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烏雞眼

隔着一面擋風玻璃,這父子倆跟烏雞眼兒似的瞪到了一起。只不過秦慕白是氣的,而葉老爺子是吓的。當老子的養尊處優慣了,向來事事順意,此刻确是需要好好撫平一下心情。

“秦哥,你怎麽了?”孟雪回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對勁,目光掃向窗外的葉老爺子,大膽猜測道,“這位是熟人嗎?”

秦慕白沒開口,雙手緊攥着方向盤,心中波濤洶湧。孟雪回一眼望過去,見外面那人形容之間跟葉德利很有相似處,且又聽他喊了兩聲“德西”,這便思量着探問道,“從英國回來的那位?”

秦慕白艱難一點頭,緊着眉頭拉開車門,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孟雪回心說不妙,連忙跟在後面下車,也不知怎的,腦子一短路,竟在起身的瞬間,“咚”一聲将額角磕到了玻璃窗上,把自己疼了個龇牙咧嘴。

他這一起一磕,又把自己颠回了車裏,等到想要阻止秦慕白跟老父對峙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德……William,沒想到你我二人,居然預先在大街上遇到了。”

人是親老爹,話是客套話,葉家這位父親面對次子有些語無倫次。

秦慕白掃他一眼,在袖子裏暗暗活動了一下酸痛的小臂,是無言以對。路邊偶有行人駐足停看,皆以為這二位在大馬路上生出了道路糾紛,和解起來棘手的很哩。

葉老爺子幹站路邊唱着獨角戲,內心苦不堪言,正愁下句怎麽開口呢,擡頭忽見汽車裏頭又下來一個人,忍不住就地驚訝了。

孟雪回歪着鴨舌帽,邊揉額頭邊向他倆走來,他對葉家的豪門恩怨知之甚少,大抵清楚這對父子關系淡漠,因中間又隔着遠渡重洋的距離,實乃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沒沾着。

“怎麽了,剛才被撞到了?”

秦慕白擡手欲掀孟雪回的帽子,小跟班搶先一步按住了腦袋,沖他連連擺手,“沒有的事,我下車的時候不小心頂到了門,油皮都沒破,只是有點麻癢罷了。”

被遺忘在旁的葉老先生,幹站着甚覺尴尬,走過去把文明棍一撿,嘆一口氣這就準備走了。秦慕白抿了抿薄唇,終究沒有開口,反倒是孟雪回上前把人攔住了。

“葉老先生。”

“你是?”葉老爺子轉過來看看他,發現是個生面孔。

“我是秦哥的助理,今天第一次見老先生,如有失禮還望包涵。”孟雪回未必想做個爛好人,但他看得出來秦慕白還是耿耿于懷,這便起了上前分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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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老爺子“噢”了一聲,話裏頓了頓,“你們有事先去忙,我也剛從廟裏出來,一會兒還有地方要去,就不多待了。”

說罷,夾緊了懷裏的文明棍,沖着秦慕白的方向略一點頭,腳不沾地的走了。

孟雪回目送他離開,回頭一看秦慕白已經背過身去,先行發動車子去了。他小跑了兩步,檢查了一下車周,确定沒有大問題後,跳上副駕座撣了撣秦慕白袖子上的灰。

“秦哥,咱們吃飯去吧。”

秦慕白一擡頭,看到孟雪回在倒光鏡裏放大的笑臉,心裏一陣輕松,加上油門漸漸駛離車道。而另一方面,葉老爺子跟采辦雜貨的葉德利在百貨商場門口回合之後,回到家裏也是絕口不提今天遇到次子的事。

因此,這樣一支稍顯遺憾的小插曲很默契地被雙方一筆帶過。

到了葉老爺子大擺壽宴的那一天,葉公館熱鬧非凡。葉德利這個大忙人,更是為了老父提前推掉工作,親自候在門口待客接禮,甘當孝子賢孫。

帖子擺出去,受邀進出公館的大多都是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葉德利頂着烈日一趟趟地談笑風生,身上直冒熱氣。葉家但凡有個大事,辦起來都是依的舊習慣,早上收禮留人在家開午宴,晚上還得統一用車接到酒店再盡一回興。

為了在壽宴圓滿結束前多留存些體力,葉德利松了松領子準備坐到屋裏歇一歇。此時,金洵帶着賀禮大駕光臨,老實不客氣地湊上來,往他肩膀上重拍了一巴掌,“德利,體面啊。”

葉德利這會兒熱得頭昏眼花的,被他這麽一拍險些當場落地,穩了穩步子,哭笑不得道,“拜錯人了啊,今天老爺子賀大壽,你跟我講什麽體面。”

金洵扶着他的肩膀嘿嘿笑了兩聲,還想插科打诨兩句,回頭看到有新客上門,就不站門口擠眉弄眼了。葉德利跟在客人後面往裏走,低頭想了想,這人來大半了,混賬弟弟還沒有出現,可見是鐵了心要把自己歸為外客登門,真是叫人氣悶!

