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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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在一起?”沈清石笑了笑,“七年前你沒嘗試過嗎?在我看來,你依然和當年的那個小孩子一樣,沒有任何長進。楚嘉越,你不但沒長進,你還瘋了。”
“瘋了?”他點點頭,“沒你的日子,我是快瘋了。”
“沒我你死嗎?”
嘉越想起曾經在國外,一個人孤獨無依的生活,再看此刻她冷漠的表情,他抓住她的手,一點一點攢緊在掌心,“我是要死了。”
沈清石靜靜地望着他:“謝和亮亮是無辜的。”
“謝?他認識你多久,我認識你多久?沈清石,你太偏心。”
“不是我太偏心,是我們不适合,是你太偏執。”她用力甩開了他的手,目光比剛才更加冷漠,“你殺了我的丈夫和我的孩子,你覺得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他不說話。
“我現在有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法。”
“什麽?”
沈清石站在他面前說:“我殺了你,再自殺。”剎那間,她從袖子裏抽出的匕首捅向他,嘉越猝不及防,甚至沒有躲閃,就那麽看着她,感受着身體裏的血液流失。他低頭看看自己被鮮血浸染的胸口,目光複雜地看着他。
他從來沒有想到,多年前自己那麽依賴而敬愛的人,有朝一日會把刀插入他的心房裏。那一刻,他肯定是流淚了,意識越來越模糊,他卻睜大了眼睛,在這一刻要把她看清楚……
命運捉弄人,如此無常。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這個城市的鋼筋水泥,盤桓在山巒間無拘無束的風,還有永遠不斷流失的時光。
它們讓曾經相愛的人劍拔弩張,勢同水火。這一切都是因為貪欲,因為在乎,還有想留住。自私,這是每個人偶爾都會做出的選擇。只是,後果無法挽回。
嘉越躺在滿目白色的病房裏時,思緒飛地很遠。房門何時打開,他也沒有在意。飛瀾走到床邊,坐下來給他削蘋果:“你知道嗎,老王家今天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孫子,很可愛……今年城內下了禁煙令,我們這些老煙鬼的,又不能抽煙了……迎春花開得真好……”
謝飛瀾說了很多很多,他沒有反應,只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那你休息吧。”她走出房間,沒有離開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醫生的呼喊聲……飛瀾惶急地回過頭,看到嘉越被人快速地推到急診室。
她沖過去問,醫生沒有理睬她。
急診室的燈亮了一夜。
醫生不斷用高壓電伏,終于強迫他回來。
出來的時候告訴她,是他自己拔掉了輸液管。飛瀾站在那裏很久,忽然不知道說什麽。當天晚上她走出醫院,天上下起了雨。這初春的季節,雨是冷的。她探手摸一摸,含在嘴裏,有點鹹。那天她本來要離開了,結果還是返回。
嘉越在病房裏安睡,像個孩子一樣。
她俯下身,在他耳邊說:“她在監獄,蓄意謀殺。你要是死了,她就永遠也別想出來。”飛瀾起身離開,臨走前,還是回頭。
她看到他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
沉沉的夜幕下,沈清石枕着頭,目光越過頭頂的鐵栅欄,一直投到外面墨藍色的天際中。身邊彌漫着酸臭味道,這裏很久沒有人打掃過。身後又有人夢呓,又有人吵鬧,還有人翻身的聲音。
偌大一個臨時監舍,六個人共住,床板只是簡陋地橫在牆壁上。半夜有人翻身時,嘎吱嘎吱響,不曉得哪時候就會掉落下來。
清石怔怔地坐着,後邊有人說:“大半年的不睡覺,幹啥子呢?”
她沒說話。
那人罵道:“神經病!”
她沒回頭。事到如今,什麽對她而言,都沒什麽兩樣。這個監舍裏關的,除了和她一樣的年輕女孩外,還有五個中年婦女,樣貌兇悍,尤其是其中一個染着黃頭發的,沒有人不怕。也許是年齡相近,剩下的那個女孩子和她親,四周人都睡了,她悄悄地穿了衣服過來,給她披上:“還不睡啊?”
沈清石搖搖頭。
“正常,我剛來那會兒,也睡不着。”女孩嘆了口氣,百無聊賴地掰了掰指甲,黑夜給了她一層保護層,讓有些不該說的話也漸漸吐露出來,“我那口子不踏實,就想着走捷徑。說好的,我幫他頂這一次,他馬上過來保釋我,時間就這麽一年一年過去了……”
這個女孩叫周姜,成績不好,家裏也窮,是農村的,只讀到高中畢業。不過,她有點本事,做了點小生意。半年前,他男朋友倒賣假煙出了事情,她就幫他頂了缸。不過,男人的話怎麽能信呢?
