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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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蔣明月又是一番鬧,說是一定要見蔣自成。沈清石心裏煩,懶得理她,她一個人在客廳吵了很久,砸了點東西,見她不應,氣呼呼地摔上了門。
沈清石一晚上沒睡,早上起來,兩只眼睛都是黑漆漆的。她買了早餐,一路上邊走邊吃,打了個的到第二醫院。
她又把昨天傳過來的醫療單看了看,揣了揣懷裏的錢。憑白又是一筆大支出,沒有心态是假的。但是,這錢又不能省。蔣自成還被關在派出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得到他們的諒解。不過,對方似乎不太友善。
她想了想,在路上買了個果籃。
大清早的,天還蒙蒙亮,門口只有清潔工阿姨在掃地。她上前問了地址,連聲說謝,最後趕到樓頂的加護病房。楚嘉琳今天正好沒課,在床邊給那受傷的男生削平果,兩人有說有笑的。
猶豫了會兒,她在半開的門上敲了敲,問了好。
楚嘉琳回頭一看是她,笑着的臉頓時挂下來了,“騰”的一聲站起:“你來幹什麽?繳醫藥費去前臺。出去!”
沈清石有點兒尴尬,不過沒有退。她彎腰對他們道歉,然後把果籃放到床頭櫃上。上面已經擺滿了水果和一些祝福的賀卡。
“讓你走沒聽見啊?誰稀罕你們的東西。”楚嘉琳抓起那果籃就要往外面扔,受傷的那男生攔住她,說,“嘉琳,你幹什麽?人家也是一番好心,我沒什麽事了。”說着,擡頭看了她一眼。
清石這次才看清這個男孩的模樣,長得還挺眉清目秀的。
“對不起。”她又是彎腰道歉,把結了的意料清單取出來,“這是已經付過的,你們看看,還有什麽別的。實在不好意思,我老公這個人脾氣比較暴躁,但是心眼不壞的……”
“你說夠了沒啊?神經病,你老公脾氣暴躁?脾氣暴躁就可以随便打人啊?我告訴你,這事別想善了,你們等着法院的傳單吧!”
“嘉琳。”那男生拉拉她,又擡頭看看沈清石,表情有點兒尴尬。
沈清石聽到他在她耳邊說:“別太過了。”
他不說還好,一開口,楚嘉琳的聲音立刻提起來了:“杜峰,我是為你好啊!你倒好,看人老婆長得好看就萎了?怎麽沒把你打死?”
“你說得哪兒跟哪兒?”叫杜峰的男生面皮漲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別的。
楚嘉琳說:“那你一直盯着這女人看幹嘛?”
她一根手指指過來,清石的腳步就定在了原地,此時查房的護士正好進來,推着推車,聽到動靜一個個都停下來看他們。
她好不尴尬。但是事情還沒有談妥,蔣自成還在派出所關着,又不能直接走人。
門口的兩個小護士往這邊看了看,奇異的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轉,忍不住偷偷笑起來。沈清石更覺羞愧難當,把果籃放下,說:“對不起,實在對不住,我改天再來,請好好休息。”
出門以後,才覺得空氣清新了點。
還是不适合求人。
沈清石一邊走一邊想。
蔣自成也是自作自受,他這個脾氣,他們結婚那時候還好,收斂了好一段時間。那時候,她孑然一身、身無分文,是他幫助了她。那段時間,也是他對她最好的時候。不過,後來的後來……就像俗話說的那樣,得到了總是不珍惜,時間會沖淡一切。
他這個人身上的劣根性,并不會因為誰而改變。
她呢,又比他好到哪裏去?一個中文系本科畢業的,不能做老師以後還能做什麽?有那麽一段時間,她憎恨過。不能算她的錯,卻要她一個人承擔,楚嘉越他的家人,就那麽一意孤行,不給她任何機會。
她離開了那個城市,輾轉過很多地方,最後依然回到這裏。
不管去到那裏,她明白,只要她還在國內,她就不可能再做這一行了。她嘗試過經商,不過還是失敗,又因為蔣亮,分不出更多的心。
她有時覺得,一輩子就這樣了。
楚嘉越這個時候出現,是什麽意思呢?在她的傷口上撒一把鹽?其實,她已經習慣一個人這樣柴米油鹽的日子了。
進電梯的時候,裏面還有一個人。她本來沒有擡頭,對方卻開口提醒:“你的東西掉了。”
沈清石低頭一看,果然,鑰匙鏈掉在了地上。她連忙撿起來,彎腰和對方道謝。一看才發現是個熟人。
二十多歲年輕男人,穿筆挺的長款西裝,神色有點兒冷。
她看對方沒有攀談的打算,心裏想,他們不過見面兩面而已,于是低頭看別處。電梯的紅字一格一格地往上跳,她的心也游離不定。
最近有不少煩心的事情。
比如楚嘉越,比如蔣自成,都是給她制造麻煩的人。
出電梯的時候,謝飛瀾和楚嘉琳在醫院過道裏的位置談話,同行的還有楚嘉越,百無聊賴地看着急診室的門。不過,他的視線不在那兒,在別的不知名的地方游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沈清石最怕見到的兩個人,如此之巧地都聚集在這裏。她在想,老天是不是和她開玩笑,楚嘉琳剛才不是還在頂樓?