他這念頭只猜對了一半,秦慕白是不想承認跟葉家的這層關系不錯,但也沒有特地做到如此膈人的地步。此番赴宴遲來,乃是為防喝酒醉人,沒有親自開車,臨時把老榮從家裏叫來酒店了。

葉公館今日門庭若市,陳導跟胡編劇也相繼登門。姍姍來遲的秦孟二人,總算趕上了末批來客,不至于尴尬得太顯眼。

秦慕白到了葉宅再是回避,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他附耳孟雪回做了一番簡述後,先行上樓跟老父大哥打招呼去了。

孟雪回獨自待在一樓的大客廳裏轉悠,忽然背上輕輕受人一拍,他轉過去一看,卻是季畫來了。

“怎麽就你一個人,秦先生呢?”季畫今天仍做長袍打扮,站在後面笑微微地望着孟雪回。

“秦哥到樓上去了,季老板呢,來了有一會兒了吧。”孟雪回也笑,他可算是碰到一個聊得上天的熟人了。

那邊,秦慕白到了三樓小客廳,老老實實地跟在葉德利後面,向他老子請安去了。說來可嘆,明明這二位先前已在大街上見過面,這遭于人前卻還要例行公事般,做出父慈子孝的場景來,倒也不知難為了誰。

葉老爺子走形式一樣招呼好兒子,轉頭就跟舊友說上話了。秦慕白如逢大赦,自覺退出路來,跟葉德利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話,心裏卻是默默計算着下樓開席的時間。

如此煎熬了半個點,葉老爺子終于從沙發上起身,衆星捧月般拄着文明棍下了樓。秦慕白跟在後面也要走,忽然看到斜對面的裏卧大門拉出一條縫,從裏面伸出一只小腦袋來,是成演。

今天家裏人多,葉德利自顧不暇,也就不許孩子出來亂跑,成演一上午都悶在房間裏,趁着奶媽子出去解手的工夫,偷偷出來望風。

秦慕白因為跟這孩子八字不合,索性也沒理會。卻不想今天成演破天荒地主動跟他開了口,“大蛋糕呢。”

小孩子話說得含糊,缺頭少尾的,叫人聽着費力。秦慕白往前走了兩步,把手插在西褲兜裏問道,“你說什麽?”

成演半個身子躲在門後面,一派天真道,“舅舅買的大蛋糕呢?”

原來葉德利為了老父的壽席,親自到凱司令訂了一個十層的生日蛋糕,意欲沾個十全十美的喜氣。這事不知怎的被成演聽見了,小家夥巴巴地等到今天,心思全落在大蛋糕上。

可惜秦慕白不通緣由,故而也就不能領會成演的想法,只搖了搖頭便下樓去了。成演扶着牆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人看不見了,方才想起那聲“舅舅”還沒叫出口。

秦慕白人到樓下,看到孟雪回端了兩杯香槟在等自己,接過來喝了一口,嘴裏笑問道,“剛才把你一人丢下,委屈不委屈?”

孟雪回眼睛盯着前面的人群,一口酒水還沒來得及咽下,聽了這話輕嗆了一下,沖他連連擺手,“秦哥,我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三歲小孩,那能委屈嗎?”

秦慕白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替他正了正領結,意味深長道,“是不小了,可是嘴巴還是這樣饞,蹭我一手糕餅屑。”

孟雪回撣了撣衣襟,不好意思道,“放餐架上的薯餅是挺好吃的,就是有點少,來不及給秦哥也拿一塊。”

“等走的時候叫廚子打包一份就行了。”秦慕白聽他為個薯餅心心念念的,倒跟樓上那位五歲的有的一比。

身後傳來一陣熱鬧,葉老爺子在樓下亮了相,兩句漂亮的玩笑話一說,衆人紛紛樂贊葉老幽默可親。

秦慕白無心湊這熱鬧,跟葉德利遙遙對視了一眼,拉着孟雪回走遠了。

談笑間,不知哪位好奇心重的,聽說葉德利給老爺子從凱司令訂了一個十層高的大蛋糕,可勁兒鼓動着把這新鮮物事搬出來給大家看。

葉德利想着多份熱鬧也沒什麽不好,便傳了人出去把臨時放在庫房的蛋糕給推過來。

車輪聲壓着地面漸漸靠近,來賓興致勃勃地等着仆人把蛋糕推進來開眼界。孟雪回這會兒也知道了這個事,站在秦慕白身邊翹首以待。

鐵輪子吱呀呀地擦着地面進來了,十層的蛋糕外面罩着紙筒,估摸起來約有一米來高,看起來相當壯觀,怕是塞個人進去也是綽綽有餘。

“讓壽星開,讓壽星開。”衆人從旁起哄,要把這殊榮獨讓給今天的主角。葉老爺子揮了揮手,笑容滿面地把仆人遣走,當真親自去開蛋糕筒。

“嗤拉”一聲,小剪刀劃開系在蛋糕盒上的彩帶,葉老爺子抄抄袖子把紙蓋上挪,眼中的喜悅漸漸轉變成驚懼。

“啊!”

當中內容不是意料之中的好彩頭,巨大的蛋糕盒裏居然藏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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