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咖啡豆
多日之後,葉老爺子在一個飄着雨絲的陰天,坐着游輪抵達上海。
葉公館的仆人們因為提前知曉葉老要回家,提前兩天便把老宅布置得喜氣洋洋。
葉德利作為長子兼當家,因為諸事環身,特意抽出時間到洋碼頭上跟老爺子打了個照面後,便坐上助理的汽車直奔公司而去。
幸而他那父親也并未介懷,攜着一幹近仆神采奕奕地踏上陸地,稍後便由保镖簇擁着往葉公館去了。
然而,此番接風秦慕白是全程沒有到場。葉老爺子倒是因為自己回國慶壽,心情變得格外快活,乃至于都快忘了還有“William”這麽個次子沒見上面。
葉公館的專車分着兩輛一前一後把葉老爺子本人,跟他帶過來的一幹近仆送到家裏。宅裏的老仆們看到汽車來,知道葉老回來了,連忙催廚房去準備茶點。
家裏這會兒也才剛開早飯,成演掖着圍兜坐在餐桌上晃蕩小腳,捧着裝了熱牛奶的玻璃杯,在嘴上喝出了一圈白胡子。等他那位漂洋過來的外祖父進了門,恰巧放下杯子打了個輕嗝兒。
小孩兒腦子轉的慢,奶媽子卻有眼色,趕在葉老爺子看過來前,一把制住成演晃悠不停的小腳,順帶掀起圍兜給小少爺擦了嘴。
“老先生,您回來了。”奶媽子站在餐桌旁邊,向他恭敬地打招呼。
葉老爺子拄着文明棍“嗯”了一聲,目光落到成演身上,往前挪了兩步路,聲音響亮地“喲”了一聲,向她發問道,“這是我那乖外孫吧,成……成……”
“小少爺大名定了叫成演。”奶媽子替他汗顏。
“啊對。”葉老爺子笑眯眯一點頭,站那兒等着。
奶媽子見狀,俯身在小少爺耳邊一念叨,成演手裏捏着半只面包片,很茫然地叫了葉老爺子一聲“阿爺。”
“好、好、好。”葉老爺子連說三好,尾調起得一聲賽過一聲高,象征性地走到成演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徑自向樓上走去。與之随行的還有一位金發碧眼的女護士,隔着老遠的距離,臉上的雀斑仍然依稀可見,但勝在白大褂下面的身材姣好,瞧着倒也年輕漂亮。
奶媽子看新鮮似的目送洋護士蹬着高跟鞋上樓,同時心中暗嘆葉老抱恙回國,實屬不易。她有所不知,葉老爺子的身體康健的很,可出于某種不可描述的執念,每日必要請海妮小姐來家裏替自己量血壓。這陣子因為相處得難分難舍,索性把人一起帶回國。
“抱。”成演伸手拉了拉奶媽的手,讓人把他從椅子上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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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媽子把小少爺托上手臂,皺着鼻子嗅了嗅空氣中留下來的香水味,越想越不對,等人消失在樓梯盡頭,忍不住用上海話咕哝了一句“不上道”。
葉老爺子前腳一走,不消多時,葉德利也開車回了家。方才他在碼頭跟老父招呼打得潦草,這會兒得了空,勢必要過去慰問一下的。
問清楚父親的去向後,葉德利腳步輕快地上了樓,隔着一道虛掩的房門,聽到裏頭傳來嬌笑跟闊論。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伸了出去,撞破了他老子跟洋妞坐在沙發上,眉飛色舞地用英文調情。
葉老爺子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理完了公事,尴尬擺在眼前,他臉不紅心不跳地松開放在洋護士細腰上的手,打發洋護士出門道,“海妮,下去幫我煮杯咖啡。”
名叫海妮的年輕護士,顯然也是個心理素質過硬的人物,起來整了整身上的白大褂,神色坦然地向外走去。
葉德利與她擦肩而過,被刮過的香風刺激得皺起眉頭,竟有這樣的護士,身上的香水味比醫用酒精還濃!
