也笑,拎着手裏的大蒲扇去敲秦慕白的肩膀。

不一會兒,孟雪回換好了衣服,跟半路遇到的小演員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在挪步去片場之前,遠遠的沖他們兩個擺了擺手。胡編劇見此情景,對秦慕白笑說道,“嗳不是我說,你家這小孩人氣挺旺啊。”

“聰明,随我。”秦慕白目光淡淡一掃,臉上雲淡風輕着。

“我說你就不吃醋?”胡編劇早堪破他的心思了,因為懶得在當事人面前遮掩,便把個心裏話給直接說了出來。

秦慕白老神在在地背過手去,不答反笑,胡編劇從他這笑裏看出了一點優越的意思,心道酸人家沒酸到,反而碰了一鼻子灰回來,真是自讨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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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擡起胳膊肘上手一杵秦慕白,話題一轉,朝着孟雪回的方向努了努嘴,“哎我說,你今早告假去哪裏閑逛了,居然舍得把那傻孩子給一個人抛在劇組。”

秦慕白想了想,沒肯把找季畫的事告訴他,只說自己去洋裁縫那裏定衣服,稍微耽擱了些時間。胡編劇随口問問也沒往深裏想,話題一過,也就算了。

換好上鏡行頭的大小演員們,在陳導“各就各位”的催促聲中開始陸陸續續往片場走,秦慕白的戲份還沒調過來,不忙到後臺換衣服,索性就坐到攝像機後面當觀衆。

孟雪回站在人堆之中拍攝逃難的大場面,片場布置得一片狼藉,為了拟真,還在暗角處架起一排煤球爐子開始造煙,風刮過來煙熏火燎的,瞧着就很嗆人。

“這場面好拍,跟在人群後面瞎跑跑就得了,不費勁。”胡編劇大剌剌地往板凳上一坐,對身邊的秦慕白如是說道。

秦慕白點點頭,擡頭去看孟雪回,發現對方局促地站在場地中央,臉色并不從容。

“就這一個簡單場面,真沒別的戲了?”秦慕白話裏頓了頓,轉向胡編劇開口問道。

“真沒有。”胡編劇撓了撓脖子,對這發問感到有些摸不着頭腦。秦慕白不說話,側過身子去看孟雪回,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小記者現在的狀态看起來有些不大對勁。

孟雪回跟群演們站在大太陽底下等開麥,場內節奏安排有序,鏡頭打過來,陳導坐在板凳上揮了揮手,立馬有勤務跑過去扯着嗓子通知開始。

生煙的煤爐子燒得挺旺,迎着風吹過來直嗆人的鼻子,孟雪回偏了偏頭沒能躲開,一口氣吸進去直接辣到了喉嚨裏。為了拍攝效果他不便掩鼻,強忍着咳嗽往前跑了兩步,只覺得暈頭轉向。

四散在周圍扮作逃難路人的群演,同樣被濃煙刺激得淚眼婆娑,幾乎是憑着直覺往前挪步。孟雪回落在人後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被後面湧過來的人群撞出了鏡頭範圍。

冰冷的牆面貼着他的胳膊擦過去,火燒火燎的,意外蹭破了一層油皮。孟雪回在濃煙裏模糊着視線,麻木地承受撞牆帶來的鈍痛。

明明只是演戲,碰到似曾相識的情景,還是免不了慌亂。孟雪回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扶着磚牆往前走,腳下踢到一個硬邦邦的鐵物件促使他停下步子查看。

這不看不要緊,好家夥,滾着濃煙的煤爐子就在他跟前立着!頭低下去熏得他一個後仰倒上了旁邊的磚牆。孟雪回一邊咳嗽一邊嗆眼淚,趕緊遠離了這趟逆風口。

“小孟、小孟,小孟人到哪兒去了?”