她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還有一部特護病人專用的電梯,和頂樓的加護病房一樣,都是給特殊的人準備的。那電梯不用等,自然比她快。
她尚且來不及繞道離開,楚嘉琳已經轉過頭來:“謝從洲!”
聲音驚喜,臉上的表情也明顯雀躍起來。在看到他身邊的沈清石時,一張臉又挂下來,只是礙着謝從洲在身邊,不好說什麽,只問了句:“你認識她嗎?”
謝從洲把随身的一份文件遞給謝飛瀾,說“好好照顧自己”,之後,挨個打了招呼就匆匆離開了。沈清石借着他吸引來的注意力,馬上走出去,一路上低着頭,走過急診室門口的時候,楚嘉越的目光緩緩在她臉上流淌而過。
他什麽都沒有說,一只手還插在褲袋裏,嘴角微微彎了彎。
是一個嘲諷的弧度。
沈清石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車站的。仿佛後面有什麽東西追着她,她緊緊抓着包帶子,不敢一絲一毫松懈。
不過她不清楚,有些事情躲不過,這是命裏注定。就比如當年不得不分開,比如他們現在身份地位的差距、注定她再次見到他位于下風,受盡折辱。
楚嘉越把車子停在她面前,停在公交車站牌前。
車窗慢慢降下來,他就在那狹小的方框裏看她,仿佛要用一生一世的時間來看清她。他的臉上沒有別的表情,只是一種審度,富含了七年時間裏積攢下來的怨恨和偏執。
終究是天之驕子,終究是意難平。
她苦笑了一聲。
現在已經下午五點了,是上下班的高峰期。公交站牌上擠了不少人,有扛着麻袋的民工、剝着紅薯的小學生、還有拎着塑料袋說話談笑的大媽,看到這情形都好奇地往這邊看。
雖然不一樣人人認得這車,但是百多萬的車,氣派不凡,停在公家站牌前等這麽一個衣着廉價的女人,實在是很奇怪。
沈清石打開車門,在兩個大媽的指指點點中“砰——”地甩上了門。
楚嘉越開離公交車站:“我還以為你會直接離開。”
“你會跟上來的,不是嗎?”她都沒回頭,也沒看後視鏡裏他的表情。
嘉越笑了:“沈老師,你真的一點沒變。”
“別這麽叫我!”
她的聲音陡然尖利起來,心裏仿佛有一根弦,在此時崩斷。那些不願意提及的過往,不願意回憶的美好的往事,此刻在他的唇齒中流瀉出來,帶着一股漫不經心的調侃的味道。
“不讓我叫嗎?可我偏偏喜歡這麽叫你啊。沈清石,沈老師,你就是這麽一個人,目的明确。你上我的車,難道不是有求于我嗎?”
沈清石回頭看他。
他的笑容有點兒冷。
“你想說什麽?”
“你不是有求于我嗎?”楚嘉越平淡地說,甚至還笑了笑,“你的丈夫,因為打了我妹妹的同學而被關進派出所。他那份保安的工作,保不住就不提了。他要被關到什麽時候,還得看他的造化。”
“……”
“忘了告訴你,那位杜公子是杜市長和□□副部長的公子。你老公打什麽人不好,偏偏要打他?杜市長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脾氣不好着呢。這件事兒最好別捅他那兒去。”
“你在威脅我嗎?”沈清石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人,仿佛看着一個陌生人,“楚嘉越,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以前的他,雖然桀骜不馴,又任性又孤傲,但是,他從來不會這麽拿捏人,更不會這樣仗勢欺人。她只覺得,七年沒見,他比以前少了點外在的喜怒哀樂,多了點拿捏她的手段。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明白世事無常。
她擰着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在報複我嗎?”
沿海的夜晚,冷風呼嘯,從半開的窗外席卷進來。楚嘉越的臉被吹得冰冷僵硬,半晌,他說:“對。”
“……”
“你不知道為什麽嗎?”
他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恨你。沈清石,你這個冷血無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