“阿大,過來坐。”葉老爺子對這長子很是親近,無人的時候,總跟葉德利小時候那樣,喚他一聲“阿大”。
“爸爸,您……在英國住得可還合适。”葉德利話到嘴邊打了個彎兒,把方才屋裏那點子貓膩記在心裏也不拆穿,只揀來體面話與他父親相談。
“你在家裏把生意打點妥當就好,不用替爸爸擔心,我在那邊很惬意的。”葉老爺子想了想,跟長子如實作答。同時,起身把背後的靠墊調整了一下,以便自己坐得更加穩當。他此番回國,比之從前發福不少,看起來就有些胖脫了相,幸而裝點裝點也還存了幾分舊時風采。
“那就好。”葉德利點頭。
“下午不忙的話,開車陪我去寶華寺給你母親捐份香油錢。”葉老爺子手指摩挲着鑲在文明杖上的翡翠珠,跟他預透行程。
葉家太太自故去的那一年起,香火是長年供奉在寶華寺的,并無前去續資的隐憂,但葉德利懂他老子的這份敬意,嘴裏“嗯”了一聲,答應下午親自載他過去。
葉老爺子臉上笑微微的,擡頭掃一眼葉德利,目光帶着嘉許。無論何時,這位長子總是合他心意的。
若幹年前,葉老爺子娶了門當戶對的太太進門,雖然不能共白頭,倒也日子不算太壞。而今他雖有三個兒女,只因結婚早,年紀不過才五十上下,蹚過大風大浪後,緊着享福二字在英國飽食終日,如何不叫得意快哉。
感慨完畢,葉老爺子以熱咖啡為借口,預備到樓下找洋護士去了。葉德利這個做兒子的,不便開口為難老父,眼睜睜地看着他夾着文明棍健步如飛下了樓。
講或是不講,全是一樣的。今天沒有海妮,明天也有邦妮,這位父親老歸老,卻不耽誤玩,且以他的物質資本,确實可以招來不少年輕情人。
葉德利默默站在樓梯口一言不發,今天他本想把秦慕白叫來家裏,一同為他們的父親接風洗塵的。可這二位親人,一個玩自己的,一個忙自己的,像是彼此都存了一種共性,為避免不歡而散,情願選擇裝聾作啞。
許是為了呼應他想,秦慕白此刻站在陽光下毫無征兆地打了個噴嚏,幾乎要将手裏未擦拭完的金邊眼睛給甩脫出去。
“怎麽了秦哥,這是感冒了嗎?”孟雪回手裏攥着啃了一半的蘋果,被這一大噴嚏驚得有些心頭發緊。
“可能是風裏有粉屑,把鼻子吹不痛快了。”秦慕白咳嗽一聲,将眼鏡架上鼻梁,笑意晏晏地轉過來,用手點着蘋果杈說道,“不是說不甜嗎,怎麽還在吃,留留肚子,中午收工了帶你出去吃頓好的。”
“行啊。”孟雪回彎了彎眼睛,心裏挺高興。
其實,劇組給他們安排的盒飯已經很好了。但秦慕白對他一向舍得,知道自己的小跟班愛吃新鮮的,縱然不曾開口說饞,他也會專程帶人出去打牙祭。
候在對面陰涼處的唐香山,一邊坐在謝玉琦身邊打扇,一邊啃着從福利筐裏挑出來的紅蘋果,看他兩個躍躍欲試的模樣,心裏羨慕得不行不行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忍不住悄悄納悶道,對面這貨到底什麽來頭,別說不像助理了,跟在秦慕白後面,反倒像是被照顧的那位一樣,當真是個大寫的迷。
“小唐,最近有我的電報過來嗎?”謝玉琦支着胳膊靠在躺椅上,冷不丁地背對着他開了口。
唐香山搖了搖頭,放下了手裏的蘋果,“少爺,下午我再到郵局問問好了。”
謝玉琦淡淡地“哦”了一聲,因為背對了人躺着,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是否失望。
拍完下面一場戲,等到中午收工時分,秦慕白跟孟雪回兩人果真腳不沾地地拿着車鑰匙走了。
上回季畫來跟妝的時候,給他二人推薦了一家菜品地道的法國西餐廳。當下恰巧成為秦慕白帶小跟班過去嘗鮮的不二之選。
“秦哥,等會兒吃完飯了我得去趟東大街的洗衣店。上回那件沾了墨水的外套,你過兩天拍新鏡頭還得穿,咱得早點取回來收好。”孟雪回上了副駕座,掰着指頭跟他念叨。
“出門玩還帶念事的,你倒像個……”秦慕白話到嘴邊頓了一頓,把“小管家婆”四個字給自動消了音。
好在孟雪回心大活潑,并未追着他打破砂鍋問到底,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偶爾偏頭掃一眼窗外飛快倒退的街景。
此時外面陽光耀眼,縱使開了後窗透氣,人在車裏待久了也很覺悶熱。秦慕白腳下一踏,提了車速往前開,無巧不巧的,忽然有個體态發福的身影,急惶惶地撒着步子從街道邊晃了過來。
秦慕白避之不及,未免傷人只得損車,一個急剎把車子貼着牆面蹭過去,驚得孟雪回抽出手去抓死了座椅靠背。
“哐當——”
在磨耳的刮擦聲過去之後,一根文明棍骨碌滾在停下的車輪前面,鑲頭上的翡翠在陽光下碧瑩瑩的,十分晃眼。
秦慕白臉上陰晴不定的,擡頭看過去,發現葉老爺子站在車子斜側方,撫着心口直喘粗氣。
“德、德西?”葉老爺子看清了車裏人是自家兒子後,猶然驚魂未定,背後冷汗一出,身上的酒意登時去了大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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