陳導那邊鏡頭抓不到人,急得不行,秦慕白從椅子上起身,戴着金邊眼鏡目光搜尋了一番,看到孟雪回在牆邊的爐子圈裏打轉。

“梆、梆、梆。”

孟雪回熏着眼睛心裏沒個數,走哪兒都能踢到爐子,如同鬼打牆。他搖搖頭,蹲在牆角哭笑不得,聽着身邊腳步聲亂踏,像一支錯了節奏的幕前序曲。

秦慕白離了椅子,正預備過去拉人出來,忽然聽到“砰——”一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接二連三,動靜挺大。與此同時,孟雪回的方向有微微的火星蹦出來,爆炸來源正是他附近的一圈爐子。

陽光刺眼,孟雪回被包圍在連串的炸響裏半跪在地,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有給他造成皮肉傷,卻意外帶來了別的沖擊。他木然地捂住耳朵,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一道沖天的火光。

在場的群衆演員聽到動靜也被吓了一跳,混亂之中不知道哪個缺心眼的喊了一聲“爆炸啦”,鏡頭前的幾十號人馬慌起來各跑各的,那幅呼號奔走的場面,仿佛身後架了一臺燃了引子的大炮。

秦慕白逆着人群沖過去,踏過一地的零落煤灰,把孟雪回扶了起來。小記者的手冰涼如瓷,睫毛垂下來覆蓋住眼底的黯然。除此之外,孟雪回臉上的表情堪稱平靜,幾近于湖面一般映照人影。可也由于太過平靜,幾乎叫人産生一種被魔怔的錯覺。

“孟雪回。”秦慕白伸手在小記者面前晃了晃,站在原地叫他的名字。

沒有反應。

秦慕白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小拇指,聽到慌亂的吸氣聲,孟雪回哆嗦了一下回過神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驚吓。

“秦、秦先生……”孟雪回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兩片嘴唇泛白。

“沒事了,不要怕。”秦慕白反握住他的手,低聲安撫道。孟雪回身上落了很多崩出來的煤灰,零零星星地蹭了秦慕白一袖子的髒塵,而對方緊握着他的手,并沒有開口嫌棄。

“好好的爐子怎麽會炸?”

那邊陳導聯合胡編劇把局面控制下來後,簡直惑從心起,可在場諸位模樣皆狼狽,沒有人能回得上來這個問題。

孟雪回被秦慕白一路扶回了後臺,不但腦袋暈暈乎乎的,耳朵裏還隐隐作痛。秦慕白給他用濕毛巾擦了擦臉,順手遞過來一杯涼茶,被孟雪回接到手上猛地灌進了喉嚨。方才他胸口死命透不過氣,這會子借着茶水平複下去,總算緩過來了。

秦慕白眼見他不是個正常狀态的受驚模樣,剛想開口問兩句,被孟雪回搶在前頭按了話。

“我大概是中暑中得厲害,被大太陽曬得腦子轉不過來。”孟雪回笑得局促,理由找得很牽強。

秦慕白見其刻意隐瞞,一時無話可對,只得建議他停工休息,等養好精神再說。孟雪回是個實在人,聽了這話連連擺手,表示自己扛得住工作。

正聊着,外面季畫來了,手裏拎着秦慕白早上送過去的那只新皮箱,一進門就跟他倆對上了眼。

“季老板?”秦慕白欲言又止,心道這也是個主意大的,早上剛窩在家裏養神,下午就穿戴整齊出來溜達了。

“沒辦法呀,陳導臨時找不到替活的人,只能在電話裏難為我來了。”季畫溫潤一笑,話裏話外點到即止,一偏頭跟孟雪回視線對上,很和氣地打了聲招呼,除此之外并不多話。

他在進門之前路過片場,已對今日的突發事故有所耳聞,這會兒進了門,瞧見孟雪回心有戚戚的模樣,縱是心中疑惑,也并不打算現在把這糟心事給拎出來提。

“一會兒有幾個小演員過來上妝,秦先生容我占個位置調下粉膏。”季畫笑說着把皮箱擱上桌子,一打開,裏面的上妝用具依然琳琅滿目,只是一夜之間全都被替換成了未開封的新貨。

秦慕白不動聲色地給他讓了位置,目光在那一排瓶瓶罐罐上掃過,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微微一抿薄唇,視線擦向季畫,看到對方心無旁骛地低頭動作,叫人瞧不出一絲端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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