沈清石聽她說完,心有戚戚焉。
不過,她很好奇她的臉上并沒有怨恨。
周姜說,剛開始是很恨的,現在不恨了,只想出去。她高興地說,還有半年她就能出去了。出去以後,一個人好好過。
沈清石由衷為她高興,想不到在這樣的地方也能交到朋友。
“吵什麽吵?家裏死了人發喪啊!”後面有人呵斥。
周姜縮了縮脖子,抓緊了清石的手。
說話的是那個染發的大姐頭,在這監獄裏是一霸,正怒目瞪着她們。沈清石沒有說話,對方抓起獄衣丢過來,甩在她臉上。
她把掉落的衣服折好,放到了一邊,抱着頭枕到床上。
“艹!”那女人爬起來,過去揪她的頭發,沈清石反手甩了她一個耳光,一口咬在她的脖頸處。頓時,殺豬般的慘叫響徹囚室。
片刻就有獄警過來,揮着手裏的電棍:“吵什麽吵?睡好。”
兩人打得難舍難分。
很快有獄警開門,一人一棍。
沈清石覺得背上火燒火燎,失去了知覺,又被人揪着頭發扔到了床上。女獄警揮着電棍威吓:“老實點!”
她摸了摸酸麻的手臂,呵呵地笑出聲來。
“老實點!”獄警怒喝。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是第二天早上,有微弱的晨光從上方的栅欄探進,為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帶來一點點光芒。不過,這微小的一點,根本就微不足道。對于沈清石而言,也沒有什麽關系。
“整日不知道幹什麽,傻缺!”中年女人起床了,在旁邊叫罵。此人姓王,因為詐騙罪入獄,還兼涉嫌其他重罪。不過,經過昨晚,她的聲音多少有點壓低,色厲內荏。
她還要罵點什麽,獄警從外面的玻璃窗探進一個頭:“23455,出來。”
沈清石一個眼神安慰周姜,和獄警走了。她被帶進一間黑色的房子,隔着栅欄和一塊單向玻璃,謝飛瀾在對面看着她。
她拿起通訊機:“有什麽事情?”
“嘉越沒事,我來保釋你。”
“……”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要幫你?不,我只是幫他而已,我不想他再死一次。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覺得這一點不像你的為人。”
“是,我是一個壞女人,不過我對楚嘉越,是真心的。”
“……”
“其實你不用這麽悲觀,大可以用另外一種角度來看這件事。我哥哥死了,你兒子并沒有死啊。”
沈清石終于擡起頭。
“他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她把一塊彌勒佛玉石放在鐵盒子裏,通過單向通道傳給她。沈清石仔細摸那塊玉,确實是蔣亮的。
“我不希望再有這麽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離開以後,謝飛瀾覺得重重地松了一口氣。楚家航在外面等她,看到她,微微笑。謝飛瀾的目光卻很冷,嘉航說:“這麽久了,還在怨恨我,不需要吧?”
“你和謝舒寧的事情,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讨厭你,也是我個人的感情傾向,不受任何人影響。”謝飛瀾冷笑了一聲,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嘉航笑笑,也沒有在意,只是說:“舒寧還好嗎?”
謝飛瀾停了停,笑了笑,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還好,就是瘸了,不能走路而已。不過,她過得挺開心的,看來,只要不嫁給你,缺胳膊少腿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
楚家航看着她離開,目光略有些深沉。
謝飛瀾是個非常危險的女人,很久以前,他就有這種感覺。其實他不願意嘉越和她有過多的接觸……謝飛瀾可不是謝舒寧。
沈清石帶着那塊玉石離開監獄,有專車送她到海濱的一棟別墅。別墅裏只有管家和兩三個傭人,此外沒有別人。
她一個人在那棟房子裏生活了兩個月,一切都是如此安靜,安靜地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閑暇時,她會撫摸那塊玉石,仿佛這樣,蔣亮就在她身邊一樣。
與此同時,她的腦子漸漸從悲痛中緩過神來,漸漸的,也清醒起來,恢複了基本的思考。
謝飛瀾為什麽會對這件事如此了若指掌?
她在這裏,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亮亮在哪裏?
她甚至有一些微渺的妄想,也許他和謝都沒有死。畢竟,她沒有看到他們的屍骨不是嗎?